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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1 章

喬翎出了太極殿, 正好遇上來尋她的崔少尹。

後者還納悶兒呢:“乾什?麼去了?剛才太叔京兆還找你呢!”

喬翎隨口?敷衍過去,又主動詢問:“京兆找我,是因為今□□上的事情嗎?”

崔少尹應了聲:“京兆先行出宮去了, 他說這是大事,不領著幾個?心腹親自?瞧瞧, 沒法?放心。”

又把太叔洪安排下來的任務說與?她聽:“能在神都城內建設工坊的,背後多多少少都有人,這回到底要搬遷哪些, 如何賠償,後續如何在新城為他們?選址,這些事兒怕都得?叫喬少尹來盯著的!”

喬翎滿口?應允:“都包在我身上了!”

京兆府的兩?位少尹一起回了衙門。

喬翎進門之初, 就使人去給自?己尋城中工坊的營業許可和占地登記——太叔洪中午可能會回來跟下屬們?開個?小會, 會議上要是問起來這事兒,她總不能兩?眼一抹黑, 什?麼都不知道。

這時候喬翎終於明白招攬門人的要緊性了。

整修基礎設施的活兒叫小莊做著, 連環殺人案有皇長子(添頭)和他背後的一整個?團隊(主要完成人員)盯著,澀圖分級的事兒有公孫宴在辦, 現?下真正?在她手?裡邊亟待解決的, 就是前不久太叔洪安排下來的跟張家夫婦倆身上的命格怪案了。

可即便如此, 喬翎也忍不住心想, 要是能再?抓兩?個?人來幫著乾活兒就好了!

老板(?)不會帶團隊, 那就隻?能自?己乾到死!

其實工坊經營範圍及其所有人背景核查這件事, 對?經辦人的能力要求並不是很高, 隻?是要求這個?人要足夠細心, 同時也不能摻私……

想到這兒, 喬翎腦海中忽然間閃現?出一個?人來。

李九娘啊!

明明身負不凡,卻沒有用來攫取世俗的錢財和權力, 一個?孤女勤勤懇懇經營棺材鋪子,這種?人就算是壞,又能壞到哪兒去?

更何況她也應承了,要就威脅翡翠的事情進行補償的!

喬翎想到此處,不由得?心頭一蕩,這時候外邊有人來報:“喬少尹,禮部有人過來尋您,說是送了您需要的文書過來……”

喬翎就知道,這是老太君的麵子發揮到作用,禮部把近年來朝天郎和朝天女的相?關記檔送來了。

她麻利地應了聲,親自?去致謝簽收了,回到自?己值舍裡坐下來一張張迅速翻看。

曆年地方州郡進獻朝天女的數量都是不一致的,畢竟神童又不是地裡邊的韭菜,割了一茬舊的,馬上就發一茬新的。

甚至於有些州郡接連幾年都是“零”,無?人可進。

壓根不敢濫竽充數。

神童是沒法?裝的,你糊弄朝廷,朝廷多的是法?子收拾你!

三十年前,天下各州郡進朝天郎與?朝天女共一十五人,三都進六人——後一個?數字,其實是很驚人的。

天下州郡百姓數量要以億來計算,而東都、西都再?加上神都,總共都未必有五百萬人!

但是前邊那幾億人裡邊隻?選出了十五名入京的神童,而三都卻選出了足足六個?人!

午膳的時候,喬翎就此事詢問崔少尹,後者不假思索地便給了答案:“因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啊。”

他說:“本?朝對?於人口?的遷移是存在著具體限製的,小地方還好,可若是想要遷居三都乃至於天下重城,要麼是入仕就職,要麼就得?是家財達到了某個?限製才行。”

“這本?身其實也是世人對?於三都憧憬與?向往的折射。要想揚名,哪有比三都更好的舞台?”

崔少尹點了點接連出零蛋的那幾個?州郡,告訴喬翎:“其實這些地方,未必就真的一個?神童都沒有出現?過,而是有些人在嶄露頭角之後,就被更富裕、教育能力更好的州郡吸納過去了。”

雖然世間也有畜生一樣不堪做父母的父母,但更多的還是為兒女殫精竭慮的父母。

一旦孩子顯露出非凡的資質,就會有聞名天下的學堂主動伸出橄欖枝,那裡有足夠豐富的藏書,有學富五車的老師,有人可以引薦去參選朝天郎和朝天女,甚至於可以一步登天,改換門楣。

如此對?比之下,故土相?對?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喬翎忍不住道:“可是,這樣會讓好的地方更好,壞的地方更壞啊……”

崔少尹歎氣道:“人心如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總不能阻止那些孩子求學吧?

那些孩子年紀又小,父母想跟過去照顧著,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陪讀兩?年,籍貫就遷過去了,再?之後如若真的成了朝天郎或者朝天女,當然也就跟故土沒什?麼關係了。

崔少尹有些唏噓:“反倒是那些出身官宦人家的朝天郎和朝天女沒怎麼變過籍貫,不過,這𝔀.𝓵也不必用來指摘那些出身平平的人……”

喬翎明白他的未儘之意。

世代?在某地為官的人,他的人際關係和人情往來也就被拴住了,陡然遷居彆處,容易被罵是數典忘祖,搞不好祖宗都要被鄉黨唾棄。

可對?於尋常人來說,就是樹挪死,人挪活了。

喬翎將禮部送來的那份名單從頭到尾看完,自?己又重新擬了一份新的出來,自?三十年前至今,地方州郡及三都總共進獻朝天郎加朝天女共計六百七十三人。

其中入仕的,治學的,嫁人的,雲遊的,總而言之還能尋到人的,加起來共計有六百四十八人。

有二十五人因為不同的原因亡故,亦或者是失蹤了。

禮部送來的名單上有他們?具體的出生年月日,喬翎專程就失蹤的幾個?人卜了卦,確定他們?都已經亡故。

至於是否與?此案有關,就得?事後細查了。

而更令她心緒複雜的是,朝天女當中,如大王一般入仕,亦或者如齊王妃的妹妹卓如翰一般治學的其實是少數,更多的在獲得?這個?稱呼揚名之後,都選擇了嫁人。

勳貴也好,文官武官門第也罷,都很喜歡給兒孫選取朝天女為妻。

因為覺得?聰明的母親,大概率會生下聰明的孩子。

喬翎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總而言之,這個?發現?於她而言,是個?有些澀然的觸動。

一直到午飯吃完,太叔洪也沒回來,她跟崔少尹道一聲彆,就此分開,沒有回府,而是尋李九娘去了。

……

雖然已經到了下值時間,可小莊這會兒實際上還在外邊實地考察。

她肩負著的這個?活兒不算沉重,隻?是格外瑣碎,這又是她領到手?的第一個?任務,也是耗費了十二分的心血,力求做到儘善儘美。

紙上的最後一筆完成,她領著跟隨辦事的兩?個?吏員就近尋了個?小攤吃驢肉火燒,店家瞧著幾位客人身上的吏員裝扮,殷勤地給送了三碗驢肉粉絲湯過去。

小莊謝了他,同樣付了錢過去。

遠處有往身後位置湧動的人流,夾雜著興奮的吵嚷和議論聲,如幾朵嘈雜的雲,迅速往後邊飄動而去。

小莊遞了個?眼神過去,坐在對?麵的吏員就站起身來,攔住了明顯是要去看熱鬨的一個?人:“那邊是出什?麼事了?”

被攔住的人有點畏懼他,不敢隱瞞:“聽說是國子學門前有熱鬨看……”

那吏員緊接著追問:“什?麼熱鬨?”

那人其實也並不十分清楚,當下遲疑著道:“好像是說之前的考試有人徇私舞弊……”

小莊聽到這裡,不由得?變了臉色。

牽扯到國子學,又是“徇私舞弊”這樣的名義,必然是一個?大案了!

而維持神都秩序,原也是京兆府的職責之一。

且小莊心裡邊還有點擔憂——喬少尹介紹給她的那位包家娘子,就是不久之前國子學公開考試的入學頭名!

