斐瑞的電話並不長,大多時候,我隻能聽到他簡單的回話。
“嗯,我知道了。”他話音很輕,沒多時,他又道:“我現在去,封鎖好那裡。”
終端電話掛斷,斐瑞又笑了聲,但那笑聲裡又有一聲很輕的哽咽。
他離開了。
等他的腳步聲遠去了,我才繼續握著槍,抵著艾什禮的腰部,拉扯著他一起站起來。
也是這時,我驟然察覺到終端震動了下。
我低頭看了眼。
【斐瑞:我思考了很久,也許我今晚是應該見見你,我會去你房間等你的。】
我:“……?”
啊?不是,為什麼要見我?
現在舊情複燃?不不不,不合理……他如果能這麼篤定地想和艾什禮和好,那麼他絕對不可能……不……
我的眼睛瞪大,腦中有了個震撼的猜測。
難道是艾什禮和他的對話又刺激到了他,他決定親手解決我?
那剛剛那通電話的意思,是要在酒店裡關門打鼠?!可是他媽的現在酒店裡隻有一個喀左爾啊!那到時候他們見了豈不是狂喜?!喀左爾活著,就能讓斐瑞和摩甘比要挾我回去受死,我不回去我就會失去技術的助力。喀左爾死了能讓許琉灰再度接手教會……我服了,我真的服了,老天爺你怎麼總要給我那麼多困難?!
為什麼!我就死都沒想到除了摩甘比和馬基尼外,卡爾璐現在的敵意也並不小?!明明拿到了文件,差點見上了麵,結果到事情總是發生意外,就像我的狗屎人生從來不可控!
機關算儘,為何永遠是我輸?!
我緊緊握著槍,深深呼了口氣,手仍然按著艾什禮的肩膀,槍仍然頂著他的腰部。過去了或許幾分鐘,或許幾秒,我聽見艾什禮的聲音,“你到底要頂著我多久?到底想乾什麼?”
我凝視著他的背影,突然道:“你開車速度快嗎?”
艾什禮道:“什麼?”
我道:“你現在開車送我去卡爾璐,速度快一點!”
艾什禮頓了幾秒,他轉過頭,凝視著我,道:“我為什麼要幫你?”
“你們剛剛口中那個陳之微,我認識,她是我的上峰。”我道:“她命我給我斐瑞帶一份文件,阻止他和摩甘比的合作。剛剛那通電話你也聽到了,他現在要去卡爾璐暗殺她,最重要的是,我手裡的家夥你能感受到。”
我有點感謝江森了,這陣子,這把槍已經是個老戲骨了。
也許我真的應該問他要些子彈的。
艾什禮的瞳孔驟然擴散,幾秒後,他道:“我憑什麼相信你認識陳之微?而且我又憑什麼相信你會這麼忠心?他如果要去殺她,你更應該明哲保身現在離開不是嗎?”
我道:“很多東西涉及機密,我並不方便和你說,但我現在必須要回去救人,不僅是她,還有一些重要的人。而且你剛剛不是說你不會讓斐瑞得逞的嗎?你難道想
看著她死嗎?”
艾什禮道:“其實不熟,我恨死她了,恨不得她死。對斐瑞那樣說是為了氣他的。”
我:“……”
他嗤笑了一聲,道:“我被你威脅著,我當然會答應你,走吧。但是,我可以幫你,可我不喜歡被槍指著的感覺。”
我道:“可是親愛的法官先生,你剛剛要抓走我。”
艾什禮竟也不顧他腰間的槍,強硬地轉過身,一手拉著我的手銬,伸出了手。
“哢嚓——”
他將手銬的另一端拷在了他的手上。
下一秒,艾什禮扯了下鐐銬,快步往前走,“這樣可以了嗎?趕緊走吧。”
我被他拖著走,趕緊將槍塞進了口袋裡。在我疑慮他耍詐的時候,他卻已經將我硬生生扯進了車裡,合上了車門後踩下油門。
車子在夜間疾馳,他給電子鐐銬的距離延長了些,方便他開車。不過再怎麼延長,他轉動方向盤時,我的手還是會被輕微扯動。
空氣間一時間安靜起來,我拿著終端給埋伏在酒店內部的安保發著消息,讓他們帶著喀左爾撤離。但糟糕的是,他們毫無動靜,多半已經被製服,我隻能加急給喀左爾發語音消息,“躲起來,現在躲起來,你的入住沒有注冊,彆回消息彆問我為什麼!躲起來!彆死了!”
