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公元前593年(2 / 2)

誰知離開巴比倫將近兩年——這段時間足以令身處熱戀的男女愛淡情弛,誰知到了撒爾與伊南這裡,卻像是釀酒,越釀越濃?

這小兩口,算是都開竅了?

古爾溫突然緊張得要命,此刻真是比他向尼婭求婚的時候還要緊張。

忽然見伊南輕輕一笑,柔聲對撒爾說了一句什麼,將手送到了他手中。撒爾用力握住,輕輕一提,已經將這女人提上馬背,扶她端坐在自己身後。

清脆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工匠精心打製的馬蹄鐵,如今敲擊在伊什塔門內白色與玫瑰色相間的路麵上,越過一行一行的楔形文字銘文。

趕回巴比倫王國繼位的巴比倫王子,在沿著大道向他的王座緩緩而去的路上,順帶捎上了另一個人。一個他此生都不願意再放開了的人。

*

撒爾回到巴比倫,親自主持先王那波帕拉薩爾的葬禮,隨即王袍加身,登上巴比倫王國的王座。

與埃及的邊境也傳來消息,說是埃及法老聽聞老國王的喪信,表示吊唁與哀悼。兩國邊境處願休戰半年,供兩國各自休整。

對這樣冠冕堂皇的“停戰請求”,撒爾表示接受。

雖然埃及人要求停戰,多半是因為邊境上的埃及人已經很難維持一支龐大軍隊的日常消耗。

但是撒爾這邊,也需要騰出手穩定國內的政局,同時收拾他那幾個不老實的兄弟。

不出一個月,巴比倫王國已經人心穩定,一切照常運轉。塔克奇等幾個私下裡拉攏朝臣,想要篡位奪權的王子,已經都被剝奪了一切權利,遠遠地被打發到地處荒涼的行省“思過”去了。

撒爾已經完全將整個王國操控在手心裡。

這時朝臣們紛紛建議他們的王,儘快與米底公主完婚:“王,總是需要一位王後的。”

撒爾心中想:是時候做一個決斷了。

誰知這時米底王國的王阿斯提阿格斯又犯渾了。他派使節來到巴比倫向撒爾賀喜的時候,由使節提出:願接米底公主回國。

“王拖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迎娶米底的公主,想必是對公主不太滿意。”使節的態度十分倨傲,“米底的公主不夠賢良,自然由米底王國來管教,不勞王費心。”

撒爾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他沉聲說:“公主是否賢良,理應由公主的丈夫親自判斷。”

“如果隻是米底王國的公主,我作為巴比倫的王,會熱情地歡迎公主,在我的王國內來去自由。”

“但是她現在是巴比倫未來的王後……”最後這一番話幾乎是撒爾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米底使節也十分為難:畢竟他身負的王命,是將公主帶回米底。阿斯提阿格斯的目的就是不讓米底的公主生出威脅到米底王國的後嗣。

“至於使節您——就請留在巴比倫,好好地等著出席王和王後成婚的大典吧!”

米底使節:啊?

這麼一來,他不僅無法完成請回公主的任務,而且看現在的情形,他自己也要被巴比倫的王直接軟禁在這裡了!

可為什麼,米底的公主來到巴比倫三年,王子始終不肯娶,如今卻突然大轉向,非她不娶了呢?

不止米底的使節疑惑,其實連巴比倫王國的臣民們也不大明白個中緣由。

他們唯一能夠用來解釋的理由是撒爾想要風光大娶:想想,米底公主是嫁一個王子風光,還是嫁一位國王來得更風光?

這個理由聽起來非常靠譜,因此立即在巴比倫全境傳遍了。人們都覺得這是一個動人的故事:年輕的王子不願意委屈心愛的公主,一直到自己登上王位,才親口許婚。

這個謎題的謎底,卻需要這兩人自己才能解開。

撒爾決定向伊南求婚。

但是在這之前,他需要先過自己這一關。

他將從小到大心裡存著的那份執念,仔仔細細地都回憶了一遍,確定沒有其他可能,一定是神諭——是神明讓他始終牢記著某一個女人,他命中注定的女人。他等待了那麼多年,卻從未出現。

如果他要娶伊南,就等於違背了神明的意願。

——等待他的會是什麼,是神罰嗎?

撒爾對神罰並不畏懼,但他怕會連累伊南。

正當他心存猶豫,不知該如何行動的時候,伊南突然邀他去巴彆塔“觀星”。

*

伊南主持修建的巴彆塔尚未完全封頂,但是由於這塔是從地麵上一層一層疊加建上去的,現在的頂層經過一定修飾,完全可以作為一個平台來使用。

從地麵上看,塔頂已經極高。

巴比倫的市民更是口口相傳,說是在陰天的時候,這塔頂一直探入雲層之中。甚至驟雨襲來之時,有人在塔頂看到過火光。

“說明這正是‘神明之門’!”

這天傍晚,西麵的火燒雲鋪天蓋地。撒爾來到巴比塔塔底,剛好聽見坐著休息的工匠們在坐著議論。

“那公主讓我們從塔頂牽下來的一條銅線是做什麼的?”