她擔心包家娘子會牽扯到這件事情裡邊去。

小莊想到這裡,趕忙把還剩幾口?的驢肉火燒塞進嘴裡,灌一口?湯咽下去,緊接著就叫那吏員去送信:“趕緊去叫侯大來,越快越好!”

那吏員顯而易見地一怔:“啊?他頂個?什?麼用啊……”

小莊沒空同他解釋那麼多了,隻?說:“快去!他就在這附近擺攤,找他來,有大用!”

她年紀雖小,但辦事向來都有條理,陡然板起臉來,底下人不敢違逆,當下應了,一路飛奔去尋皇長子。

小莊領著另一個?吏員搶先一步到了國子學門前,果然見這裡已經鬨起來了。

男女學子成群結隊,人聲熙攘,沸反盈天,甚至於還有人舉起了橫幅,怒斥先前的國子學考試事先泄題,甚至於還有暗箱操作等嫌疑……

學生的人數就足夠多了,更彆說周遭還有人在圍觀,這片區域多是學堂,年輕人又是眾所周知的愛看熱鬨——

小莊費儘千辛萬苦擠了進去,還沒瞧見門口?被圍住的人,就聽見有人語氣憤憤,恨聲道:“真是朝中有人好辦事,說是自?己考的,誰信啊!”

“誰叫人家有個?好背景,咱們?沒有呢?”

“離開國子學好幾年了,再?考試還能拿頭名,可是了不起啊~”

還有人說:“朝廷應該徹查這件事情,廢止上一次的考試成績!”

小莊聽著,隻?覺得?一顆心倏然間沉了下去,她暗吸口?氣,抬高聲音道:“都讓一讓,京兆府的人來了——”

與?她同行的那吏員同時也在喊:“讓一讓,讓一讓!京兆府的人來了!”

圍在中間的是國子學的人和鬨事的學生。

小莊在人群當中瞧見了包家娘子。

她提著書包,臉色略微蒼白,神情倒是還算鎮定,見到她之後,甚至於還有餘裕向她微微頷首。

小莊微鬆口?氣。

鬨事的學生們?本?意就是要把這事兒鬨大,這會兒見已經驚動了京兆府衙門,倒是沒有阻止小莊兩?人靠近,反而讓出道路給她,同時大喊:“京兆府應該徹查此事,還天下人一個?公道!”

還有人大聲附和:“就是,我們?要求重考一次!”

國子學這邊也有個?官員在維持秩序。

他不住地說:“都冷靜一下,冷靜一下,這件事情關係重大,國子學必然會給所有人一個?交待的……”

周圍傳來一片奚落的噓聲。

那官員置若罔聞,神態誠懇,繼續道:“諸位,還請冷靜一下——雖然包真寧的父親是國子學的博士,但是這絕對?不會影響到國子學內部對?此事的追查!”

“包真寧也好,包博士也好,如若他們?父女倆是冤枉的,我們?必然會還他們?一個?清白,可如若真的參與?了舞弊,我馬某人在此立誓,必然會給天下學子一個?結果!”

鬨事的學子們?臉上疑雲未散,態度比起先前來倒是要和緩了一些。

還有人在低聲議論:“我看馬司業說得?也還算誠摯……”

隻?有小莊目光冷凝,瞥了馬司業一眼,轉而又去環視周遭。

這時候馬司業重又看向包真寧。

他歎口?氣,神情和藹,但也無?奈:“包真寧,這回的事情是因你而起的,坊間最大的質疑聲也是針對?你的,我與?你父親是多年的同僚,也願意相?信你們?父女倆的操守和人品,隻?是我是我,天下人是天下人……”

包真寧平靜地聽他說完,又平靜地問:“馬司業好像有了什?麼安排?”

馬司業見狀微微一笑,宛如一個?公允的師長:“你當初能考取頭名,再?重新考一次,沒道理拿不到頭名吧?我去請弘文館的學士們?出卷,你再?考一次,以證清白,如何?”

四下裡議論之聲稍減,諸多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到了她臉上。

“不,我拒絕。我沒有舞弊,為什?麼要再?考一次?”

包真寧卻說:“你們?說我舞弊,那就拿出我舞弊的證據來,而不是空口?白牙,在這裡誣陷我,反而要我自?己去證明自?己的清白!”

馬司業臉色頓變。

周圍的噓聲立時便響亮起來。

“你不敢了吧!”

“我看她就是做賊心虛!”

小莊見事不好,趕忙上前,將包真寧與?馬司業分隔開,同時故作不知,問了出來:“這位太太如何稱呼?”

馬司業看了她一眼,神色倒也和煦:“國子學司業,馬憲之。”

“哦,原來是馬司業。”

小莊客氣地行個?禮,繼而問包真寧:“包家娘子是來國子學上課的?”

包真寧點頭道:“不錯。”

小莊又問:“你來的時候,這些學子們?就聚在門口?了?”

包真寧被她問的微怔,旋即道:“他們?跟我幾乎是前後腳到的……”

小莊就知道是這樣。

因為隻?有如此,才能恰到好處地堵住包家娘子!

如若不然,包家娘子知道這邊有人鬨事,難道還不會繞著走嗎?

她轉而又笑著朝馬司業拱了拱手?:“包家娘子運氣不壞,剛好遇見馬司業下值之後沒有歸家,及時出來穩定局麵,如若不然,真不知道這事兒會怎麼收尾了。”

包真寧心弦微動,明白過來了。

馬司業聽這個?小女吏員綿裡藏刀,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那邊鬨事的學子們?卻察覺到了幾分不對?:“你怎麼在幫舞弊的人說話?你跟她不會是一夥的吧!”

重又叫囂著鼓噪起來。

小莊還沒說話,後邊聚在一起的人潮就如摩西分紅海一般,被迫裂開了。

便衣吏員皇長子聲勢浩蕩、趾高氣揚地出場了。

他不是一個?人過來的,身後還帶了一群打手?。

“讓開!”

“說你呢,讓開!”

“退!退!退!”

小莊:“……”

小莊原地石化了。

雖然……但是……

真的有點丟臉……

皇長子趾高氣揚地過來,神情傲然,帶著一身醬香餅的味兒,負手?而立:“怎麼回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聽說有人在這兒鬨事?”

我今天就要替我爹好好教訓教訓你們?!

第 132 章

朝廷官員入仕之初, 都?會得到一套入職書目,其中記述了朝中約定俗成的種種規矩,而在?書目之外, 同時到手的其實還有帝國疆域圖和三都?地圖。

官位越高的人?,得到的地圖就越詳儘。

每隔一段時間, 秘書省就會對地圖進行更新和勘校,這也是他們的日常職務之一——三都?地大,難免會有府邸變更, 亦或者地名上的變動。

譬如說現下,京兆尹太?叔洪主持了對神都城內坊市的廢止和調整,估計用?不?了多久, 地圖就會更新了……

喬翎從地圖上尋到了勞子厚的府邸, 以彼處為中心四?下裡找了找,就尋到了李九娘所在?的位置。

主?要是李九娘那間鋪子的名字也十分地樸實無華, 就叫李記棺材鋪子。

那鋪子坐落在?舊坊市的角落裡, 較之彆處,看得出人?流明顯地要稀少, 連地磚磨損的痕跡都?顯得要淺。

不?過想想也是, 棺材鋪子這種店麵不?存在?閒來無事, 進去逛逛。

能?過去的, 基本上都?是目標客戶, 買完就走, 也不?會過多逗留……

喬翎知道李九娘父母已故, 原先猜度著即便是有家棺材鋪子, 規模也不?會多大, 等真的到了門前再看,才知道是自己想錯了。

店麵不?算很大, 但也決計不?小,雖不?是西市她曾經逛過的那幾家店一般的規模,卻也是一座二?層小樓。

底下一層做生意,上邊一層住人?,覷著院牆的長度,後邊的院子估計也不?會小。

門前懸掛的牌匾中規中矩,邁過門檻進去,就見裡邊林林總總地擺了許多喪葬用?的東西,壽衣紙馬,燃香紅筷,乃至於靈位和壽被、壽枕等物?件,最靠裡的位置,靠牆擺了兩具棺槨。

東西的種類很多,但是擺放地很整齊,喬翎悄悄嗅了嗅,也沒有聞到什麼古怪的味道。

坐在?台後的掌櫃原先正在?盤賬,見有客人?來,忙迎上前,客氣道:“太?太?來此是要置辦什麼東西?”