我的話音越著急,便越能感受到艾什禮時不時停在我身上的視線。可惜我顧不上,發完語音又加急給監察官聯盟那邊下指令讓他們派人。
無論如何,必須要去見,隻要能見麵,或許一切都有轉機!
我深深呼了口氣,沉默了許久的艾什禮突然說話,他道:“即便有保密措施,但我作為中心法院係統的人,你可以暫時信任我。”
艾什禮又道:“發生了什麼事?酒店裡除了她還有誰?”
“抱歉,這涉及到更高的權限。”
我誠懇地道。
利用科技操縱大選,這件事本身的嚴重程度已經超過了一些人和一些勢力的可承受範圍了,也超過了……我的精神承受程度。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我是否不該回到這裡,是否不該選擇於馬基尼與財團作對,也是否不該告知監察官聯盟,甚至不知道現在是否為了喀左爾的生死,為了計劃的成功,為了一些不一定會有的回報而回一個明知有埋伏的酒店……
難道,我真的是一個很賤的人嗎?
我越想越覺得好笑,身體靠在椅背上,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夜色的光也模糊一團。
艾什禮“嘖”了聲,一時間沒有回話,但車子的速度加快了。
許久,他道:“她過得似乎不大好。”
我一時間沉默了,我不大確定艾什禮是否看出了我的端倪,還是單純在表示一些隱約的同情。無論是哪種,我都有點咬牙切齒。
“作為下屬,我沒有資格評判我的上峰過得如何。”我絞儘腦汁想了一些陳詞濫調,卻還是偷偷藏不住一些小心思,狠狠夾帶私貨,又道:“不過她如
今是代行秘書長,過得不會很差的。()”
艾什禮轉過頭,挑眉,綠色的眼睛裡有著些奇怪,我雖然還不了解目前中心城的局勢,但現在我們難道不是在救她的路上嗎?哦不對,除了?()_[(()”
他又移開腦袋,輕聲道:“算了,反正她總是這樣窩囊。”
我:“……”
我討厭你,艾什禮!
我移開視線,也沒有說話,內部的導航告訴我,我們離卡爾璐酒店越來越近了。我的心驟然放下,可在下一瞬,它幾乎停止動彈。
“轟隆——”
白光驟然落在不遠處,幾乎瞬間照亮車內,又在幾秒後響起震耳欲聾的雷聲。
車子急刹,類似的記憶瞬間喚醒,我幾乎想要尖叫起來,全身儘是冷汗。幾秒後,我才穩住心神,慌亂地凝視著前方,卻發覺那雷隻是落在了不遠處。緊接著,暴雨落下,雨水砸在車窗上。
我靠,嚇死人,我還以為車子要被雷劈了!
我兩隻手抱著腦袋,又用手貼著臉,散發著藍色光芒的鐐銬輕微晃動起來。
艾什禮的臉色也一片慘白,卻重新啟動車子,話音認真,“高速半空軌離天空更近,現在飛落到彆的軌道就行了,沒有問題的。”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種又可靠又精神穩定的人了,一時間百感交集,道:“好。”
幾分鐘後,艾什禮的車子飛起,落到了次幾級的車軌上。
車子著陸的一瞬,他抬手開啟了自動駕駛,另一隻手摸索出來了一瓶水仰著頭灌下去,又拿了一瓶扔給我。他的黑發落在臉側,脖頸上的喉結滑動著,幾秒後,他將瓶子一扭塞到了一旁。
艾什禮的動作有點太熟練了,我沒忍住盯了一會兒,艾什禮注意到我的視線,卻並沒有看我,手又摸上了方向盤。他道:“十二城的習慣。”
十二城的垃圾回收裝置很爛,水瓶得人工壓扁,不然機器壞了還得罰款。他看起來被罰過不少次了,不然不會這麼熟練。
很好,就該讓你們這些上等人都狠狠染上窮習慣!
雨水淅淅瀝瀝地浸濕路麵,車內換風裝置沒有關,濕潤的風也吹進了車內。
剛剛突逢驚雷的插曲讓車內的氣氛更加緊繃,我盯著終端,又時不時望向導航。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十五分鐘後,車子終於停在了卡爾璐酒店前。
艾什禮的臉仍然繃著,他摸出鑰匙,俯身給我解開鐐銬。
我看著終端,給斐瑞狂發消息,又焦急地和監察官聯盟溝通。
沒幾秒,艾什禮道:“解開了,快去吧。”
我點頭,凝視著他的眼睛,道:“或許你有什麼話,需要讓我帶給陳之微女士嗎?”
