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定澤是被顧淵一手教導長大的。
怎麼說話能讓他聽進去,顧淵一清二楚。
即便顧定澤很固執,顧淵也有辦法讓他動搖。
老爺子深深看著顧定澤,忽然道:“趙妹子的身體情況,你應該知道吧?”
顧定澤難得有些愣神。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終於看向了說話的長者。
顧淵歎了口氣,他看著手裡氤氳的茶水,語氣有些惆悵:“我們都年紀大了,尤其是趙妹子,身體還不好,做長輩的沒什麼心願,隻希望孩子們過得好。”
“心心是被奶奶養大的,她是趙妹子的心肝寶貝,我不用去問,都知道趙妹子的心願是什麼。”
顧淵目光如炬,緊緊盯在顧定澤的臉上。
“她希望心心以後有人可以依靠,可以有人能陪伴她,愛護她,陪著她走完下半生。”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心心能有屬於自己的孩子,她以前就說過,心心親緣淡薄,很喜歡小孩子,是很願意養育屬於自己的孩子的。”
顧定澤睫毛微顫,卻始終沒有說話。
“你考慮考慮,要個孩子也是好的。”
顧淵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的回答,自顧自說:“一個人的耐心總歸是有限的,現在心心喜歡你,願意為你付出,若是以後呢?”
“當她終於清醒過來,發現你就是又臭又硬的石頭,永遠捂不熱,你說她會不會放棄你呢?”
顧定澤手裡捧著熱茶,他自己都沒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死死攥著手裡的那杯茶,不管它究竟有多燙。
顧淵看著從廚房回來的程意心,最後對顧定澤說:“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阿澤,我不希望你後悔。”
顧定澤站起身,後背挺直,如青鬆一般挺拔。
“爺爺,我從來不後悔。”
顧淵搖了搖頭,跟著他一起往客廳行去。
今天的晚飯是很豐盛的,即便隻有三個人一起吃飯,廚房的阿芬嬸卻也使出了十八般武藝。
尤其是那道八寶燒鴨,是程意心最愛吃的菜,可她似乎胃口不好,也沒有吃多少。
不過她還是努力跟顧淵說笑,調和氣氛。
因為有她和顧淵,這一頓飯並不顯得特彆冷漠,反而有一種家庭的溫暖。
雖然顧定澤沒說幾句話,但他表情還算平和,到也算是和和樂樂。
等到吃完了飯,程意心又仔細叮囑了一番顧淵,讓他注意身體,有什麼一定要告訴她,不要讓醫生隱瞞。
顧淵很聽話點頭,乖乖被她叮囑,然後就送兩人上了車。
等到兩人離開了院落,老管家便上了前來:“老爺,您看小顧總跟夫人能好嗎?”
顧淵淡淡笑了:“我給他下了猛藥。”
“就看他能忍到幾時了。”
回程車上,程意心顯得有些高興。
剛剛張副院長給她發來消息,說新藥已經用上了,雖然暫時不能看出效果,但趙未語對新藥沒有不耐受情況,這是個好現象。
程意心一高興,就忍不住話多了起來。
“這種新藥奶奶還是很服帖的,就看有沒有效果了。”
她說著,忍不住道:“如果奶奶能好一些,我想帶奶奶回家住幾天,總住在療養院,奶奶可能也想家了。”
“我也有點想家了。”
車窗外,燈影橫斜。
車窗之內,顧定澤垂眸看著窗外,借著路邊的路燈,看著行色匆匆的行人們。
前夜時分,遊人歸家,每個人都想回到屬於自己的安全港灣。
但家這個詞,對於顧定澤太陌生了。
自從父母過世,他就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顧家老宅說是他的家,其實也不儘然。
後來他大學畢業,就直接從家裡搬了出來,一開始是住在鼎羿集團附近的高級公寓裡。
那裡離公司很近,上下班不耽誤時間,他偶爾也能有些自己的閒暇時光,會在傍晚時分在落地窗前讀一會兒書。
但那似乎也無法成為家,那隻是他晚上睡覺的地方。
現在聽到程意心嘴裡念叨著回家,顧定澤難得生起一股說不清的煩悶。
他忽然開口:“哪裡的家?”