喬翎驚奇不?已地看著這位掌櫃。

因?為她沒有聽見“他”有心跳聲!

但他看起來,卻又跟活人?沒有任何分彆!

甚至於他會說話,能?思考,還能?打算盤!

這也是李九娘的能?力之一嗎?

真可謂是出神入化了!

因?為她的沉默,那掌櫃稍有不?安,又叫了聲:“這位太?太??”

喬翎看了看左右無人?,但為防萬一,還是壓低了聲音,很小聲地問:“你是紙人?嗎?”

掌櫃顯而易見地頓住了,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好像在?被戳破身份之後,先前那種如人?一般的神采也都?在?這瞬間消失無蹤了似的。

喬翎微微有點忐忑——倒不?是害怕,她隻是覺得自己方才直接點破的行?徑有點冒失了。

萬一這是個比乾無心的故事呢?

一旦戳破,這個紙人?忽然間“嘩啦”一聲燃起火來,原地自焚了怎麼辦?

好在?事情跟她想的並不?一致。

因?為就在?幾瞬之後,那掌櫃的眼睛再度明亮起來,他張開嘴,發出的卻是喬翎曾經聽到過的,李九娘的聲音。

“原來是喬太?太?來了,請您暫待片刻,我正在?後邊院子裡,還差幾筆就畫完了。”

話音落地,那掌櫃的嘴也合上了。

他朝喬翎行?個禮,重又回到櫃台前去盤賬了。

緊接著櫃台後邊簾子一掀,打裡頭出來一個俏麗的婦人?——喬翎這才發現,那地方原來有一道門。

那婦人?瞧起來約莫有三十來歲,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朝喬翎微微一笑,送了白?水過來。

她也沒有心跳。

居然也是個紙人?!

喬翎實在?覺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問:“我能?到後邊院子裡去找你嗎?”

她由衷道:“你這裡可真好玩!”

李九娘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語氣裡不?覺流露出了一點訝異,隻見麵前那梨渦婦人?再次一笑,說:“您不?嫌棄的話,就過來吧。”

那婦人?替她領路,打開了通往後院的那扇門,同時道:“做我們這行?的,做事講求一氣嗬成?,不?能?動兩遍工,金漆我已經調好了,非得把這幅圖畫完才好去迎客的。”

是李九娘的聲音。

喬翎邊往前走,邊忍不?住回頭看她,到了還是沒能?按捺住心裡的好奇,悄聲問了出來:“我能?不?能?摸一摸你身上的衣裳?”

說完,又趕緊道:“如果你覺得冒犯的話,那就算了。”

那婦人?笑道:“倒也沒什麼不?可以。”

說著,伸臂到她麵前去。

喬翎最先注意到了她的手,肌膚平滑,稍有點粗糙,手背的皮膚也好,指甲也好,都?與活人?無異。

她道了聲“謝謝”,試探著伸手去摸那紙婦人?的衣袖——也是尋常衣料的觸感?。

她大覺新鮮,當下道:“真的就是衣裳的感?覺哎!”

那紙婦人?捂嘴笑道:“太?太?,這本來就是我專程去買的衣裳啊!”

喬翎循著那扇門出去,那掌櫃與奉水婦人?卻都?留在?了店裡,以備接待新的來客。

身後的簾子放下,映入眼簾的是木質的廊道。

彼時已經是初冬,院裡百草枯萎,但也仍舊能?夠看出是個很條理的地方。

院子左邊是兩條長蛇狀的隆起土丘,喬翎知道這是帝國?北部會有的寒冬臘月用?以儲存白?菜和蘿卜等耐寒菜蔬的地窟。

右邊則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柴火,上邊搭了遮雨的棚子。

棚架底下是一從蜷縮著的葡萄根,牆角邊上是因?時節而暫且灰冷了的月季。

兩個身量結實的木匠正在?院子裡鋸木頭,旁邊還有幾個年輕學徒在?幫著打下手,看喬翎過來,頭也沒抬,仍舊各忙各的。

喬翎目光不?住地在?他們身上流連,就此一路向前,終於在?後院處尋到了李九娘。

說起來,這其實才是她們第一次見麵。

李九娘坐在?一條舊條凳上,左手執筆,右手托著盛放金漆的瓷碗,麵前是斜豎起來的棺材板,後邊有個身量魁梧的青年正穩穩地替她托扶住那扇黑沉沉的木板。

濃黑色的木板上是繪製了大半的鳳鳥紋路,羽翼鮮明,光彩耀眼。

李九娘約莫二?十三四?歲的樣子,身量不?高,容貌秀麗,倒是有些?像方才見到的紙婦人?……

喬翎心想:是她把自己的麵容給予了幾分給那個紙婦人?,還是說那紙婦人?其實是她根據對自己母親的印象製造出來的?

雖然她生而喪母,但她的父親總會同女兒提起妻子容貌的,再看李九娘這手畫畫的功夫,對比她過往的經曆,想必也是家學淵源。

喬翎心有思忖,那邊李九娘已經先自告罪:“待客不?周,還請喬太?太?見諒,我這兒馬上就好了……”

喬翎全然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反而對自己進店之後的見聞很感?興趣:“店裡麵所有的人?,都?是你做的嗎?他們居然有神誌!”

相較於世俗之人?,喬翎在?此一道也算是見多識廣了,見過的能?人?異士更是數不?勝數。

有人?捏個泥人?出來,吹一口氣,就能?說話。

有人?畫個美人?兒出來,那美人?兒也能?短暫地出現在?現世當中。

但是這樣的人?要麼有著師門傳承,要麼是家族淵源,如李九娘這樣無門無派的野路子,是極其難得的。

叫做出來的紙人?乾活兒,其實還算是尋常,可是外邊兩個紙人?都?有神誌,能?如人?一般思考——簡直是神乎其技!

李九娘朝她微微一笑。

喬翎這才發現,她其實也有兩個梨渦。

“這也算是我們家祖傳的手藝了,就是這個命吧。”

她提筆蘸了金漆,一邊描畫,一邊道:“我先前不?是同喬太?太?說過嗎,我是個棺生的不?祥之人?,有些?詭異的本領附身,也不?奇怪。”

“我娘亡故之後,左鄰右舍都?覺得我們家發生的事情晦氣,生意也少了,我阿耶帶著我遠走他鄉,為了維持生計,不?得不?再在?異鄉操持起了祖傳的買賣。”

“他其實是不?想叫我學這些?的,從來也不?肯教我,覺得女孩家學了這些?,來日不?好找婆家,會被人?嫌棄,可我好像天生就適合這一行?,隻是在?旁邊看了幾回,也就會了。”

“我三歲那年,就會用?紙錢紮兔子了,紮完之後它就會動會跑,我那時候還不?明白?,很高興地叫我阿耶來看……”

喬翎默然幾瞬後,道:“你阿耶嚇壞了吧?”

李九娘繼續著自己的繪製。

雖然在?說話,但是她的手仍舊很穩:“是啊,我阿耶看見之後,關上門狠打了我一頓。”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而是憂心還怕,我那時候太?小了,隻有挨打,才能?讓我長記性,他說,不?許我再碰這些?東西了……”

喬翎在?她旁邊坐下,問:“後來呢?”

李九娘說:“我小時候很聽話的,我阿耶說不?許我碰,我就沒再碰了,可是後來阿耶帶我回京祭拜我阿娘的時候去了,我不?去操持這一行?,怎麼養活自己呢?”

喬翎有點能?明白?她對於勞子厚的報恩了。

論跡不?論心,那時候,勞子厚的確幫到了她。

這時候,李九娘卻忽的轉變了話茬:“其實也要謝謝喬太?太?,沒叫我到死?都?活得稀裡糊塗。”

謝我?

喬翎有些?茫然:“這,從何說起?”