“我不需要傳話,輪換會議後我會停留在這裡幾天。”艾什禮笑了下,“如果我有話要說,我會見她本人,親自和她說。如果她需要幫助,也應該她親自見我,和我說。”
我點了點頭,又鄭重地道謝,剛打開車門,濕潤的風挾著雨水吹到
() 我臉上和身上。我腦子清醒了一瞬後,又想起來一個重要的問題,回頭看向了艾什禮。
艾什禮蹙眉,“怎麼了?需要我一起進去嗎?不是說事情很隱秘嗎?”
“不是,是這樣的,我還有最後一個忙。”我頓了下,又咬了咬牙,道:“偷聽時,我聽到您和斐瑞曾經關係匪淺,我想問一下……有沒有什麼能最快刺激他的情緒的東西?他的狀態需要一些刺激。”
現在的狀況根本不容我拿著文件和斐瑞廢話!他都那麼“快樂”了,原諒父親的死有什麼意外的!把艾什禮直接帶上去?可以是可以,但是他那個狀態,萬一直接一鍋端大家一起死怎麼辦!我進去到底要用什麼台詞,還是會進去就被按住?喀左爾是不是已經被夾走了?我他媽不會連斐瑞都見不到就死了吧?
我的大腦一團亂麻。
幾秒後,艾什禮果然道:“……刺激他?”
我搖頭,笑了下,“抱歉,你當我沒有問。”
艾什禮垂下了綠色的眼睛,也隻是幾秒,很快的,他抬眸道:“你可以讓他看看這個。”
他從口袋裡掏著什麼,“手給我。”
我伸手過去,艾什禮把手放到我手上。嗯?什麼都沒有,我正疑惑時,他的手指鑽進了我的指縫中。我驚愕幾秒,他卻握著我的手將我拉過去,我尚未反應過來,夾雜著熱氣的吻便落在了我的唇上、臉上、脖頸上。
我的手扶著他的肩膀,但低頭隻能看見艾什禮毛絨絨的黑發,“你……”
他的牙齒輕輕咬了下我的脖頸,示意我安靜。
車內,源源不斷的冷空氣夾雜著雨水吹著我的背部,也吹進駕駛區。
幾分鐘後,艾什禮抬起頭,唇上仍然有著濕潤,眼角有著很淺的淚。
我道:“……你知道了。”
“帶著它去吧。”
艾什禮道。
他臉色平靜地凝著我,卻又笑了下,抬起手,握著我的肩膀將我往車外推。我踉蹌幾步,周身暴露在雨裡,冰冷的水珠從我的頭上落下,又落到脖頸處。
車窗打開了,雨幕之中,艾什禮兩手扒著車窗,身體有些佝僂,像是隨時要從車裡發射出來似的。他的黑發濕潤了,綠眼睛裡在雨中折射出光彩來,他喊道:“不是要救人嗎!快去快去!之後我要找你算賬!呆瓜!快去!”
我轉身就往卡爾璐酒店裡跑,跑了許久,才聽見車子啟動的聲音。
在這座遠遠比二城或者五城少很多霓虹、招牌、投影廣告以及空中軌道的城市裡,雨水淅淅瀝瀝地下,衝刷著乾淨的馬路,也將高樓的塵土洗去玻璃閃閃發光。
風從窗縫吹進卡爾璐的房間裡,斐瑞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他又望了望表盤上的時間,卻先看見手腕上造型漂亮的智能手環,當他將手指撫摸上去時,內心隻有一陣陣的平靜與欣喜。
酒店房間裡隻有他,還有……坐在更遠處一些的喀左爾,他的身後站著幾個安保人員,轄製著他。他臉上沒有多少表情,一如
他們曾在教會裡遇見時那樣,眼睛裡隻有些乏味且厭倦的感情。房間裡彌漫著很淡的灰燼的味道,以及細微的檸檬信息素。
斐瑞對著喀左爾微笑了下,金發下的藍色眼睛裡有著溫和,“她很快就會來,解決了她,才是你。我還沒決定怎麼處理你。”
在昏黃的燈光下,喀左爾的粉色眼睛裡都像是纏了些淺淡的灰色的雜誌,臉上也有著很淡的陰翳。他沒有說話,坐姿端正,像是並沒有在乎這些事情似的。
斐瑞笑了下,道:“你和她住在一起?”
