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公元前2800年(2 / 2)

計時裝置在人類社會中出現得很早,可是這種“陰天也能用”日晷,甚至連伊南,都隻是聽說,沒有親眼見過。

“恩奇都,跟上!”

在嚴格如精密機器一般運作的營地裡,伊南沒有機會再多觀察這些輔助設施與裝置,趕緊加快腳步,跟上大隊。

*

烏魯克被譽為“萬城之母”,多半因為它是世界上第一座擁有城牆的大型城池,是一座真正的“城”。

兩千多年前這座城牆還不存在,當時的烏魯克是一座自由生長的城市,城市與城郊並沒有明顯的界線。

但現在,城市周圍已經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工地。

無數工人與物料,正在遠遠不斷地向烏魯克輸送。工地旁至少有十餘座陶窯,日夜不息地燒製用粘土為原料的陶磚。

除此之外,幼發拉底河上隨水順流而下,運送了不少巨木與巨筏,巨筏上堆放著大塊大塊的岩石,作為地基的材料被拖到岸上來。

從碼頭到工地的道路上,到處鋪設著滾木,巨石由民夫們用繩索牽拉,一路拖行到城牆下,然後推入緩緩的斜坡,送入事先挖好的地基坑洞。用巨木做成的“吊車”像是巨獸一樣,伸出長長的吊臂,輔助吊運較小的石塊和其他材料。

待到地基被巨石填滿之後,會有工人仔仔細細地用和著水與粘土的沙漿澆灌進巨石僅有的縫隙裡,填滿並平整。

在這樣穩固的地基上,陶磚壘起的城牆拔地而起。

這座城的城牆規劃得十分宏大,將城郊一些綠地和看起來像是農莊的區域也都劃了進去。很難想象這一邊在乒乒乓乓地修建著城牆,另一邊則田園牧歌式地正在放牧。

伊南心想:這真……不知該誇吉爾伽美什有遠見好,還是該罵他好大喜功。

城修得大,意味著大量的人力和物資於這段時間被投放到這一項工程上去;但是烏魯克這座城市,將來無論如何都是會再擴張的——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就是這個道理。

伊南所在的這個小隊,看起來像是一個高級工程師和高級技工組成的小隊。她的同伴們一到工地附近就自動散開,各自奔赴工作崗位。

他們之中有的立即去取了繩尺,對現場展開了測量;有的則取出了事先經過燒製的泥板,泥板上是各式各樣的數據和幾何圖形。伊南心想,這應該就是早期的工程圖紙了。

要論起工程和幾何,古埃及人是文明史上最有名的,他們為神明建造了規模龐大的神廟,為法老營建了宏偉壯觀的墳墓——

相比之下,烏魯克人修建的卻是城牆。伊南覺得這樣相比起來,烏魯克人的工程,好像更有世俗和實用意義。

她背著手,就像是個監工一樣,在這一片工地上轉來轉去,儘情地觀察烏魯克人的施工過程,檢查他們的工具,突然發現完全沒有人給她分配任務。

她就像是個遊離在整個小隊之外的閒人。

伊南隨便問了幾個人,沒有人需要她的幫忙,人們大多隨口敷衍:“王說讓你來的,等王來了,自然會對你有所安排。”

這樣也挺好——伊南樂得在工地一旁坐下來休息。

附近倒有個烏魯克的官員好心提醒她:“小夥子,想休息可以,待會兒王的‘監工’過來時你可得小心點兒。”

王的監工?

伊南連忙答應下來,覺得這裡的官員大約都深諳“摸魚”之道,監工過來的時候小心一點,認真“裝忙”就行。

日漸正午,日頭升高,氣溫不斷上升,在烏魯克城牆的工地工作的民夫們揮汗如雨。城裡的後勤很快跟上,給人們送來了成罐成罐的清水。伊南也參與了飲用水的分發,再一次體會了後勤的穩定對於工程效率有多大的幫助。

短暫的“茶歇”之後,工地上再次響起號子。伊南卻依舊無所事事。

忽然,她覺得有些異樣。工地上的民夫明顯麵露緊張,一個個開始埋頭乾活。

抱著泥板的工程人員也大多表現出認真翻看泥板的模樣——也不是說他們原本不認真,隻是現在他們明顯“表現出”“更”認真了。

伊南突然聽見一聲猛獸的低吼,她心裡打了一個突。

這是人頭攢動的大型工地現場,怎麼會有猛獸的吼聲?再聯想到昨晚的經曆,伊南生出疑問:難不成這工地還真養了一隻猛獸作為“監工”不成?

下一刻,她真的看見了,看見吉爾伽美什,烏魯克年輕的王,龍行虎步,正朝伊南這邊過來。

——真是一個臭美的家夥!