碗裡的金漆所剩不?多,稍有些?乾了,李九娘往裡邊加了點什麼,徐徐攪動幾下,這才繼續描繪的動作:“聽了您的話,往中朝去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並不?是被什麼鬼神附了體,而是極其罕見的純陰之體……”

說到這兒,她短暫地流露出一點思索的神情,繼而輕笑著點了點頭:“對,那位學士是這麼說的。”

純陰之體!

喬翎小小地抽了一口冷氣!

李九娘繼續道:“他們很吃驚呢,說即便是在?高皇帝時候,這種體質的女子也是鳳毛麟角,沒想到湮滅記之後,居然還能?遇見。”

喬翎問:“他們沒有告訴你,之後該當如何修行?嗎?”

李九娘又蘸了一下金漆,這才說:“那位中朝學士說,當世最能?助我修行?的地方並非神都?,而是據此有數千裡之遙的小酆都?,如果我願意去的話,中朝可以代?為安排……”

小酆都??

喬翎聽得心頭一跳,寧國?公府世代?戍守的小酆都??!

她如何也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聽見這個地名!

她忍不?住問:“你答應了嗎?”

李九娘落下了最後一筆:“沒有。”

棺木上的鳳鳥紋樣就此完成?,那扶棺的青年輕巧地將那扇棺木抬起,放到了不?遠處的台麵上陰乾。

她微微搖頭,說:“我說我得回去想想,且彆忘了,我還欠了喬太?太?一筆人?情債要還呢!”

喬翎輕輕地“噢”了一聲。

李九娘隨手將描漆的筆丟進漆碗裡,筆杆因?而染上了碗邊上的金漆,這動作叫喬翎幾不?可見地動了動眉毛。

因?為這個行?為本身,跟她推理出來的李九娘的性格不?符。

從進店之後觀察到的陳設和院子裡木柴整整齊齊地擺放來看,她應該是個很條理——甚至於是條理得有些?過分的人?才對。

這種喜歡乾淨,追求整潔的人?,大概率不?會把慣用?的筆這樣隨手一扔的。

隻是緊接著李九娘把手往旁邊一伸,先前扶棺的青年自然而然地過來接過了她手裡的那隻漆碗,很自覺地到院子裡去洗刷了……

喬翎心說:“哦!”

原來條理又愛乾淨的另有其人?!

她忍不?住多看了那青年幾眼,驚覺他居然生得十分英俊,蜂腰猿背,肩寬腿長。

用?高皇帝時候的話來說,是個相當浩特的男人?!

不?是那種白?麵小生的秀美,而是那種明朗的,英氣的,近乎咄咄逼人?的俊美!

喬翎看看他,又扭頭看看李九娘,若有所思。

李九娘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很快明白?過來,當下主?動道:“喬太?太?要是有需要的話,我也給你紮一個,能?乾很多事的!”

喬翎有點茫然:“……啊?”

李九娘頓了頓,又補充說:“隻是,我不?畫真人?的臉,感?覺那樣有失尊重,不?過單純隻要好看的話,還是很簡單的。”

喬翎:稍加思索。

喬翎:麵露興奮。

喬翎:欲言又止。

喬翎一本正經,捂著嘴,小聲道:“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問問——觸感?跟活人?是一樣的嗎?不?會隻有臉能?看吧?”

李九娘說:“做成?之後,跟活人?是一樣的,隻是怕火燒,也怕水澆,不?過如果您能?帶來我需要的材料的話,就能?做得不?怕火也不?怕水。”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隻是您不?是我,沒有維係紙人?的能?力,每過七天,都?要來修補一下。”

喬翎一本正經,捂著嘴,小聲道:“再說一遍,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問問——這也是你的生意之一嗎?”

李九娘聽得失笑:“這種生意怎麼能?做?多叫人?忌諱啊,我是看您不?忌諱這個才提一嘴的,且以我的能?力,能?做的紙人?數量也很有限。”

她指了指院子裡那幾個在?乾活的木匠和學徒,說:“他們的腦袋就是空的,隻能?乾活兒,沒有神誌,我操控不?了那麼多紙人?。”

喬翎看著她,再看看這個稍顯簡陋的院子,唏噓不?已:“九娘啊九娘,你這是背靠金山,卻不?知道該怎麼用?啊……”

如果李九娘願意,依據她顯露出來的能?力,她完全可以在?神都?城裡買一座大宅,甚至於被公候奉為座上賓的,可是她並沒有。

喬翎猜想,她或許誌不?在?此。

李九娘聽了那個背靠金山的說法,也隻是淺淺一笑:“人?生在?世,三餐足矣,死?後長眠,也不?過是幾尺之地罷了。我的錢夠花了,再多也沒什麼意思。”

又說:“我本來也不?喜歡跟人?打交道。素日裡鋪子裡邊來客,前頭的人?足可以接待,不?需要我出麵。世人?又忌諱我這兒的買賣,等閒不?會有人?過來,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年,彆說是閒人?了,連小偷都?幾乎不?會過來……”

喬翎聽得很感?興趣:“‘連小偷都?幾乎不?會過來’——也就是說有小偷來過咯?”

她心說:這小偷膽子還挺大呢!

李九娘便說與她聽:“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那個小賊年紀也不?大,偷了東西之後被差役追捕,想著燈下黑,就跑到我這間鋪子裡來了。”

她語氣裡帶著一點憤色,哼道:“明明是他半夜弄壞了我的紙人?,還要罵我這兒晦氣。手腳又不?乾淨,露了痕跡,叫差役找過來,他倒是逃之夭夭了,卻讓差役來我這兒上下好一通翻找,周圍人?還以為是我店裡的人?犯了事呢……”

喬翎聽得入了神,忍不?住追問下去:“後來呢?”

“後來啊……”

李九娘不?知道想起什麼,因?而流露出一點幽微的、陰森的笑:“我讓人?一路跟著那個小賊,一路回了他的老巢,深更半夜,敲響了他臥房的門,在?門口放了雙紅色的繡花鞋。”

喬翎:“……”

喬翎木然道:“再後來呢?”

李九娘輕飄飄道:“起初他以為是有人?故意在?嚇唬他呢——哦,事實上的確是這樣的——他強裝鎮定,沒敢自己碰,找了件舊衣衫裹著那雙鞋扔出去……”

說著,她慈祥地笑了:“我的紙人?趁他出去,重新放了雙紅色的繡花鞋在?他被窩裡。”

喬翎:“……”

真不?敢想那小賊回家之後掀開被窩之後的心理活動。

李九娘聳了聳肩:“後來天一亮,他就去投案自首了,或多或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倆人?短暫說話的功夫,那青年將瓷碗和她用?的筆刷洗完晾曬起來,重又默不?作聲地回到了她身邊。

李九娘問:“喬太?太?喝茶嗎?喝的話我去泡,不?然,就是白?水待客了。”

喬翎先前進門的時候,那紙婦人?也給她倒了水,她有些?稀奇:“那邊給我倒的,也是白?水。”

李九娘就說:“很多人?忌諱這地方的,連同味道也會忌諱,所以我這兒待客向來都?是白?水……”

“水就不?必了,我說幾句話,很快就走。”

喬翎笑了笑,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我倒是覺得你這個活計挺不?錯的,尤其是對你這樣不?太?喜歡跟人?交際的人?來說。”

棺材也好,殯葬用?品也好,都?是硬手藝活,大眾普及率不?算高。

也不?用?怕市場萎縮——人?活著就得死?,怕什麼?

不?會有無所事事的客戶過來閒逛,磨半天嘴皮子卻開不?了單。

且多半也不?會有售後的困擾。

隻要能?摒棄掉對這一行?的忌諱和心理上的懼怕,真的挺不?錯的。

李九娘對此深以為然:“確實。”

兩人?短暫地就喪葬事業共鳴之後,喬翎同她說起了自己今日的來意。

她缺個人?乾活,是來抓壯女的!

要做的活兒本身並不?麻煩,但是要求人?心思細致,且還能?頂得住來自諸多工坊的糖衣炮彈——說實話,這個活兒挺適合李九娘做的。

李九娘滿口應下:“這是先前早就應允喬太?太?的事情,又是力所能?及之事,豈有不?應之理?”

