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公元前2800年(2 / 2)

吉爾伽美什名義上是烏魯克的王,但是他實際的勢力範圍遠不止烏魯克和埃利都,“萬王之王,眾君之君”的稱號不再隻像是個裝飾品,幼發拉底河流域有無數人向他俯首稱臣。

就在這樣景仰的目光注視之下,吉爾伽美什和伊南一起,回到了烏魯克。

展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座巨大的,近乎完美的城池。

在吉爾伽美什遠征阿摩利的時候,烏魯克城牆的修築工程,沒有一刻停歇。在得到阿卡德人蠢蠢欲動的消息之後,城牆的修建速度更是陡然加快。全城的民夫和居民日夜趕工,因為知道這座城市能在強敵來襲的時候,為他們提供庇護之所。

如今回來,最後一段城牆已經接近合龍,大約再修兩百多步,烏魯克將擁有一座完整的城牆。

整道城牆從幼發拉底河畔的一座高塔開始,繞烏魯克城一周,回到幼發拉底河邊的另一座高塔。兩座高塔之間則是烏魯克的運輸碼頭。城牆總共有七道門供城裡城外的居民進出,每一道門外都修了挖了壕溝,在壕溝上用絞盤掛上吊橋供人進出。

吉爾伽美什返回烏魯克,還沒有來得及回歸城中的王宮,先帶著伊南一起,將城牆裡裡外外巡視了一番,向工地上的官員和民夫一一致意。

“王回來了!”

“王,您說什麼我們就怎麼做!”

烏魯克人看到吉爾伽美什回來了,紛紛感覺有了主心骨。

“將最後一段城牆建完,阿卡德人就隻能乘興而來,空手而歸。”吉爾伽美什大聲勉勵他們。

“是,一定要給那些成日在牛背上跑來跑去的阿卡德人一點顏色看看!”

烏魯克人精神大振,又都回去趕工了。

吉爾伽美什回過頭來,眉間深有憂色,問伊南:“朵,你覺得,我們防得住嗎?”

伊南想了想,沒有說些虛言安慰的話,而是回答:“這要看阿卡德人那裡是什麼情形。”

阿卡德人出多少兵,是怎樣的精神麵貌,是否真的下定了決心要拿下烏魯克……這些都決定著烏魯克的一場攻防戰能否成功。

“但是,防不住,也得防。”伊南又加了一句——保護家園,對烏魯克人是完全沒有選擇的。

如果不防,或者防不住,就意味著烏魯克人積累了兩千多年的文明會被野蠻踐踏、毀於一旦。

吉爾伽美什一聽到這裡,頓時也坦然了:“是的,要是沒有了烏魯克,王也沒有必要存在於世。”

他說得輕描淡寫,伊南卻知道這家夥已經下了共存亡的決心。

“走,去長老院問一下近況。”吉爾伽美什來不及休息,直接拉著伊南進城,去見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主持烏魯克日常事務的“長老院”。

“王回來了?”

吉爾伽美什回到神廟附近的長老院時,十七名長老正好都在。

伊南縮在吉爾伽美什身後,裝著在忙著約束管教小獅子哈基什,實際上是在暗中觀察長老們的神情。

此前吉爾伽美什不在,十七名長老之中,自然而然有一位會站出來領銜。果然,伊南上次見過的,那名叫做“赫伯”的長老,儼然成了長老院的領袖:他站在吉爾伽美什日常在的位置上,手中甚至捧著那隻裝滿了長老們用來“投籌”的匣子。

“尊敬的王,您來得正好——長老院,剛剛通過了一個決議,是關於即將到來的,與阿卡德人的戰爭。”

吉爾伽美什將眉梢一揚。他早有預料,長老院會就即將到來的戰爭進行討論,但是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在自己不在的情況下做決議。

但是,在長老院中,吉爾伽美什即便身為烏魯克的王,也隻能投兩枚陶籌,如果在長老們的意見一邊倒的前提下,確實不需要他在場,長老們就能做出決議。

“很好,讓王聽聽,你們做了什麼決議。”吉爾伽美什微笑著盯著赫伯。

伊南卻見到赫伯眼神遊移,心中覺得有些不妙。

果然,隻聽赫伯說:“烏魯克城牆建成,但是城裡空間有限,長老們決定,所有擁有烏魯克‘自由民’身份的人才有資格留在城裡,受到城牆的庇護。”

吉爾伽美什張口回了三個字:“你放屁!”

