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隻再尋常不過的土狗,可能還沒有一個月大,黃色的皮毛,耳朵耷拉著,眼巴巴的看著喬翎,殷勤的繞著她搖尾巴。
張玉映道:“娘子就近找個好人家收養它吧。”
喬翎摸著它“嗐”了一聲:“要是有人願意養它,怎麼會被堵在下水道裡邊呢?”
到底把這隻狗也給帶回去了。
院子裡的侍女們見了就笑:“娘子要是喜歡狗,可以去挑隻成色好的呀,多漂亮的都有。”
待到知道是外邊救回來的,嘖嘖道:“倒是這小東西的福氣,遇見咱們娘子心善!”
又說:“您給它取個名字吧?”
喬翎瞧著它那一身黃色皮毛,摸著下巴:“叫金子吧!”
於是打這天起,她這院子裡就多了隻叫“金子”的小狗。
……
喬翎給老太君準備的禮物是一枚青玉印章,上邊雕刻的是鹿芝圖。
鹿,即是祿,是官運亨通、仕途順遂的意思。
老太君收到的時候臉上便帶著笑,等真的打開了盒子,臉上的笑容反倒沒了,怔神良久,終於歎息一聲:“再沒有比這更合我心意的東西了。”
她動容道:“咱們自家人說話,倒是沒必要避諱,我向來最不耐煩收那些佛像和長壽圖,虛頭巴腦的,頂什麼用?”
張玉映在喬翎身後捏一把汗。
最開始,她是提議給老太君請一尊佛像的……
這東西容錯率高,送給長輩,基本上不會出錯。
喬翎當時聽了隻是一笑,這會兒在老太君麵前,也仍舊是笑:“您明明能在府裡邊頤養天年,卻仍舊願意去朝中當值,可見是有心氣的,再送佛像和長壽石這類安逸的東西,倒好像是輕看了您似的。”
老太君很欣賞的看著她,叫芳衣去打個絡子,將那枚青玉印章給係上。
薑二夫人和小羅氏那兒自然也有一份體貼的禮物送上。
除此之外,幾人的侍從也都得了份小小的禮物,力求處處周全。
常言講將心比心,人家待她好,她當然也該投桃報李的。
老太君私底下問客院那邊的侍女:“喬娘子動冊子上的東西了嗎?”
侍女搖頭:“沒有,娘子用的是您和二夫人先前給的錢——可能還用了點姨太太給的禮錢。”
薑二夫人在旁聽著,微露詫異之色:“那這一來一往,這孩子手裡邊的閒錢怕也不多了。”
欣賞之餘,又有些憐惜:“真是傻,本就是貼補她的,怎麼又繞回來了。”
老太君卻說:“知道感恩總比不知道好不是?”
吩咐兒媳婦:“你近來身子要是好些,也時常提點她一二,張小娘子誠然聰明,但咱們家的人際往來,她總也有未知之處。”
薑二夫人點頭應下,此後往來,自然不提。
……
先前轟轟烈烈的神都第一美人發賣落下帷幕,最後得償所願的卻不是早先誌在必得的魯王,而是自稱乃是越國公夫人的年輕娘子,這事兒在神都城內,著實引起了一番議論。
神都上下首先想的是——這越國公什麼時候有了妻室啊?
又想,此女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而除此之外,當然也有風聞之後對她心生讚賞的。
儘管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可能,也有著初入神都不知深淺的呆愣,但心總歸是好的。
大公主下值回宮,知道張小娘子最後沒落到魯王手裡,也是一怔,再聽聞買下她的卻是初入神都的越國公夫人,倒是對她起了興趣:“那位越國公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侍奉的侍女替她脫去朝服,又從衣架上取了常服來:“看起來,是個很活潑很大膽的娘子呢,大抵是初來乍到,好像不太懂神都的規矩。”
倘若喬翎在此,便能夠認出來,這侍女其實也是當時下樓來侍女中的一個。
大公主聽完,也不奇怪:“越國公有了婚約,此事我早已知曉,本就有些衝喜的意思,又要推算生辰年歲,匆忙之間,怎麼可能在高門大戶裡尋到人?不懂這邊的風尚和規矩,也不為怪,老太君會幫她的,倒是三弟……”
她沉吟幾瞬,終於道:“使人去送一雙玉璧給越國公夫人,就說,是我預賀她訂婚之喜。”
侍女應了聲,又說:“倒是除此之外,邢國公回城途中,也同魯王府的那位的那位東閣祭酒發生了些不愉快。”
“邢國公?”大公主眉梢微挑:“怎麼說?”
侍女言簡意賅道:“王群縱馬傷人,邢國公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大公主“哦”了一聲,問:“王群如何?”
侍女道:“死了。”
大公主點點頭,又問:“魯王怎麼說?”
侍女略有遲疑,遞上擦手的熱巾,才道:“說死得好,旋即就把王群的家小趕出京了。”
大公主動作一滯,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起來。
……
神都一角的某個茶樓包間裡,有幾位很古怪的客人。
之所以說古怪,是因為他們看起來,實在是風牛馬不相及,按理說,不該出現在同一間屋子裡的。
包間裡的,是個胡子拉碴的邋遢中年人。
他旁若無人的趴在地上,執筆在一張薄如蟬翼的皮革上勾畫什麼,腳邊擺一隻敞口箱子,裡頭是形形色色的工具。
端正跪坐在茶桌前的,是個儀容出眾、舉止雍容,士大夫裝扮的中年男子。
在他對麵的,卻又是個以手支頤、動作閒適的少年,單眼皮,細長臉,五官秀氣,稚嫩未脫。
那士大夫模樣的男子神情惋惜:“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即便那些隻是殘次品,也過於暴殄天物了。”
那少年答非所問道:“聽說那一位已經到了神都。”
士大夫模樣的男子有些詫異:“是嗎。”
“不錯。”少年含笑應一聲,道:“所以我得讓他們知道,我也來了。”
士大夫模樣的男子道:“南也好,北也罷,可都不好惹。”
那少年又笑了,儘管語氣裡一點笑意都沒有。
他說:“那不是更有意思嗎?”
那伏地作畫的邋遢男子抬起頭來,看看那中年男子,再看看那少年,什麼都沒說。
短暫移神的功夫,手裡的墨筆就已經有些乾了。
他重又低下頭,神色自然的張嘴來潤筆。
嘴唇裡,是黑色的牙齒和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