“銅線?”撒爾聞言也好奇了,他繞著塔身走了一圈,當真發現有一條粗大的銅線,從塔頂一直延至地麵。

銅線接觸地麵的一端深深埋入塔基跟前的土地,四周還用圍欄圍起,上麵掛著一塊燒成的泥板,上麵用各種語言寫著:“危險!”

撒爾繞著塔基轉了一圈,回到工匠們附近。隻聽他們還在議論:“公主說過,有那枚銅線,就能將天火引到的地底。這座塔和地麵上的人,就不用再怕天火了。”

另一個工匠笑著說:“這很有道理啊!你們想,天火,正是天神發怒的產物。公主用銅線將天火從天上一直引到地底,讓深沉的大地之神去熄滅天神的怒火。這不是最有用的法子嗎?”

“是呀,依我說,米底公主恐怕是這個王國裡最聰明、最睿智的人。也隻有她能想出這樣的法子。”

“是呀是呀,功勞都是公主的。”

撒爾在一旁聽著,暗暗頷首。但他總覺得伊南所說的彆有深意,不止是引天火去見地神這麼簡單。

他正準備登塔,去赴伊南之約,忽聽身邊一個猶地亞老人開口,帶著濃重的口音,用巴比倫語說:“雖說如此,這也是神明的意誌。”

撒爾曾在猶地亞取得大捷,俘虜了成千上萬的猶地亞人。他對猶地亞人的口音非常熟悉。

隻聽那個猶地亞老人繼續說:“就算是這座塔,也是神明借助公主的手,借助我們的手完成的。一旦有人認為這是屬於自己的偉績,神明的懲罰馬上就來了。”

這番言論說得相當聳人聽聞,老人周圍來自各國的工匠聽聞都嚇住了,一時都不敢說話。

撒爾在那老人身後,心中湧起十二分的衝動想要反駁。

他想說:如果沒有伊南,哪怕隻是換一個人,甚至換他自己,巴彆塔也絕不可能建得如此快與好。

他能夠想象:如果沒有伊南,這工地上必然出現工匠們意見不合,民夫們怠慢懶惰,工期一拖再拖……沒準哪天又引來一枚天火,將已經建成的部分給點著……

但這樣的言論立即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困惑——

世間的一切真的都是神明的意誌嗎?

果真如此,神明又是怎樣看待芸芸眾生的?

大地上的人千千萬萬,人與人如此不同,神明又如何區分,從中挑出最合適的人來做最合適的事?

再說回伊南,她明明做得比旁人都要更好,為什麼卻會被無端端剝奪了擁有“功績”的資格?

如果說世間一切都已經由神確定,那麼,人在活著的時候為什麼還需要努力奮鬥?成天躺著不就行了?

當初他接到先王凶信的時候,又何必橫穿沙漠,快馬趕回巴比倫,慢慢溜達回來不就得了?

撒爾想了半天,竟然得出了這麼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結論?他明明知道答案絕非如此。

“你更願意相信神明為你施加的‘意誌’,而不願意相信你自己的感覺?”

撒爾突然想起了伊南的問話。

“不,不是這樣,我更願意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做的選擇!”

這一回,撒爾在心裡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他突然加快腳步,開始登塔。

巴彆塔塔身宏大,階梯則築在外牆,螺旋形的階梯盤旋而上。由於塔本身很高,這道階梯就像是沒有終點——撒爾走了很久很久,他一邊走一邊思考,猛地一抬頭,透過窗戶望向塔外,才發現他已經置身高處。

在這裡,空氣的流動明顯比地麵要更快。

窗外灌進微涼的風,拂過撒爾的麵龐,讓他更加清醒了幾分。

他發現,從這裡俯視,已經可以毫不費力地俯瞰巴比倫全城。幼發拉底河的波光在遠處粼粼閃耀。他已經來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第一次能夠看得那麼遠。

撒爾感受到自己的心興奮地砰砰而跳,他三步並作兩步,迅速沿著階梯衝上樓頂。

伊南已經在這裡等他。

她手中拿著一枚長長的黑色木筒,看起來很像是一支長笛。但是她卻把這支木筒的一段湊在自己的右眼前。

此刻她正從塔頂的圍欄上探出身體,似乎正透過那枚長長的木筒,俯瞰巴比倫城中的某一處。

撒爾見了嚇一大跳,生怕伊南就此失去平衡,從塔沿摔下。他趕緊上前,自後拖住了這女人的腰,把她從危險地帶拖下來。

伊南卻“噗嗤”一聲笑:“我沒有那麼怕高。”

她說著,把手中的木筒塞到了撒爾手裡。

“這是送給你的,你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在《舊約》中,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也就是這裡的撒爾),正是因為將神的功績認為是己有的,所以才受到了神罰,被趕出王庭,離開世人,吃草如牛,指甲長長,如同鳥爪。

老規矩,今天晚上還會有一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