赫伯被王粗魯的回應嗆得漲紅了臉,但是王的權威擺在那裡,王說他放屁,他就是放了屁。

這個一向很有話語權的長老被吉爾伽美什當眾羞辱,忍了又忍,總算是坦然地擺出手中的一把陶籌,說:“十五枚黑籌,兩枚白籌,我們假設王願意投出白籌,那麼結果依舊是十五枚黑籌,四枚白籌,長老會的決議通過。”

吉爾伽美什當即大踏步走到長老院中,站在赫伯對麵,眼神從所有的長老麵上一一掃過。其中有不少人不堪吉爾伽美什眼中的壓力,畏縮著低下頭去,讓人猜想如果長老院投票的時候有吉爾伽美什在,可能不一定會是這個結果。

吉爾伽美什衝眼前的長老們咧嘴一笑,卻笑得人人毛骨悚然。隻聽他眯著眼睛咬著牙說:“王承諾過,為建城出過力的民夫,就有資格受到城牆的庇護。”

赫伯卻據理力爭,說:“您知道烏魯克城裡供養五萬人的補給和供養兩萬人的補給是多大的差距嗎?”

“現在城裡瘋狂搜集糧食和牛羊牲畜,看起來最多隻能夠五萬人給養一個月……”

吉爾伽美什毫不留情地打斷:“供養兩萬人就能供養兩個半月。”這點算術問題,還難不倒吉爾伽美什。

“但是兩個半月之後你,如果阿卡德人還在圍城,這與之前隻能守一個月又有什麼區彆?”

赫伯被吉爾伽美什一句話懟了回去,漲紅了臉,不知該如何反駁。

“當初修這座城,是為了保護城裡的老弱婦孺,不是說王和城裡的衛士們就可以待在城裡當縮頭烏龜的。”

吉爾伽美什說得很明白:即便是烏魯克有這座城,也隻是讓烏魯克人可以踞城而守,而不是說,城裡的人可以什麼都不做——這座城修來,其實更多是為了保護那些弱小的人,站在戰士們身後的人……老人,女人,孩子。

仗還是一樣要打,城裡的兵需要時不時地攻擊對手,補給要跟上,烏魯克城要與外界保持通暢的交通往來。

而這座城牆,會為他們創造全新的守城方式——絕非城裡的長老們坐在那裡簡單算計著的,多少糧食,能夠供應多少人。

赫伯的臉很黑:“這樣的仗,誰都沒有打過,讓所有的民夫留下,這個決定,不是王說能做就能做的。”

吉爾伽美什高傲地站著,抱著雙臂,高高揚著下巴不說話。

他臉上的表情很明顯在說:但是王已經做出了決定。

赫伯無奈,隻得使出釜底抽薪的一招:“其實……在王回來之前,長老院還做出了另一個決議,如果王致意不肯執行長老會的決議,那麼長老會決定,向阿卡德人,獻城投降。”

吉爾伽美什聽見“獻城投降”這四個字,震怒之下,伸出鐵一般的拳頭,奮力一砸,瞬間將長老們麵前的大理石桌麵砸得四分五裂。盛著陶籌的木匣落在地麵上,裡麵的陶籌大約也都摔碎了。

“你們這是有病!”吉爾伽美什氣憤地大喊一聲。長老們這樣無禮的要挾,違背王的意誌,說到底,還是為了他們自己的私利——這些長老們大多居住在深宅大院,修築有儲藏糧食與財富的秘密地窖,即便獻城,他們也必然是最有希望保全性命與財產的那幾個。

可是這樣的決定,將烏魯克大多數的普通居民置於何地,又將烏魯克的王置於何地,又怎麼能怪吉爾伽美什到了這時不動怒?

他若是不動怒,那才是真正窩囊的王,沒有資格統領烏魯克和幼發拉底河流域,隻會給神明蒙羞的廢物王。

但是長老會對王權的製約依舊擺在那裡。赫伯麵對盛怒之下的吉爾伽美什,依舊開口說:“十一枚黑籌,六枚白籌。”

所以長老會也一樣通過了這個“獻城乞降”的決議。

吉爾伽美什張了張嘴,竟然沒能說出什麼來——就算他全力反對,也是不能夠的。

但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了哈基什的一聲怒吼。

在場所有的長老,聽見這聲獅吼,都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體。赫伯的臉像是埃及人的紙莎草芯一樣蒼白。

卻聽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響起:“哈基什,我們走!”

吉爾伽美什:……?

怎麼這聲招呼,像是特為在招呼他一樣?

聽到這裡,王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就走。他走到一半,方才回頭,向長老院裡瑟瑟發抖的長老們丟下一句:“奉勸各位,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王尊重你們的權力,但是也請你們記住,你們的權力,也一樣不能被濫用!”

遠處,兩人一獅,並肩離去。長老院裡,隻剩下傻掉的十七個“長老”,以及碎了一地的大理石桌,和被摔成稀巴爛的陶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