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女兒好固執,說什麼大道理都不聽。
從不好好聽先生講課,離經叛道的二兒子還煽風點火,說為什麼爹在,哥哥們也在,卻不能養著妹妹了?要放去親戚家養?
簡大將軍氣得想抽他,在軍營裡,到處都是男人,他又常常帶兵出去,府裡沒有女性長輩,小女兒這麼跟著他們野大了,以後還怎麼說親事?
小女兒大放厥詞:那就不嫁人嘛!
二兒子還跟著點頭:那妹妹就不嫁人嘛!
不能對小女兒動手動腳,簡大將軍隻好伸手糊了二兒子後腦殼一巴掌,訓道,哪有不嫁人的。
但小女兒紅著眼睛梗著脖子說:阿姐一嫁人就沒了,她不嫁。
接連失去大女兒和妻子的簡大將軍,心中一酸,深深地歎了口氣,伸手把小女兒抱上了自己的馬背。
算了,他想,寧寧年紀還小,突然失去姐姐和母親,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等在邊塞吃了苦,她就曉得京城的好了。
回程漫漫,路途遙遠。
離淮城越來越近,簡大將軍也眼見著幾個孩子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起來。
尤其是二兒子,連大兒子的半分沉穩都沒有,還敢帶著妹妹出去跑馬比賽了。
叫囂著誰先快馬抵達淮城城門,誰就贏走對方的糕點加餐,誰輸了誰就餓肚子。
簡大將軍一邊揮手趕緊讓親兵們騎馬跟上去護著,一邊下定了決心。
將軍府一到,兩個兒子各回各院,關門先洗風沙,再填肚子。
但後院裡沒了女主人,大將軍便親自領著小女兒進府。
卻沒有先給她安排院落房間。
哪裡有什麼熱水澡,甜糕點,軟床鋪,什麼好好放鬆好好休息。
當爹的從大兒子那裡學招數,直接領著小女兒去了演武場。
他叫親兵在梅花樁下麵鋪上褥子,把小女兒扔了上去,叫她蹲馬步。
跟她說,要想留在邊塞,就得吃苦。
吃不了這個苦,明年開春,就派人送她回京。
而且既然是她自己點頭服的輸,那回京後,就不準仗著武藝欺負後院的丫環嬤嬤,不準到處亂跑,以後老實備嫁,過平安日子。
兩個哥哥泡完熱水澡,洗去風塵泥沙,渾身舒坦,更衣束發,端著點心,滿後院裡找不著人。
問了一圈,才從父親的親兵那裡知道,父女倆沒吃沒喝沒洗漱,都在演武場裡呢。
進去一看……父女倆對著犟。
經常遭受這磨煉的二哥想給妹妹出餿主意,叫她先答應,反正她是女孩子,到明年開春要送走之前,再撒嬌磨親爹。
又或者半路跑回來唄,說話不算話又怎麼啦?
但礙於父兄在場,他不能開口,隻能瘋狂甩眼色。
可他眼睛都翻得乾澀了,也不見簡淮寧吭氣,隻能感歎這妹妹真是一根筋。
就連和父親仿佛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古板大哥,也忍不住說:“爹……不至於吧?”
梅花樁上的妹妹,雙手平舉著竹竿,兩腿半蹲著標準的馬步,四肢已然累到發抖,汗如雨下。
她麵色發白,嘴唇都用力咬得破皮了。
但她就是不開口,就是不認輸。
簡大將軍也不舍得,但他硬撐著道:“你妹妹這樣的性子,要不是她自己認的輸,明年我叫親兵把她送回京了,有機會她也得再跑。”
必須得一次磨服了。
她自己親口應下了諾言,她才會約束她自己。
妹妹這樣,他們也不好端著糕點在旁邊大快朵頤,二哥心裡犯小嘀咕,胃裡犯大嘀咕,餓得抓心撓肝。
但他至少喝了水,洗澡前也填了兩塊白糖糕。
簡淮寧可是什麼都沒吃,下了馬,就上了樁。
偏她就是不服軟。
直到她身形一晃,再站不穩,摔了下來,摔進了地上鋪著的被褥裡。
被褥軟得很,親爹叫親兵墊了好幾層,最上麵一層鋪的還是羊絨填充的。
一朝卸了力,躺在了軟乎乎的羊絨裡,但凡意誌力薄弱一點,恐怕恨不得就此躺下睡過去。
但簡淮寧她抱著梅花樁,往起爬,竟然還想站回去。
隻是膝蓋手肘都麻了,僵硬得打不了彎了,爬得不順利。
簡大將軍深深地歎了口氣,走了過去,右手一伸,輕輕鬆鬆地從被褥裡單臂將小女兒提溜了出來。
抱在懷裡,伸手揉她摔疼的地方。
他無奈地試圖和小孩子講道理:“爹和你的兄長們,是為了什麼在沙場拚命,除了為了報效朝廷,不也是為了讓母親、妻子、姐妹、女兒,在京城能好好活著嗎?”
“你的兩個哥哥,在這裡每天過得就是這種日子,吃苦站樁練武,練不好他們還得挨家法。”
“京城裡的花裙子,玉簪子,遊園賞花,你不喜歡嗎?”
“你非要留在西北,這裡不比京城苦?”
爹總是說女兒留在京城好嫁人,可簡淮寧想起了她去世的長姐。
阿姐十五及笄出嫁,成婚之後馬上報喜有孕,人人都說是有福氣。
隻有她們的娘,憂心忡忡,常常躲在房裡流淚,說阿姐還這麼小,生孩子那是鬼門關。
到了阿姐快臨盆之前,娘再也坐不住了,她顧不上合不合適,也顧不上風言風語,成日就想往親家處跑。
還一坐坐一天不肯走,就怕姐姐發動。
然後娘抱著半大的小女兒,和她商量:“寧寧,娘沒有法子,隻能拿你當借口。”
“到時候有人問你,你就說是你想姐姐想得不得了,纏著娘帶你來看姐姐和要出生的小外甥,成嗎?”
連續去了好幾天,第五日上午,真就遇到了姐姐發作。
簡淮寧聽著還不滿十六歲的阿姐,一聲比一聲叫得慘,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送。
剛開始隻是痛嚎。
後來已經是一聲又一聲的“娘——娘救命——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娘直接哭得厥過去了。
穩婆束手無策,隻能送參片進去叫含著,阿姐生生慘嚎了一天一夜,聲音越叫越弱,最後丟了命。
一屍兩命。
如今父親想叫她服軟認輸,不給飯吃,不給水喝,叫她累了一路來練梅花樁。
可簡淮寧流著汗,咬著牙,含著淚,斬釘截鐵地回答父親:“這裡再苦,沒有阿姐在產房裡喊娘救命苦。”
想起大女兒的笑顏,出嫁時的淚光,梅花樁下,倔強的大將軍終是輸給了他更為倔強的小女兒。
讓她留在了淮城將軍府裡長大,最終長成了,簡家最後一個倔強的小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