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公元前2800年(1 / 2)

雪鬆森林裡的冒險並沒有就此結束。第一場遭遇戰之後, 探險隊又遇到了兩次襲擊,兩次都有驚無險,但是他們的武器已經告罄, 不得已退回到了早先因為毒蘑菇而就地休養的同伴們那裡。

這時大部分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王的衛士已經聯係了阿摩利,從山外又取得了一部分給養和武器。

大隊人馬再次進入雪鬆森林中的那座高山, 但是人們的心情已經大為不同。

最令人恐懼的事物永遠是“未知”, “怪獸”的真麵目被揭開之後,就不再顯得那麼可怕。

人們在脖子上裹上厚厚的羊毛圍巾, 以免得上來就被野蠻人“鎖喉”——他們作戰起來也不再有顧慮,所有膽敢向他們發起攻擊的野蠻人全都死於非命。

探險隊向高山之巔挺進, 並且在那裡找到了一座部落的駐地。

那是一座典型的以捕獵為生人類聚居的營地。伊南很懷疑,在這裡居住的人們,延續了公元前7000年的生活方式, 將之一直保存到了現在。

但是駐地裡已經不剩什麼活人了。相反,隨處可見女性與孩童的遺骨——這是一個經曆了浩劫的部落。

伊南馬上做出判斷:“二十幾年前, 第一次出現阿摩利的獵戶失蹤, 很可能就是那時, 這裡的部落沒能抵擋住饑餓,選擇了吃掉他們的同類。這導致不應在人類之中出現的疾病開始傳播……”

疾病越來越嚴重, 導致越來越多的人失去了生而為人的“意識”, 他們開始像野獸一樣活著, 像野獸一樣進食……他們甚至將捕獵的對象轉向了部落內部,弱小的個體全部成為犧牲品, 儘管在不久以前他們也曾是這部落的一部分。

到這時, 人已經徹底不成為人, 也意味著這個部落距離完全滅亡, 隻有最後幾年的工夫——等到這一輩人全部離世, 這個部落,就會連同他們所染的惡疾一道,從這個世上被徹底抹去。

隻不過在這最後幾個年頭裡,他們依舊可能會殺死進山打獵和伐木的阿摩利獵戶,或者讓疾病傳出雪鬆森林,讓阿摩利、西帕爾、烏魯克……讓兩河流域的人們漸漸都變成行屍走肉。

為此,伊南既有些後怕,又有些慶幸。

探險隊搜索了整個部落,最後隻發現一個活人——是個老人,極其虛弱,但是見到吉爾伽美什之後,竟然手足並用地撲上去,他的上下頜幾乎無力開合,依舊難以抵禦新鮮血肉的誘惑,衝著吉爾伽美什呼呼喘著氣,奮力張開一張缺了大半牙齒的嘴。

吉爾伽美什不想手刃一個衰落的老人,但是在對方衝自己撲上來的那一刻,還是果斷選擇了給對方一個痛快。

誰知他在將利刃送入對方胸膛的時候,那個老人眼中真的出現了一絲釋然,似乎殘存的理智和生而為人的尊嚴自始至終折磨著他,直到現在,這種激烈的衝突與折磨才終於止歇,他終於得到了解脫。

吉爾伽美什親眼見證了這種解脫,自始至終表情嚴肅。甚至在離開雪鬆森林的路上,他也許久沒法說話,似乎這一場探險,帶給他太多思考,他一時沒辦法完全消化。

但是回到阿摩利,阿摩利人聽到消息之後卻回饋給了王無比的熱情。

隨行的阿摩利獵戶們在城裡成了名人,他們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向阿摩利的居民講述王的偉業;很快這段冒險被譜曲寫成了歌謠傳唱,甚至在烏魯克的士兵們拔營返程之前,歌謠就已經先傳回了烏魯克。

在雪鬆森林中失蹤和喪生的人的家屬來到烏魯克人的營地之外頂禮膜拜;阿摩利的木材商人則興奮於他們又能進森林采伐那些巨大的木材了——畢竟那是烏魯克和埃利都人天天等著的緊俏商品。

阿摩利的執政官每天定時到烏魯克人的營地裡來表示對王的忠誠,他有時甚至真的希望阿摩利人信仰的月神辛是位女神——這樣他至少可以依靠神和王的“母子關係”腆著臉和烏魯克保持聯係。

王卻顧不上執政官,他自己有重要的問題要解決:

吉爾伽美什找來伊南:“朵,王想知道,你有沒有什麼事一直瞞著王?”

伊南:“沒有啊?”

她答得極其坦白,理直氣壯——這隻能證明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隱瞞了什麼。

吉爾伽美什頓時氣結。

“哦,你是說我沒被野蠻人咬傷的這件事吧?”

伊南看看吉爾伽美什的眼神,伸出自己的胳膊給看。

雪白的一段玉臂,沒有半點瑕疵,連半個牙印兒都看不見,很難想象她曾經把這條手臂送到野蠻人的口邊,從而把吉爾伽美什給護了一護。

“我從小身體有些特異,不太容易擦傷、挫傷、咬傷……所以連哈基什也奈何不了我。是不是,哈基什?”

