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打哪兒傳來一聲鐘響,喬翎下意識去搜尋聲音的源頭,就在這當口,卻聽周遭嘈雜聲低了,小了,最終歸於寧寂。
坐在她前排的中年人掏出折扇“刷”的一聲打開,胡亂扇了兩下的功夫,終於有人來到了台前。
那人穿著官服,看服製麼,該是個從七品的官。
他嘴唇張合著,的確是說了些什麼,然而大抵是因為天氣過於燥熱的緣故,再傳到坐在後邊的喬翎耳朵裡的時候,就隻剩下一片蒼蠅振翅似的嗡嗡聲了。
喬翎其實也沒有在看他。
畢竟今日場中隻賣一個人,諸多來賓也隻是為這一件事而來,至於此人究竟要說些什麼,眾人其實早有預料,也並不十分在意。
而此時此刻,喬翎,乃至於場中大多數人,看的卻是那官員所在台子的東邊——彼處立著幾個著青衣的仆從,合力撐起來一柄傘。
傘下邊坐著個留著兩撇八字胡、麵有驕矜之色的中年人,在台上官員出現之後,他才帶著那幾個著青衣的仆從和那把大傘姍姍來遲。
青衣的仆從們端了兩個冰甕擱在他腳邊,繼而用團扇徐徐將那絲絲縷縷的寒氣送到他麵前,而那中年人則迆迆然的將屁股放在了自家侍從帶來的座椅上,以一種盛氣淩人的姿態,安享著一樓獨一份的舒適。
喬翎就聽見坐在自己左邊的婦人很氣不過的與同伴低語:“太常寺何時沒落到了如此境地,區區一個東閣祭酒,居然都敢騎在他們脖子上耀武揚威了?”
喬翎一邊把頭往左邊伸,一邊滿頭問號的想:啊?
“東閣祭酒”是個什麼官兒啊???
又聽見坐在自己右邊的男子冷哼一聲:“杜崇古這是要投三皇子了麼?如此抬舉他的家奴,卻不把我們這許多人放在眼裡!”
喬翎於是又趕忙把頭往右邊伸,同時滿頭問號的想:這位“杜崇古”又是哪一位啊???
在場眾人顯然都頗有些憤憤不平。
為他們須得在這兒枯等了大半日,而那位東閣祭酒卻可以在大戲開場之後從容趕來,既有仆從侍奉,還可獨占一個絕佳位置而滿腹怨囿。
這要是三皇子親自前來也就罷了,區區一個王府屬官,怎麼敢如此狂妄!
然而不平歸不平,憤憤歸憤憤,終究還是沒有人站出來質問此人是否與太常寺勾勾搭搭。
那位東閣祭酒似乎也察覺到了眾人對他的不滿,不以為意,嘴角含著一絲冷笑掃視全場,神色輕蔑。
喬翎原本還很茫然。
既不知道“東閣祭酒”是做什麼的,也不曉得“杜崇古”是哪一位,但那位東閣祭酒的神態,她還是能看懂的。
喬翎很生氣,抱緊了自己的花布包袱:“他這是什麼表情,看不起我們嗎?!”
左邊的婦人雖然不認識她,但還是很讚賞她與自己同仇敵愾的態度,當下附和道:“就是,他以為他是誰啊!”
喬翎於是便將那隻花布包袱抱得更緊一些:“我們要麼在院子裡等著,要麼在二樓三樓靜待,憑什麼他來的最晚,還可以不在規則之內,單獨設一個位置啊!”
右邊的男人雖不認識她,但也很讚賞她與自己同仇敵愾的態度,當下附和道:“就是,他以為他是誰啊!”
喬翎瞪著那個東閣祭酒,忽然道:“張小娘子知不知道‘東閣祭酒’是個什麼官兒,曉不曉得‘杜崇古’是哪一位啊?”
左右兩邊都被她問住了,好一會兒過去,齊齊啞聲失笑:“真是殺雞牛刀!”
喬翎呼了一聲“好!”,繼而霍然起身,聲音鏗鏘有力道:“張小娘子,我買了!”
滿座皆驚。
左邊那位婦人好歹顧念著方才一處閒話的一點情分,趕忙拉住她手臂:“你瘋啦?快坐下!”
右邊那男子也被喬翎這反應驚住,想拉她,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了,隻壓低聲音說:“你乾什麼?快坐下!”
那位東閣祭酒麵色不善的看了過來。
喬翎原地站定,紋絲不動,抱著懷裡的花布包袱,好像抱著一隻溫順的公雞。
她旁若無人的問台上同樣愣住的官員:“進場的人都可以參與競價,是吧?”
對方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喬翎了然,繼而又一次道:“那我要買,我有錢!”
滿場人的目光好像彙成了一雙公雞的瞳仁,先往東閣祭酒那兒看看,再往這個不知來路、但頗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意味的少女身上瞧瞧。
東閣祭酒同樣站起身來,眯著眼睛打量她幾眼,忽然笑了一笑。
他拱手行禮,彬彬有禮道:“魯王府東閣祭酒王群王長文,在此問候小娘子。”
喬翎“噢”了一聲:“我很好。”
王群不輕不重的給噎了一下。
他原是覺得這少女眼生,摸不準是何來路,所以才客氣幾分,現下見她連神都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心中忌憚之情大消,卻也沒有口吐狂言。
隻軟硬兼施道:“怕要叫小娘子失望了,長文離府之前,殿下再三囑咐,一定要叫他得償所願,俗話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況長文本就是王府屬官?還請小娘子成人之美,不要誤了在下的差事才好。”
“少囉嗦!”喬翎道:“競買這事兒,不是誰出錢多就歸誰嗎?”
王群又被她噎了一下,臉色終於陰沉起來。
“小娘子,”他徐徐道:“在下可是替魯王殿下當差的。”
喬翎不耐煩道:“這話你已經說過好多次啦!”
這回,王群是真的有點被驚住了。
他加重語氣,目光威脅:“你確定要跟魯王殿下搶人嗎?!”
旁邊那婦人不住地在拽喬翎衣袖,又低聲急語:“魯王可不是善茬,得罪了他,沒好果子吃!”
喬翎大吃一驚:“啊?那剛才你怎麼還說那些話?”
那婦人稍顯鬱卒:“我們都是說說就算了,哪像你,真敢往前衝啊!”
旁邊那男子已經悄悄跟喬翎拉開了一點距離,好歹顧念著一點一起說過人壞話的同袍之情,捂著嘴低聲提醒她:“服個軟坐下得了,麵子又不值錢……”
喬翎又吃一驚:“你怎麼也畏縮了?!”
男子裝出不認識她的樣子,若無其事的將頭偏向另外一邊。
場中眾人的目光紛紛投來,視線內隱含的情緒不一而足,喬翎見狀輕哼一聲,不僅不懼,反而將下頜抬得更高。
“三皇子有什麼了不起的,你們可知道我夫婿是誰?!”
左右的一男一女不由得將肩膀又往她那邊靠了靠,場中其餘人也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連同那位意態桀驁的王府東閣祭酒,也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卻聽那少女一臉驕傲的道:“好叫你們知道,我夫婿便是當今越國公薑邁薑弘度!”
周遭傳來一陣壓低了的議論聲。
“越國公?!”
“薑弘度的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