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公元前2800年(1 / 2)

正如烏魯克的官員所承諾的那樣, 晚間,宿營地的夥食相當豐盛。大把大把的手抓羊肉,和椰棗、杏仁、蕪菁以及各種香料燉成一大鍋的肥鴨, 麵包管夠, 另外每人還能領到一陶杯的啤酒作為飲料。

這個時代的啤酒, 已經無需再過濾了,從木桶裡倒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澄清的, 酒漿中啤酒花和麥芽的香味格外動人。

可惜從西帕爾來的民夫都被悲傷壓倒了,他們一邊大快朵頤,一邊不住地感慨自己不幸的命運。

“太……太太可怕!”一個民夫流著眼淚, 一麵將一大塊羊肉塞進嘴裡,一副力爭做一個“飽死鬼”的模樣。

“是呀,一旦逃跑就要被處死,還會被掛在城門外示眾……這, 這真是‘暴君’!”

另外一個民夫接下話茬,“暴君”兩個字剛出口, 立即左右看看,似乎生怕被人聽了去,自己也要被捉去割舌頭。

伊南安靜地坐在一旁,心想這“洗腦包”一旦形成, 再想正名就有點難。

她今天聽見那個烏魯克的官員再三強調被斬首示眾的都是幼發拉底河上的水匪和附近山林裡的盜賊——不是逃跑的民夫。

可惜官員的澄清就是沒有人聽得進去;相反, 越是令人恐懼的傳言卻越有市場。

伊南搖搖頭, 心想:吉爾伽美什, 看來你在營造自我形象方麵不大擅長啊。

誰知這時鄰桌忽然響起了鼓聲與樂聲,開始有人大聲唱歌。有人過來勸這些西帕爾的民夫:“夥計們, 彆總這麼掛著臉——開心是一天, 難過也是一天!”

“來, 享用食物吧,儘情歌舞吧!反正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意外什麼時候會來,這樣至少能擁有一個美妙的夜晚。”

原本還在傷心難過的民夫們想想:……也是!

而伊南留心的,卻是鄰桌民夫們手裡的樂器——

鼓不用說了,即便站在現在這個時代,這種樂器也已經有幾千年的曆史了。但是那“嘣嘣嘣”的撥弦聲音讓伊南覺得很新奇。

她悄悄溜到鄰桌,坐在暗處小心觀察:隻見那真是一件撥弦樂器,基本形製已經有點兒像後世的班卓琴。這件琴的琴腹大約是用半個葫蘆做的,上麵蒙著羊皮。長長的琴頸上沒有檔子或指格,隻是單純地係著三根弦。

樂手興致勃勃地彈著這枚“琴”,不斷發出沒有音階的嘣嘣聲,根本不成調,隻是在有節奏的鼓聲之外,增添了另一種有節奏的“噪音”而已。

但伊南還是莫名覺得很激動:她也沒想到這時竟然出現了撥弦樂器——這種形式既然已經出現,憑借人民的聰明才智,很快就會出現能夠彈奏音階的弦樂——班吉琴會有的,吉他也會有的。

伴隨著撥弦樂器的節奏,一群人唱起了調不成調的歌。音樂和歡樂的節奏很快影響了營地的氣氛,原本都已經喪到不行的民夫們這時稍許振作。

但這時有個官員來找伊南:“恩奇都,恩奇都!”

伊南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在找自己。她一骨碌站起來,問了一句:“找我?”

她一旦站起來,民夫們才發現他們之中竟混了這樣一個標致的美少年,有人衝著伊南就看呆了。

“王說了要調你去另一個小隊,今晚先帶你去那裡的宿營地。明早好集合了一起乾活。”官員公事公辦地說,“你跟我來!”

伊南應了一聲,去取自己的行李。

她出來的時候聽見附近幾個民夫在小聲議論:“不是說,烏魯克的王好色?”

另一個民夫點點頭小聲說:“是這樣沒錯,但……之前隻聽過,王喜歡美人,他從各地搜羅了很多很多美豔的聖倡。”

幾個人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起變得猥瑣:“……今天才知道,王連漂亮的小夥也……”

伊南頓時翻了一個白眼——對方官員明明說是帶自己去另一個小隊的宿營地,明天好集合起來乾活。

她倒是有一點同情吉爾伽美什了。

這時幾個與她同船而來的西帕爾民夫出來幫她說話:“不,不是這樣的,我們親眼所見。這家夥當著很多人顯擺了一下他的大力氣,正好給王看見了,當時就說了,要調他去另一個小隊。”

看來這世上除了那些過分善於腦補的人,還是有很多人願意說實話的。

原先的猥瑣,這時候變成了酸。

“原來是這樣啊……那,祝這位小哥好運吧!”