當下就問:“我什麼時候過去比較合適?”

喬翎虔誠地握住她的手:“你待會兒可以跟我一起走,我要回去加班!”

李九娘:“……”

這入職速度也太?快了點……

她為之失笑,倒也應了:“您要是急的話,不?妨先行?,我把這邊的事情交代?一下,馬上過去。”

喬翎頗覺欣然,又叮囑了幾句上班要注意的事情和京兆府的日常規範。

李九娘也應了。

喬翎急著回去加班,也不?在?這兒久留,臨出門前忽然想起來另一事,重又在?這兒訂了兩打紙錢,提著走了。

李九娘站在?門邊,一直目送她走得遠了,才轉身回去。

那身量高大的紙青年正在?掃院子,見她回來,輕輕說了句:“這位喬少尹,倒是個爽利人?。”

李九娘也說:“是呢。先前勞中丞的事情已經欠了喬少尹一回人?情,這回中朝的事情,也是承了人?家的情。”

相較於得到了穩定傳承的中朝學士們來說,她是個純粹的野路子。

半路出家,難免就要低人?一頭。

有件事情她沒有跟喬少尹提。

其實在?與中朝的談話結束之後,曾經有人?登門來找過她。

那個人?說,有一位貴人?願意替自己的子嗣定下婚約,娶她為妻,如果她願意的話,她不?僅可以得到富貴,來日誕下子嗣之後,也可以共享那個家族的傳承秘學。

李九娘覺得被冒犯了。

因?為他們看到的不?是李九娘這個人?,而是一個可供繁殖的母體。

是她的生育價值,是她有可能?將自己鳳毛麟角的天賦,通過繁衍,過渡給這個家族。

可是如此一來,我李九娘又算什麼?

我要是喜歡孩子,什麼樣的我紮不?出來?

漂亮的,聰明的,可愛的,不?哭不?鬨,還不?會隨地拉屎,吱哇亂叫!

李九娘沒有貿然拒絕他,因?為這個人?能?夠不?驚動她設下的所有暗哨,悄無聲息地來到她麵前,本身就能?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所以到最後,她隻是說:“事關重大,我想去問問喬少尹的意見,您覺得呢?”

那個人?沒再說話。

他的麵孔隱藏在?兜帽之下,看不?見彼時他臉上的表情。

可是李九娘隱隱感?覺,他好像有點不?爽。

但是又不?能?說出來,所以就隻能?憋著……

李九娘知道了:哦,他害怕喬少尹!

早先她以為喬少尹或許也是中朝學士中的一員,但是經此一事之後她隱約猜測,她應該是獨立於中朝之外的人?。

且還對中朝具備有相當的震懾。

回想到這兒就此停住,她由衷道:“這回要是能?幫到喬少尹,也是好事。”

那青年靜靜聽了,忽的轉頭看向皇城所在?、中朝門下,臉孔上薄薄地顯露出一點譏誚來:“中朝啊……”

李九娘很少見他顯露出這般情狀來,心有所覺:“難道你還活著的時候,也曾經接觸過中朝嗎?”

青年吐出一口濁氣,挽起袖子,一絲不?苟地開始歸置院子裡的東西:“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了,還說它做什麼呢。”

李九娘見他不?願多說,也沒有強求,深深看他一眼,使人?出門去替她置辦明日上值要用?的吏員衣裳,再叮囑掌櫃幾句,便預備著往京兆府去了。

青年在?後邊問她:“什麼時候回來?我看著時間給你留飯。”

李九娘想了想,說:“燉一點牛肉吧,切幾個土豆進去,要燜得爛糊一點,鍋邊拉幾條鍋貼。”

青年應聲:“好。”

李九娘並沒有欺騙喬翎,這鋪子裡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她紮起來的。

但唯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是不?一樣的。

他的身體裡寄居了一個不?知道死?去多少年的亡魂。

那場山洪叫她失去了世間唯一一個親人?,也讓她遇到了李十七。

除了她之外,沒人?能?看見的李十七。

李九娘不?知道他叫什麼,他也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過往,那時候李九娘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惶恐又不?乏天真。

她左思右想之後,說:“我是初九那天生的,我阿耶又姓李,所以就叫李九娘,咱們是在?十七日這天遇見的,那你就叫李十七吧?”

李十七答應了。

那之後,他們就沒有分開過了。

他不?提過往之事,李九娘也不?問,起初是太?小了,對外界一片茫然,再之後是覺得沒必要問,反正都?過去了。

如是平和地過了許多年,李九娘才愕然知曉,原來李十七生前,也曾經跟中朝打過交道?

……

國?子學門前。

皇長子趾高氣揚,氣焰囂張,仰麵朝天,用?鼻孔蔑視著所有人?。

馬司業:“……”

包真寧:“……”

小莊:“……”

沒人?主?動跟他說話。

隻有領頭的鬨事學子上下飛快地打量了他一遍,大感?惱火:“你是誰啊,敢擋我的路?!”

皇長子把眼睛一瞪,二?話不?說,先賞了他一個嘴巴子,宛如超雄:“大膽!敢跟我這麼說話!”

那鬨事學子被打蒙了,捂著臉,難以置信。

因?為皇長子氣勢太?盛,他甚至於忽略了對方那一身醬香餅味兒和袖子裡掉出來的蔥花。

難道這是哪個高門出身的衙內?

可這通身的穿著和打扮,又實在?不?像。

他猶疑著問:“你,你是誰……”

皇長子矜持又高傲地甩了下袖子:“好叫你們知道,我乃是京兆府當差的吏員侯大!”

馬司業:“……”

被打的學子:“……”

區區一個小吏,你在?神氣個屁啊!

真是倒反天罡!

六學二?館的學生已經可以算是“士”了,但吏就是“吏”!

彆管你是哪兒的“吏”,先天都?要低於“士人?”一等!

堂堂士子,居然叫一個小吏給打了?

簡直豈有此理!

那學子大為惱火,立時便道:“我可是四?門學的學生,你不?過是一個卑賤無品的賤吏,居然敢對我動手?!”

皇長子聽完,果斷又給了他一腳:“去你的吧!”

區區四?門學而已,國?子學的你爹我都?不?放在?眼裡!

六學二?館當中,也就是最高檔的弘文館裡的學生,能?有幸認識你爹我!

即便是弘文館裡最優秀的學生,能?有幸給你爹我做伴讀,那也是他無上的榮耀!

都?不?認識我是誰,還敢跟我拚身份?!

這一腳踹過去,彆說是那學生,就連馬司業也懵了。

近幾年,神都?城裡的癲人?好像越來越多了。

從前是他那個不?著四?六的兒媳婦,後來有了個越國?公夫人?,現在?又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個小吏……

皇長子癲是癲了點,但氣魄是很足的,畢竟他生來就是天潢貴胄,頤指氣使的本領是刻在?骨子裡的。

他原本就自幼習武,最近全勤上班東奔西走,大腿肌肉練得跟牛蛙似的,一腳踹過去,那學子到這會兒都?趴在?地上沒起來,擱地上直哼哼。

鬨事的學子們為他氣魄所懾,不?敢上前,四?下無聲,場麵一時安寂起來。

馬司業見事不?好,暗說年輕人?果然無用?,經不?起事。

他不?得不?站出來,厲聲道:“你是京兆府的人??是在?誰手底下當差的?小小吏員,居然膽敢在?國?子學門外撒野……”

這話都?沒說完,皇長子就果斷抬手做了個暫停的姿勢:“你先等一等!”

他自己不?明白?狀況,也怕誤傷隊友,就指著馬司業,問自己的外置大腦——聰明小莊:“這是誰?”

外置大腦——聰明小莊便告訴他:“這位是下了值但是沒有回家,恰到好處地趕上了學生鬨事現場,而後又大義凜然主?持公道,要求國?子學入學考試第一名重考以證清白?的馬司業。”

句句都?是實情,但字字都?在?陰陽。

直指馬司業在?其中有所參與——就算不?是組織者,起碼他也知情,甚至於大概率煽風點火了。

馬司業被她戳破心思,大為肝火:“你這個……”

小莊茫然地看了過去,滿臉無辜:“啊?馬司業,我有哪句話說的不?對嗎?”