喀左爾仍然沉默著,話音很淡,“我不覺得這和你有關係。”
“當然。”斐瑞的眉頭抽動了下,卻仍然保持著溫柔的笑,“也是,把你從教會帶出來後,除了把你安置在這裡,還能去哪。竟然就在我眼皮底下,我怎麼會想不到。”
他又笑起來。
喀左爾仍然凝著斐瑞,這視線讓斐瑞有些不舒服,他察覺到喀左爾的眼神裡有著一種不帶感情的好奇。這種好奇或許也可以稱之為觀察。
斐瑞望過去,道:“你看我太久了。”
喀左爾道:“是你使用模擬神經信號儀器太久了。”
斐瑞的眉頭緩緩升起,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所以呢?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那你今晚不會來這裡。”喀左爾凝著他,輕聲道:“她說過,目前隻有摩甘比和馬基尼的殺意比較重。”
斐瑞笑了起來,肩膀顫抖起來,又是一會兒,他道:“不是儀器的問題,是一些事,讓我覺得有必要親手殺了她。”
他站起身,緩緩走進喀左爾,手抓住了他的白發,硬生生轄製他的腦袋。
斐瑞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喀左爾的臉,垂下的藍色眼睛裡隻有陰翳,“我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就好像……你很了解我,或者很了解她一樣。”他又湊近了些,幾乎肆意地釋放出了自己茶花的信息素,壓迫著喀左爾身上淺淡的青檸味道。
omega的信息素往往能互相感知到彼此的情緒,比如現在,那張牙舞爪的信息素驅逐著青檸的信息素,甚至夾雜著幾分挑釁與嘲諷。
喀左爾的臉上逐漸有了些煩躁,喉嚨哽了下,才道:“你對我敵意很大,是因為我住在這裡嗎?”
“你還配不上。”斐瑞鬆開了手,那盛放的茶花信息素也消散了,他金發下的麵容上隻有燦爛的笑容,“因為我感覺得到,你實在乏善可陳。”
喀左爾的手摸了摸頭,眼睛因疼痛有了些水澤,臉頰上也有了些粉。他隻是望著斐瑞,嘴唇緊緊抿著,眼睛越來越紅,又很快地恢複了常態。
“斐瑞先生,她到樓下了。”
身後下屬的聲音傳來。
斐瑞點頭,又道:“清下場,埋伏好,定點狙擊也準備好……等我和她最後告彆完,就動手。”
“轟隆——”
一聲驚雷又落下,雨水唰啦而下,即便開啟了房間裡的降噪,可那雨聲卻沒有消減。它落在玻璃上,窗台上
,牆壁上,滴滴答答,淅淅瀝瀝。
喀左爾被帶到了隔壁的房間,斐瑞坐在沙發上,突然覺得雨又敲在了他的手背上,令他的手指顫抖著,手臂酥麻冰冷,毫無熱意。
“權限通過。()”
房門打開。
斐瑞望過去,她臉上帶著笑,黑發濕漉漉的,黑眸一如既往帶著些很淡的疲憊。她身上有些酒味,濕潤的灰燼信息悠悠散開,脖頸上有著一小串咬痕與吻痕。
他的心臟抽動了下,壓抑與嫉妒的情緒讓他頭腦發熱,恨意讓他想要尖叫和質問。可很快的,那情緒消失無蹤,他又覺得愉快,甚至帶著些近乎嗤笑的嘲諷。她一如既往,滿嘴謊言,濫情下作,即便今日二番四處糾纏著想要見她,可實際上又會為了不知道什麼事和亂七八糟的人有過度的接觸。
可是這沒有關係,這隻會讓他更快下定決心。
斐瑞感到興奮,為一種隱秘的,最後的終結時刻而快樂。於是他全當看不見,起身走到她麵前,彎著藍色的眼睛,輕聲道:今天我比較忙,所以一直拒絕了和你會見,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到現在還不能摘下手環和我說話嗎?”
我望著斐瑞問道。
空氣中安靜了幾秒,斐瑞笑了下,話中並沒有什麼異常,“我需要它,而且它隻會幫助我更加理智的思考,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我又道:“真的能更理智了?理智到如果我告訴你,暗殺你父親的凶手是摩甘比的人,他們和卡爾璐合作後才動手就是障眼法,你也能理智嗎?”
斐瑞臉上的笑意逐漸淡了,他道:“他們會折損一大半利益。”
我道:“你應該知道,折損投入資金不算什麼,重點是你們完不成項目研究他們可以追責吞並你們。如果能完成,對他們也沒有傷害。”
斐瑞臉上有了些冷,可話音仍然是輕快的,“陳之微,我知道你的算盤,也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我不會相信你,除非有證據。”
我拿出了終端,打開了文件,平靜地凝視著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