“聽說力氣最大的人總是去乾最危險的活兒,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這小夥……”

“……”

伊南隻管提著她的行李,來到了另一個宿營地。與剛才那座營地不同,這裡安安靜靜的,聽不見任何說笑和奏樂的聲音。偶爾能聽見有人相互交談,也大多是異常莊嚴的口吻,談的似乎都是公事。

“這裡除了像你這樣的‘大力士’以外,還有王身邊最厲害的工匠和技師。你們每個人都有單獨的一間屋子。”

伊南:這麼好的待遇?

她放眼望去,果然見到這座營地全是一排一排整齊的房舍。每一間小舍的窗口都有光線透出來——整個營地是一副緊張忙碌的模樣。

“匠人們晚間都需要研究工具和工藝,每個人都很忙。”官員提醒伊南,要她彆去主動招惹彆人,“晚間把自己的房門關好。”

伊南點點頭,接受了這個安排:晚上能夠獨自一個人休息,對她來說絕對是一個重大便利。

終於從被一大群男人環繞的夜間休息之中解脫出來,伊南打算迎接一整晚的安眠。

誰知夜深人靜時,她突然睜開眼睛,預感到危險正在靠近。

遠處傳來了大型貓科動物低低的吼聲——錯不了,大型貓科動物,那吼聲和小貓咪的“喵喵”叫聲相差得太遠了,不可能讓人認錯。

伊南一下子坐起來,卻不敢出聲。

自從遠古人類開始創建定居點,野生動物們就對這樣一群直立行走的生物辟易遠避,極少出現在人類的定居點附近,更不用說出現在烏魯克這樣繁華的大都市裡。

出現這樣的動物,多半是本地居民豢養的。

伊南聽見這聲吼聲,頭一個反應竟然是:這是獅子還是老虎?從動物園裡逃出來的?

但是這時代……應該還沒有動物園吧?

就在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那隻貓科動物已經停在了她的屋子外麵。伊南可以聽見那“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就在門板對麵。

伊南:……彆進來,我可不想把你一拳打死。

門板另一麵的大家夥應該讀不出伊南的想法,沒過多久,門板上響起了爪子刮擦門板的聲音,嘶嘶作響。

伊南心一橫,躺下繼續睡——大貓不犯我,我不犯大貓。

果然,外頭的動物沒能奈何那扇厚厚的門板,也沒聰明到能像貓咪一樣去開門把手。隔了一會兒,那低低的嘶吼聲就漸漸遠去了。

伊南則將這一出插曲拋在腦後,再度進入夢鄉,她再次睜眼的時候,營地的工頭已經敲響了一麵銅鑼——這應該就是古代工匠營地的起床號。人們紛紛從自己的小屋裡走出來,緊張而有序地準備這一整天的工作。

整個營地有序到什麼程度?——伊南做每一件事,都能聽見自己的名字。

“恩奇都——在這裡洗漱!”

“恩奇都——在這裡用餐!”

“恩奇都——在這裡如廁,嗯?暫時不想如廁就算了!”

“……”

“恩奇都——營地早間的所有程序你都要自己記住,任何人都隻有入營的第一天有提醒。”

伊南被迫迅速地提高了對“恩奇都”這個名字的熟悉程度,否則隨時可能會出問題。

整個營地裡沒有一個人提到昨夜有大貓出沒——伊南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那麼隻能說明大家對此都習慣了,這裡確實存在一隻大型貓科動物,而且經常夜間出沒。

整個營地大約隻用了40-50分鐘的時間,就完成了開工前的準備工作。

這種效率是建立在具體而完備的後勤基礎上的。在銅鑼被敲響之前,營地裡已經準備好了一陶罐一陶罐盛著的冷熱水;熱騰騰的大麥粥和麵包已經擺在了餐桌上,還搭配著用蜂蜜醃漬的果脯。

伊南在離開營地的時候,發現了一樣東西——是一個小小的日晷。一枚小小的銅條垂直立著,銅條衝北的方向則豎著一枚標有刻度的木片。清晨衝淡的陽光映在日晷上,銅條的影子指向某一個刻度。

整個營地的作息時間顯然是用這個來安排的。

但出奇的是,這隻日晷上方,竟然還另外安了一個支架,支架上安放著一枚像水晶一樣的透明雲母片,日光是透過這枚雲母,照在日晷上的。

這種裝置,是在普通日晷的基礎上加以補充,做成的一個“陰天也能使用”的通用日晷。理論上,這枚雲母能夠彙聚透過厚厚雲層散射出的光線,讓它們如晴天時一樣,投射在日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