程意心沒料想他會問這一句,停了停才說:“就是我同奶奶原來住的半山彆墅。”
顧定澤眉峰都不帶皺一下,也隻是淡淡看向她。
他的眼眸依舊淡漠,那雙深邃的眸子似乎永遠都是幽暗的,無法被路燈照亮。
程意心看不到顧定澤的情緒,卻能聽到他聲音裡的低沉。
“這樣啊。”
顧定澤似乎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
“那個家嗎?”
程意心凝眸看過去,卻隻看到顧定澤收回的視線,以及他輕輕抿著的,薄薄的嘴唇。
人人都說嘴唇薄的人薄情,程意心以前嗤之以鼻,現在卻不得不相信了。
顧定澤這個人,就完美詮釋了薄情這兩個字。
程意心忽然笑了一下,聲音裡有著隱隱的無奈和痛苦。
“當然要回我自己的家,畢竟,顧先生也從沒把悅寧居當成自己的家吧?”
程意心說到這裡,話趕話似的,又說了一句:“要不是爺爺強迫你,你都不願意搬家。”
顧定澤難得蹙起了眉心。
即便他再遲鈍,也感受到了程意心話語裡的意有所指。
方才程意心還是很高興的,自己一個人說了好半天話,可不過一兩句的工夫,程意心就又不高興了。
顧定澤伸手捏了捏眉心。
他堅持獨身一人是有道理的。
畢竟,外人的情緒太難把控,讓他總覺得沒辦法掌握,所以他寧願舍棄同人深交的溫暖,隻體會一個人的孤單和平靜。
這些外人裡,尤其程意心讓他最難以預料。
她的哭和笑,顧定澤從來看不透,也猜不到,這讓他平靜的心湖裡,每每泛起漣漪。
程意心現在是忽然想起白天的事,想起工作上的那些心煩,想起自己無法為自己澄清的謠言,才會這樣埋怨了一句。
可話說到這裡,也沒有等到顧定澤的詢問和疑惑,程意心忽然又覺得很沒意思。
她意興闌珊歎了口氣。
“算了,顧先生當我胡言亂語吧,”程意心自顧自閉上了眼睛,“我說錯話了,你彆介意。”
她讓顧定澤不介意,可顧定澤如何能不介意?
顧定澤終於也有忍耐不住的一天,他看向程意心,語氣難得有些重:“程小姐,有什麼話直說好了?”
程意心睜大眼睛,有些驚訝看向顧定澤,心裡忽然涼了。
看來,她說的話,顧定澤從來都沒聽懂過。
這也就罷了。
他真是從來都沒有用心聆聽過。
程意心轉過頭,沒有再去看顧定澤的表情,她隻是說:“我沒有意有所指,是顧先生聽錯了。”
顧定澤輕抿嘴唇,雙手不自覺交握在了一起,就連那閒適的坐姿就被打破。
他甚至微微前傾,不由自主想要看清程意心的表情。
但車裡的光影太昏暗了,即便有一閃而過的路燈,可此刻程意心滿身都都是拒絕,讓顧定澤不能像往常一樣那般輕易探尋到程意心的情緒。
難得的,顧定澤覺得有些挫敗。
他有些不明白,程意心究竟怎麼了。
他們這樣相安無事,不是過的挺好的?
————
程意心已經不再說話,顧定澤也不想在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同她糾結。
之後的路程兩個人一直很沉默。
很快,就回到了悅寧居。
車子在門口停下,程意心下了車,倒是難得開了口。
“顧先生,明日還是換成賓利吧。”
顧定澤看向她,問:“為何?”