伊南回頭去找終於與他們重聚的小獅子。這頭獅子一直被寄養在烏魯克的營地裡,據說這家夥在見不到吉爾伽美什的日子裡始終不肯進食,如今被餓得隻剩瘦骨嶙峋的一把骨頭,但是卻已經恢複了精神與胃口。

見到伊南伸手,哈基什伸出生著不少倒刺的舌頭,在伊南手心手背“哧溜”了兩下。伊南繼續把手伸給吉爾伽美什看,白生生的一雙小手,依舊連一點點擦傷,一個小破口都沒有。

但問題是,吉爾伽美什看著這雙手竟然看得口乾舌燥。

他忽然覺得全身的血液都騰到了臉上去。

其實,要辨彆眼前這個小家夥到底是男是女,並不是隻有問、或是觀察,這兩種法子的。

吉爾伽美什隻想把眼前的這雙手一握,整個人都拖到自己麵前,然後惡狠狠地大聲質問:在王麵前你到底瞞了什麼?你到底……願不願意和王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但是王就是拉不下這個麵子——

畢竟西帕爾的恩奇都是王的好友,甚至曾經奮不顧身地救過王,王於情於理,都……不能勉強對方。萬一……將來連朋友都沒得做。

於是吉爾伽美什對自己大聲說:“冷靜!”

伊南好奇:“冷靜什麼……?”

就在一個氣結不知如何解釋,一個好奇而不知內情,兩人麵麵相對,吉爾伽美什再不冷靜,他自己就先要爆了。

就在這時,吉爾伽美什的一個衛士進來。他見到王和王的友人在一起,早已見怪不怪,直接稟報——阿摩利的一個釀酒作坊老板求見王。

這下,吉爾伽美什與伊南兩個人同時冷靜了。

阿摩利的釀酒作坊老板,是烏魯克在這一帶安排的間諜。他進入烏魯克人的營地,無異於自曝身份——雖然烏魯克的王以強勢震懾了阿摩利人,但是這樣做還是代價巨大,意味著以後潛伏的這枚“釘子”不再有用,以後隻能光明正大地打出“烏魯克啤酒”做生意。

釀酒作坊老板,甘願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到營地來見他們,證明出了極為緊要的狀況。

吉爾伽美什硬生生打斷了自己腦子裡那些綺念,肅容叫人進來。

那釀酒作坊老板,無論是裝束還是外貌,看起來完全是個阿摩利人,甚至一開口都是阿摩利當地的口音,但是他向王出示了一枚印章。吉爾伽美什驗過,知道確實是自己人,點點頭,請對方發言。

釀酒作坊老板說的一席話,同時震住了吉爾伽美什和伊南,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徐徐地點了點頭。

吉爾伽美什則稱讚:“你做得非常好。”他隨手解下身上披著的一件厚羊毛開襟袍子,袍子上掛著的都是金流蘇。

吉爾伽美什將這袍子獎賞給了釀酒作坊老板,那個老板激動地將王的袍子披在身上,拜倒致謝,這才倒退著出去。

營地裡,隻留下吉爾伽美什和伊南兩人。兩人對視,眼中既有慶幸,也有焦慮憂愁。

那個釀酒作坊老板,是烏魯克人安排在外的間諜網中的一個。在其他地方的烏魯克間諜打聽到的消息,沒有直接送回烏魯克去,而是直接送到了阿摩利來,看看能不能在這裡找到途徑遞給王。

消息送到釀酒作坊老板手裡,這個間諜知道事關重大,破釜沉舟,直接亮出身份進入烏魯克人的營地,把消息轉達給吉爾伽美什知道。

——這個消息,絕對值得他這麼做。

因為,阿卡德人發兵了,目標很明確,幼發拉底河上最強盛的城邦烏魯克。

吉爾伽美什和伊南所慶幸的是,他們早有準備,烏魯克早已開始修建城防;烏魯克上遊的重要物資供應地也被吉爾伽美什這一趟恩威並施,打得服服帖帖,短時間之內還是會依附並忠於烏魯克;

更關鍵的是,隨機應變的間諜們早早地把消息送到了王的手裡,讓王有足夠的時間來籌劃安排——

但是那是從先王盧伽班達時期開始就讓人格外擔心的阿卡德人。

遊牧民族,居無定所且一向驍勇。他們的作戰方式是,攻破一座城,洗劫,帶上從那座城裡搶劫而來財貨與人口,揚長而去,留下一座空城、廢城,讓這座滿目瘡痍的城,承受無儘的哀傷與痛苦。

吉爾伽美什與伊南兩人心有默契,同時坐下來商議。隻不過商議的內容已經再容不下半點私人感情,隻有如何應對強敵。

沒過多久,王的信使已經從營地中狂奔出去,帶上了王的印信和命令,躍上用來傳訊的馬匹,向烏魯克飛奔而去。

吉爾伽美什命令在烏魯克留守的民夫和當地居民們一道,晝夜趕工,以期將城牆的工程迅速完工;商人們以最快的速度征收附近地區的所有糧食,將糧食全部存入烏魯克城內的庫房;烏魯克周邊的小村落那裡,世代居住的農民和牧人,在收割了本季的糧食之後,迅速撤入烏魯克城中……

幼發拉底河上三十條船,現在依舊在幼發拉底河上往來行駛,隻不過運輸的方向完全掉了個個兒:原本是向上遊的烏魯克軍隊輸送補給和物資的,現在則像是有囤積癖一樣,把所有可以用的物資統統運回烏魯克。

但吉爾伽美什卻還是依著原計劃,再次祭拜過月神辛的神廟之後,再緩緩返回烏魯克,沒有露出半點慌亂,仿佛根本就沒有聽過阿卡德人策劃進攻的消息一樣。

他這一路上再次經過幼發拉底河沿岸大大小小的城邦。這些城市早已聽說了王在阿摩利的事跡,服服帖帖地向吉爾伽美什表了態,表示無論發生什麼,他們都會為吉爾伽美什效力,也期望吉爾伽美什能夠為他們提供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