伊南在心裡暗自評價。她這麼想是因為吉爾伽美什今天又換了一身衣飾,上半身隨隨便便地搭著一件開襟的短褂子,照例敞開衣襟,露出他精壯緊實的身體,下半身是直筒長衫一直到膝,下擺裝飾著金線編織的流蘇。

這家夥今天竟然還戴著頸飾,是一枚綴著金葉子的頸飾,每一枚金葉子都緊緊地貼著他小麥色的皮膚,就像是從那裡長出來似的。頸飾的正中則是一枚雞蛋大小的雞血石,寶石表麵有紅色與黑色纏繞糾葛——看樣子,這枚頸飾上這枚雞血石,正是這家夥的護身符。

吉爾伽美什不過十八歲上下的年紀,但是這個年輕的王顯然已經拿穩了權位,是烏魯克城中萬人敬仰的王。

但是伊南臉色一變,因為這個臭美的家夥身邊,低聲嘶吼的,正是一頭“百獸之王”,一頭頸項邊剛剛長出一圈鬃毛的雄獅。它緊緊跟隨在吉爾伽美什身邊,邁著穩穩的“獅步”向前,甚至步幅也與自己的主人完全一樣。

一人一獅,就這樣一道,緩步穿過喧囂嘈雜的工地。

所有的民夫與工匠,表麵上都在各忙各的,一切如常,但是人群中可以直接感受到緊張的情緒在蔓延。

人人都在王麵前表現出一副認真又忙碌的模樣,更加不敢抬頭看一眼王身邊的雄獅。似乎隻要一分心,這頭獅子就會立即衝自己撲過來一樣。

——果然是“監工”,伊南想。有這頭獅子在,誰都不敢開小差。

然而這時候她已經忘了早先烏魯克官員說過的,讓她“裝忙”的話。她忘記了自己其實因為沒有被分配任務,而成為了一個“偷懶”的“閒人”。

等到這念頭終於肯在伊南腦子裡轉上一轉的時候已經晚了。

伊南突然聽見吉爾伽美什身邊的那隻雄獅一聲獅吼,整個工地的人似乎都被震了震。接著這頭年紀不大的雄獅突然加速,衝著伊南就撲了過去。

“哈基什,坐下!”吉爾伽美什顯然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趕緊大聲嗬斥。

他豢養的這頭獅子其實叫“哈基什”,而不是叫“監工”。

可是那隻雄獅直奔伊南而去,根本不理會吉爾伽美什的命令。

伊南在被雄獅哈基什撲到之前,唯一的念頭就是:吉爾伽美什這家夥,出門遛貓,竟然不給貓拴貓繩,實在是沒有公德心啊!

吉爾伽美什見狀也很吃驚。他這頭“哈基什”是自己從小養到大的愛寵,今年隻有三歲多一點。他經常帶哈基什在工地巡視,哈基什威風凜凜的樣貌著實起到了一定“監工”的作用,也真有人私下裡傳說,王會帶獅子出來“監工”什麼的。

甚至哈基什的外號就叫做“監工”。

但是哈基什從未像今天這樣,興奮得主動撲出去傷害他人。

“該死!”吉爾伽美什看見他親手養大的小獅子,撲倒了一個看起來十分瘦弱的民夫——儘管這個民夫此前表現得無所事事,像個不該出現在工地的閒人,但是吉爾伽美什也認定這民夫不該因此受傷。

他大步趕上前,親自喝止,“哈基什,快起來!”

眼見著小獅子伸出兩隻前爪,搭在這瘦小民夫的雙肩上,衝人家的臉孔就是一口——

吉爾伽美什的心涼了半截:他仔細觀察過獅子進食的樣子,知道獅子的舌頭上就有好多倒刺,一般獵物被那舌頭一蹭立刻就是血淋淋的一大片。更彆說是人了。

更要命的是,這個被哈基什撲倒的民夫,看起來還細皮白肉的,這下肯定受傷不輕,以後縱然養好,那臉,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看。

這是他的過錯,是他帶哈基什到這工地上,才遇見了這個陌生的民夫。他得負起責任——吉爾伽美什已經在思考把人救下之後如何安排療傷,如何負擔對方一生的問題了。

誰知小獅子麵前突然響起了年輕人的笑聲,笑聲很清脆,笑得很歡暢。

吉爾伽美什和城牆工地上的其他人一樣呆住了。緊盯這泥板的工程師們也忍不住偷偷轉過眼神。

隻見那個年輕的民夫從地麵上坐起身,伸出兩隻手,在小獅子的下巴和脖子之間迅速而輕輕地撓撓,撓過之後,甚至開始揉揉耳朵,揪揪鬃毛。

正是他在笑,他似乎意識到了小獅子在和他開玩笑,而剛才哈基什那樣迅猛地撲上前,隻是向喜歡的人討好賣乖的一貫表現而已。

小獅子立即蹲坐下來,露出平時在吉爾伽美什和工匠民夫們麵前從未展現過的乖巧模樣,甚至半眯著眼睛,似乎十分享受這位給它的“撓撓揉揉揪揪”。它兩隻前爪輕輕地搭在對方身上,就像是乖乖地擁抱對方一樣。

吉爾伽美什再定睛去看那個身材瘦小的民夫,隻見他雖然膚色偏白,麵相陰柔秀美得像個姑娘,可是他從臉上到脖子,雪白的肌膚,竟沒有半個破口。

吉爾伽美什真的伸手去揉了揉眼睛:——他真的沒有看錯嗎?

縱然作為烏魯克的王,吉爾伽美什也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總是他平常再倨傲再冷峻,這會兒也沒法兒向以往那樣保持冷靜。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烏魯克的王,在一頭小獅子和一個普通的小民夫身邊蹲下,伸出手撓著後腦,盯著那個像姑娘一樣白淨清秀的少年,似乎在問:

拜托,這是一頭獅子,你怎麼……真的當是一隻貓一樣在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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