程意心對著他笑了一下,笑容卻並沒有抵達眼底,隻是淺淺勾起了唇角,顯得有些生硬。
“感覺還是賓利更寬敞。”
程意心沒有多說什麼,她知道顧定澤也不會在這件事上反複糾結,很多時候,其實顧定澤難得算是好說話的人。
果然,顧定澤沒有多問,隻對王司機說:“王叔,如果賓利修好了,明天就坐賓利,如果沒修好,就換成彆的。”
王司機倒是有些欲言又止。
他知道程意心不是無理取鬨的人,她說要換車,肯定是在車的事上出了問題。
但顧定澤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卻沒有聽出這些話外音,王司機不由歎了口氣。
顧定澤沒有看到王司機的欲言又止,他也沒有再同程意心說話,直接轉身進了彆墅。
程意心隱約感覺到,今天顧定澤的心情同樣很不好。
她對王司機點了點頭,叮囑他回家路上小心一些,然後就站在花園裡仰頭看星星。
今天是個大晴天,白日裡很悶熱,一絲風都沒有。
此刻滿天繁星閃爍蒼穹,很靜謐,也很美麗。
程意心仰著頭看了會兒天,想要把這一整日的煩悶都忘卻,可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不過在看天的這一會兒工夫,她已經想到了對付流言的對策。
程意心沒有看太久,不過三五分鐘,就回了彆墅。
這一夜她睡得還算安穩,沒有吃藥,也能平靜入睡。
次日清晨,她依舊老時間下樓,同顧定澤問早,跟他一起吃早飯。
早飯還是一成不變的西點麥片牛奶,程意心簡單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
今天王司機換了庫裡南,這車平時他很少開,顧定澤也不喜歡頻繁換車,所以也是第一次開著它去公司。
程意心的車還在公司,今天她不用顧定澤提醒,直接跟著他上了車。
可能因為昨天兩人有過“爭執”,氣氛也不算融洽,今天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程意心自顧自閉目養神,而顧定澤則在思索今天的工作。
王司機停在了老地方,程意心下了車,快步往公司行去。
平日她並不經常跟人打招呼,就連問早,也是隻跟田棠和吳漫漫問早,同彆的秘書並不熱絡。
今日她一到玻璃房,就看到了田棠,見她擔憂看向自己,就笑著上前。
“今天吃了早飯嗎?”
田棠猝不及防看到她甜美的笑容,下意識也跟著傻笑起來,然後才說:“沒吃呢。”
程意心就笑了。
“早晨我閨蜜送我來的,我帶了軟歐包,我們一起去露台吃早飯吧。”
程意心的聲音不高不低,卻能讓附近的同事們都聽見,田棠這次倒是反應快,立即就接話:“就是你那個白富美閨蜜啊?她對你真好。”
程意心見她反應過來,不由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田棠人真的很好,吳漫漫對她也很好,就連蘇菲亞,雖然對她也能嚴厲,但督促她做好工作,並不是一件壞事。
程意心很喜歡這些同事,所以那些煩心事,她也沒必要去在乎。
田棠挽著程意心的胳膊,跟她一起高高興興往露台走,嘴裡依舊大聲說著:“有些人就是心裡齷齪,看什麼都是臟東西。”
她正說著,眼前冷不丁撞上一個人。
“哎呀。”
“哎。”
程意心正在看手裡拎著的歐包,也沒注意到走廊裡有人,等她意識到的時候,田棠都已經跟來人撞到了一起。
不過兩人走得都不快,撞得也不是很重,田棠閃了一下就站穩了。
這時候程意心才注意到,田棠撞到的是白之微。
白總監今天又是一身當季高定套裝。
及膝的淺黃色短裙上麵打著幾條褶,行走之間水波蕩漾,襯得她一雙白皙的腿修長筆直。
白總監當年畢業之後,直接進入跨過公司MG工作,僅僅三年就當上了銷售部副總監,業績驚人,所以她憑借自己出色的業務能力,跳槽來到鼎羿當銷售總監,即便年紀輕輕,也沒有人說閒話。
而且她待人接物都很客氣,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