你下值之後回家了嗎?沒有吧!

你恰到好處地趕上了鬨事現場,沒錯吧?

你大義凜然地主?持公道,要求包家娘子重考,不?是我造謠吧?

我隻是把你做過的事情說出來而已,你為什麼生氣了呢?

馬司業原地哽住了,臉色青白?不?定好一會兒,終於冷笑道:“你們兩個人?……”

皇長子聽完也知道了——這是敵人?!

他立時就用?秋風掃落葉般的冰冷視線看了過去。

一邊目光不?善地盯著馬司業,一邊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小莊想著自己能?得到國?子學的學籍,也算是借了這家夥的光,既是為了教導他,也是為了平服人?心,當下便格外細致地剖析起整件事情來。

“事情發生在?神都?,有人?在?國?子學門口鬨事。京兆府接管這個案子,是理所應當之事,隻是事情涉及到國?子學,免不?了要使人?去知會李祭酒一聲。”

“現下牽扯出來的是兩件案子,學子們檢舉的是國?子學入學考試舞弊案,包真寧檢舉的是誣陷誹謗案,且我疑心此事另有推手,視其情況,應當斟酌決定是否要請大理寺參與此事——”

說到此處,她向皇長子示意馬司業:“依據馬司業的官階,如若涉案,京兆府是應當與大理寺共同審議的!”

馬司業聽到此處,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情是我搞出來的?真是信口雌黃!”

小莊彬彬有禮道:“馬司業,我沒有這麼說,我隻是說,您如今的舉止和行?徑,已經使您牽扯到了這樁案子裡。京兆府查案,請您配合調查,難道不?合理嗎?”

馬司業冷笑一聲:“請我調查,一個黃毛丫頭,出來做這些?拋頭露麵的勾當,也配跟我說這種話!”

小莊沒理他,轉而同皇長子道:“讓人?去查一查馬司業近一月來的簽離時間,看他是不?是每天都?喜歡留在?國?子學加班?”

“再使人?去問一問馬司業的同僚,他今日專程留下加班,一定是在?做很要緊的工作吧?”

“總不?能?是什麼事都?沒有,卻在?這裡虛耗時間,專程等著有人?來鬨事,好第一時間衝出來主?持大局不?是?”

她手捏著自己的下巴,笑微微道:“據我所知,雖然下午不?當值,但每個衙門都?會專門留兩個品階低一些?的官員值守,以備不?時之需——國?子學的值守官員都?沒來,您就先到了,這個時機拿捏的可真是恰到好處呀,馬司業!”

不?知道算不?算利好消息:馬司業先前用?年紀和性彆來嘲弄她,原是故意用?來羞辱這個小丫頭,好叫她氣急敗壞,方寸大失的。

絕對是個壞消息:小莊沒上當,也沒破防,一席話有理有據地說下來,跟五指山似的把人?壓住,馬司業原地破防了。

“你們兩個!”

他老臉漲紅,氣急敗壞,先指皇長子,再去指小莊:“一個年紀輕輕,一個流裡流氣,到底是真的京兆府吏員,還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冒充的?來人?——先把他們給我拿下,是真是假,我自會去京兆府核查!”

國?子學內的門吏聽令,蜂擁而出。

小莊大為訝異:“什麼,原來國?子學這邊有人?管事,也可以拿下作亂之人?啊?那馬司業先前是在?做什麼,看熱鬨嗎?”

馬司業嘿然冷笑,一張臉板得跟棺材一樣,顯然不?想跟他們做喉舌之爭了。

小莊見狀也隻是一笑,轉而朝皇長子擺了擺下巴,示意他可以出手了。

皇長子二?話不?說,遵循著“我是你爹”原則,毫不?遲疑地給了馬司業一腳,當場將他鏟倒在?地:“去你的吧!”

轉而帥氣地一揮手,示意左右:“姓馬的,鬨事的,還是無辜的包家娘子都?一起帶到京兆府去!”

大內高手們二?話不?說,上前把該拿的人?給拿了,還有人?到國?子學的門吏那兒去索取近一月的國?子學官員簽離記錄。

馬司業猝不?及防,摔了個四?腳朝天,頭腦轟然,好半天回過神來之後,人?已經被架住了。

“我可是朝廷命官!”

他難以置信:“你,你怎麼敢——”

皇長子毫不?客氣道:“老×登,怎麼敢這麼跟我說話?還不?給我住口!”

馬司業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混賬無賴,額頭上青筋直跳:“你這個齷齪的混賬,有眼不?識泰山,我,你可知道我是誰?!”

皇長子左右開弓,果斷賞了他兩個嘴巴子:“愛誰誰!”

我對你都?沒什麼印象,你能?有多了不?起?

老子可是皇長子!

隻要我不?造反,不?弑父,就算是在?太?極殿公開在?老三頭上拉屎,頂多也就是罰酒三杯!

想到這裡,皇長子一整個快活起來,年近三旬,他終於尋到了生活的真諦!

就連這冬日的寒風,也顯得如此和煦了。

韓王叔爺,我們這麼爽,其餘人?知道嗎?

第 133 章

喬翎這邊提著兩打紙錢回了京兆府, 剛坐下來?準備繼續翻一翻沒看完的?檔案,就聽外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外邊值守的?吏員見到她,就跟見了救星似的:“喬少尹, 幸虧您在這兒!”

他說:“前衙那邊已經鬨起來了,您趕緊去看看吧!”

喬翎一聽, 馬上就站起來了:“出什麼事了?”

差役當?前?,側邊引路,同時?飛速道:“我們也是一頭霧水呢, 早就過了下值的?時?間?,京兆不在,崔少尹也走了。小莊跟侯哥有?差事擔著, 原是在外邊的?, 也不知是遇上了什麼事,竟帶了國子學的?馬司業和諸多學生回來?……”

國子學的?司業是從四品的?官, 品階與喬翎相同。

這等?品階的?官員若是涉案, 非得有?京兆尹或者兩位少尹開具文書,才能請人前?來?問話——看清楚了沒?

是“請”, 不是“拿”!

甚至於出於各個衙門之間?的?官場禮貌, 倘若不是那種謀逆造反、板上釘釘的?大案, 若要提人, 京兆府的?主官亦或者佐官最好先知會對方衙門的?主官一聲。

連聲招呼都不打, 就殺過來?把我的?人給帶走了, 底下其餘人怎麼看我這個主官?

人敬我一尺, 我敬人一丈, 花花轎子也得眾人抬, 就是這個道理。

今天是京兆府要辦國子學的?案子,明天你們京兆府難道就沒事兒能用得到國子學?

到那時?候, 可又就有?的?說道了!

這都是官場是最基本的?規矩,那差役自然知道,所以此?時?此?刻心?知那兩個愣頭青惹了麻煩,自然心?焦。

喬翎聽了反倒沒那麼擔憂——因為那差役說了,事情是小莊和皇長子倆人一起?辦的?。

皇長子蠢了點,但是小莊機靈啊,她要是覺得這事兒不可取,隻怕早就攔住了,不至於發酵成這樣。

至於皇長子,那就更不必說了,他血條多厚啊!

彆說是把馬司業給押回來?了,就算是騎在馬司業脖子上當?眾拉屎,事後頂多也就是罰酒三杯。

哦,到這裡,喬翎才稍有?點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事件的?另一個主人公——馬司業?

又是國子學的?官兒……

這不就是婆婆先前?跟自己提過的?,把兒媳婦相伴多年的?狗的?骨灰撒掉的?那個老登嗎?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喬翎心?裡邊有?點微妙的?唏噓,倒是有?條不紊地將?事情給吩咐下去了:“你使人去知會李祭酒一聲,就說今日之事事態緊急,兩個小輩不懂事,晚點我領著他們登門賠罪。”

算是全?了國子學的?顏麵。

又說:“你親自跑一趟大理寺,去看看曾少卿在不在,在的?話就說這邊發了大案,請他過來?。”

有?人控告國子學舞弊,又牽涉到了四品大員,說是大案,一點也沒誇張。

京兆府、大理寺,甚至於禦史台和禮部,乃至於國子學自身,都有?權參與其中。

辦這種大案,是需要講求程序的?,尤其馬司業與喬翎品階相同,隻論官銜,獨她一人,隻怕很?難彈壓他。

這時?候就要依據製度,把大理寺的?官員請過來?做鎮山太歲了——其實這個活兒原本該叫太叔洪這個京兆來?做的?。

他是正經的?三品大員,事情又發生在神都城內,這會兒要審馬司業這個涉案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偏喬翎也知道他不在,今早散朝之後就實地考察去了,這會兒說不定都離神都城幾十?裡遠了。

沒法子,隻能去請曾元直。

喬翎心?裡邊甚至於還小小地冒了一點壞水,要是曾元直能把這個案子接過去全?權辦理就好了!

她上班還不到一個月,這都辦了多少事了啊_(:з」∠)_

張家的?怪案還沒查完,連環殺人案還沒查完,清查神都城內工坊主的?背景還沒做……

倒欠著朝廷小一年的?俸祿,下值了還要回來?加班!

我喬喬那原本自由的?狂徒靈魂,已經逐漸開始變成社?畜的?形狀了啊啊啊啊!

喬翎臉上風平浪靜,心?裡狂風暴雨地瘋了一會兒。

又想著這時?候已經到了下值的?時?間?,曾元直未必還在大理寺,遂又補了一句:“尋完曾少卿之後,再去宗正寺尋阮少卿。”

她親自傳授那差役話術:“就說我有?要事找他——不要大張旗鼓,要悄悄地,叫他穿常服,從小門往京兆府來?,儘量不要引人注意……”

實在不行,就把皇長子搬出來?!

這家夥雖然辦事不成,但身份還是很?能唬人的?!

叫宗正’寺的?人來?,也完全?說得過去。

隻是喬翎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身份要是戳破了,皇長子以後怎麼帶著他的?團隊給自己打工?

想到這兒,喬翎短暫地悲傷了一會兒。

都說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喬翎啊喬翎,你怎麼變得這麼陌生且邪惡了?

悲傷結束。

皇長子那麼厚的?血條,生來?就是用來?打工的?!【理直氣壯】

這邊把事情安排完,她昂首闊步往前?堂去了。

那邊到這會兒還亂糟糟的?,嘈雜得像是鴨子窩。

學子們推搡著看守自己的?吏員,神色不忿,一個看起?來?有?了點年紀的?紅袍官員微微弓著身體,揉著自己的?腰。

旁邊是……

喬翎眼波短暫地顫動?一下——居然是包真寧?

再想起?先前?那差役提及的?“舞弊”二字,她有?所了悟了。

喬翎於是又找了人過來?,讓去包家送信:“讓他們不要過來?,這邊的?事兒有?我盯著,不會叫妹妹受什麼委屈的?。”

一來?包真寧的?父親是國子學的?博士,本就有?瓜田李下之嫌。

二來?呢,喬翎自己還是包真寧的?表嫂,若事情真的?牽涉到她,怕也不太好參與此?案。

隻是在旁邊盯著,確保沒有?冤假錯漏,喬翎自信還是能夠做到的?。

喬翎先問小莊:“怎麼回事?”

小莊就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了,末了,又取了先前?皇長子使人拿到手的?國子學考勤表遞上。

喬翎掀開來?迅速翻了幾翻,便不由得笑了起?來?。

人老奸,馬老滑,上班久了的?老油子,更不愛加班。

馬司業簽離的?時?間?都很?早,甚至於隔三差五地還會早退!

這狡猾的?老登!

也隻有?今天,沒有?簽離記錄——因為他聽見外邊鬨起?來?之後,就匆忙出去主持正義了,壓根沒來?得及簽離。

她問小莊:“那是什麼時?候?”

小莊告訴她:“距離規定的?下值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除了馬司業之外,彆的?國子學官員都已經簽離走了。”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今天國子學內部,並沒有?什麼值得格外消磨時?間?的?要事。

總不能彆人都不需要加班,單選了你馬司業這個既有?資曆、又有?官階的?老油子加班吧?

你就是故意在那兒盤桓的?!

喬翎微微一笑,那邊馬司業已經扶著腰上前?來?,神態虛弱,拱手之後,客氣地叫了聲:“喬少尹。”

喬翎還禮:“馬司業。”

馬司業被人強行從國子學門口帶到了京兆府,自覺這輩子的?臉都丟儘了一半——還有?一半在兒媳婦吳太太放話說他死了之後要燒成灰撒豬圈裡的?時?候丟了。

一路上怒歸怒,可這會兒真的?到了地方,他反倒平靜下來?了。

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既然被迫到了京兆府,他就不打算走了。

既沒有?京兆尹和兩位少尹開具的?文書,又沒有?朝廷公文,一個小吏居然膽敢對堂堂四品大員動?手,甚至於將?他扭送到了京兆府……

馬司業嘿然冷笑。

京兆府是吧,等?著打官司吧!

這事兒沒完!

馬司業臉上一笑,繼而向喬翎示意皇長子和小莊:“這兩位,都是喬少尹的?手下?”

喬翎點頭,說:“不錯。”

馬司業嘲諷意味十?足地道:“可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

喬翎也不客氣,當?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這倒是真的?!”

“……”馬司業叫她這話給噎了一下,臉色微冷,過了幾瞬之後才道:“喬少尹方便給我請個大夫來?嗎?”

他捂著腰,有?氣無力:“方才您手下的?這個差役狂妄無狀,在國子學門前?公然對我動?手,不怕喬少尹笑話,上了年紀的?人,受不了這個罪了……”

喬翎了然地點點頭,並不接“狂妄無狀”這個茬兒,而是叫了人來?:“去請白大夫過來?,給馬司業瞧瞧。”

差役應聲而去。

馬司業見她避而不談吏員打傷朝廷要員之事,心?下冷笑。

京兆府不敢提,他卻一定要提,當?下開門見山道:“喬少尹,今天這事兒,你看……”

喬翎沒等?他說完,便做了個暫停的?姿勢:“且慢。”

馬司業神情微動?。

便見喬翎上前?一步,拉了包真寧過來?:“好叫馬司業知道,包家娘子是我夫越國公的?姨表妹妹,我與她有?親,不便審查此?案——不過馬司業也不必憂心?,我已經使人往大理寺去請曾少卿來?主持大局了……”

曾元直?

人的?命,樹的?影,曾元直眼睛裡可是揉不了沙子的?!

馬司業心?下一跳,臉色微變。

包真寧神色微有?些躑躅。

喬翎見了,還當?她是心?下不安,遂低聲說了句:“彆怕。”

“我不是怕,而是……”

包真寧低聲告訴她,道:“嫂嫂,我是跟桃娘一起?過去的?,我們倆今下午有?課——隻是那些人認識我,卻不認識她,我催著她走了,她八成會去尋卓學士。”

喬翎微微一怔。

馬司業顯然沒料到會旁生枝節,也是愣住。

喬翎想了想,遲疑著問了出來?:“這位卓學士,是齊王妃的?妹妹嗎?”

她記得,曾經在朝天女的?名單上見到過卓如翰的?名字。

齊王妃與卓如翰的?母親是本朝的?經學名宿——其人與唐紅一內一外,共同拱衛昔年的?天後登臨高位。

唐紅由宮廷女官一路升任政事堂序列第一的?宰相,而這位卓太太則是操刀建設了天後時?期的?名位禮製,為天後提供了臨朝攝政的?法統依據,在士林之中極有?聲望。

就連如今正在做宰相,且又是三都才子的?盧夢卿,也要對她執弟子禮……

喬翎先前?倒是見過齊王妃,卻無緣得見這位卓家出身的?卓學士,不曾想包真寧很?有?緣法,竟成了這位名士的?弟子。

包真寧微微頷首:“卓學士是我在國子學的?老師。”

……

一駕駛向京兆府的?馬車上。

柯桃蜷縮著脖子,力求往角落裡擠一擠,再擠一擠,最好不要叫卓如翰看見自己。

救命啊,導師真的?比野外的?狼群還要可怕!

可實際上,她當?然不能如願。

卓如翰並不凶她,甚至於說話的?時?候,也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她生就一副美麗的?聰明相,丹鳳眼狹長上挑,溫聲細語道:“真寧的?學識和能力,是足以代表我們國子學水準的?,舞弊之說,純粹是無稽之談。”

說著,她笑了笑,看著柯桃,說:“隻是再好的?學校,也免不了有?些漏網之魚,極少數一些濫竽充數的?人,也是該為此?羞愧呢,你說是不是,柯桃?”

柯桃:“……”

柯桃兩手如同幼兒園小朋友一樣,老老實實地擺在膝蓋上,聲如蚊訥:“嗯……”

卓如翰笑微微地瞧著她,又問:“我先前?不是布置了任務下去嗎,你寫得怎麼樣了,確定好選題了嗎?”

柯桃:“……”

柯桃汗流浹背,結結巴巴道:“差,差不多了……”

卓如翰問她:“你的?研究方向是?”

柯桃忍不住抬手擦汗,戰戰兢兢道:“老師,我知道我還有?很?多不足,我……”

卓如翰看著她,蹙眉,後仰,和聲細語道:“我問研究方向,你回答研究方向,這是很?難懂的?問題嗎?”

柯桃:“……”

柯桃瑟瑟發抖,忍不住又把自己往離導師最遠的?那個角落裡塞了塞。

……

白應被人領過去的?時?候,就見到了一個臉色蒼白、奄奄一息,好像馬上就能咽氣的?紅袍官員。

甚至於他沒有?氣力支撐著坐起?,喬翎使人尋了一張簡易的?木床讓他暫且躺下休息。

旁邊吏員小聲告訴他:“白大夫,等?會兒您看完了,馬司業還要請太醫來?瞧瞧,他疑心?是傷到了內臟呢……”

白應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先瞧了瞧他臉色,繼而頷首道:“是有?些積年的?毛病。”

手還沒有?搭上去摸脈象,就聽外邊有?人來?報:“涉案人的?家屬來?了!”

白應循著這聲音,茫然地看了過去。

喬翎坐在旁邊喝茶,聞言掀起?眼簾來?,問:“是卓學士到了?”

按時?辰推算,該是卓學士來?的?最早才是,畢竟她今下午國子學還有?課,人就在那兒,也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略一推算就知道,大概皇長子和小莊帶著人回來?沒多久,卓學士就該協同柯桃出發了——如若她真的?有?意保住自己這個弟子的?話。

不曾想差役卻是搖頭:“不是。”

喬翎“咦”了一聲,有?些驚奇:“不是卓學士來?了,難道是學子們的?家屬?”

差役搖頭:“也不是。”

那會是誰?

差役沒再賣關子,不等?喬翎第三次發問,便告訴了她答案:“是馬司業的?兒媳婦吳太太聽說馬司業身受重傷,牽掛不已,專程趕過來?了!”

喬翎:“……”

堂中其餘知道馬司業與吳太太齟齬的?人:“……”

馬司業大驚失色,垂死病中驚坐起?,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了,緊接著下蹲兩膝紮著馬步,開始吐納靜息。

尤且茫然的?白應:“……”

他狐疑地想:這,還需要給馬司業診脈嗎?

他好像忽然間?自愈了……

白應忍不住問:“吳太太是做什麼的??”

喬翎麵無表情地看了紮馬步調整狀態的?馬司業一眼,說:“可能是位神醫吧……”

第 134 章

吳太太沒來的?時候, 馬司業一個勁兒地這兒疼那兒疼,肚子也疼,心口也難受, 這會兒遠遠地聽人說吳太太來了——隻是聽了一下,就什麼都好啦!

你看, 他都能紮馬步了!

這不是神醫,誰是?神醫?

白應躑躅著問喬翎:“這,還需要給馬司業診脈嗎?”

喬翎也拿不?定?主意呢。

她人靠在?椅背上,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問馬司業:“馬司業,您現在?到底是?疼還是?不?疼啊?”

她兩邊兒說呢:“疼的?話就趕緊躺下歇著,不?疼呢, 那?以後可就不?能指責說我們京兆府的?人把您給打壞了啊!”

馬司業:“……”

要是?說傷得很重, 備不?住就會被孝心大發的?兒媳婦接回去好生照料,直到平安離世。

要是?說不?重……

那?不?是?白被打了嗎!

馬司業被架住了, 老臉漲得跟發毛了的?茄子似的?, 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短暫言語的?功夫,吳太太已?經風風火火地殺過來了。

單看外表, 她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 中等身量, 臉頰紅潤, 聲音清脆, 好像是?一顆炸開了口兒的?石榴。

吳太太身上穿著家?常衣裳, 起碼不?是?待客時候該穿的?那?種——喬翎猜測她大概是?驚聞喜訊, 匆忙過來的?。

這會兒進了門, 她也不?看彆人, 先去關懷馬司業這個公爹:“我聽人來報,說公爹您遇上了些變故, 傷得不?輕,真是?唬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就過來了……”

馬司業臉色鐵青,並不?看她,好像是?沒瞧見?這個人,也沒聽見?她說話似的?。

喬翎瞥見?他肩膀和手臂上端的?肌肉明顯有繃緊的?趨勢,暗地裡有點好笑地猜想,他這會兒掩藏在?衣袖之?下的?兩手估摸著已?經握成拳頭了。

隻?是?她沒想到馬司業會跟自己說話。

馬司業說:“喬太太,我與秘書丞宋士奇是?通家?之?好,可以托付性?命,今日事已?至此,好好歹歹,勞你使人往宋府去一趟,請他來拿主意。”

喬翎微覺訝異。

那?邊吳太太似笑非笑地盯著馬司業,轉瞬之?後,複又歎息起來:“公爹,我看您真是?傷的?厲害,人也有點糊塗了!”

她說:“您忘了嗎?您一向?都是?推崇複古禮製的?,明明有兒子兒媳婦在?,哪有讓朋友操持身後事的?道理?這可一點都不?複古守禮!”

“知?道的?說您二位感情深厚,不?知?道的?,不?定?要怎麼指摘我們夫妻倆不?孝呢!”

喬翎眼見?著馬司業臉頰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有點幸災樂禍地想,這個回旋鏢紮的?,可真是?太狠了。

因為吳太太的?丈夫是?馬司業的?獨子,彆說是?複古了,就算是?眼下這時候,也沒有拋下獨生兒子,叫朋友操持喪事的?啊!

就算把官司打到聖上麵前去,也是?吳太太和她的?丈夫占理。

喬翎正這麼思忖著,那?邊吳太太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捂著嘴,憂心忡忡道:“您也不?是?不?知?道,神都那?些小報,嘴上都沒個把門的?。”

“您不?讓親生兒子操持身後事,卻讓宋秘書丞來辦,說不?定?會有人暗地裡造謠,說你們倆有些口口又口口的?關係呢!”

喬翎:“……”

馬司業:“……”

喬翎戰術性?喝水。

同時,眼珠一錯不?錯地瞧著馬司業臉上的?表情。

馬司業果然大怒。

不?是?先前丟了顏麵的?憤怒,而是?被戳到了痛處的?那?種憤怒,他目眥儘裂,指著吳太太,說:“你敢!”

吳太太嚇了一跳:“公爹,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忽然間發起脾氣來了?”

馬司業盛怒道:“你給我滾!以後我是?死是?活,都跟你和那?個孽子沒有關係!”

複又冷笑道:“那?個孽障,為了女人,連親生父親都要不?認了,當年他生下來的?時候,就該把他掐死!”

吳太太眼底極快地閃過一抹冷色,臉上卻作憂愁狀:“那?怎麼辦呢,您是?夫君的?父親,不?認可是?不?行的?……”

隻?是?很快她就有了主意:“左右咱們也已?經到了京兆府,不?然就在?這兒訂一個公開的?協議,以後您不?再認他這個兒子,他也不?再姓馬,以後跟我姓吳,您覺得怎麼樣呢?”

“哎呀,”她驚呼一聲:“一不?小心叫您斷子絕孫了呢!”

什麼叫貼臉開大?

這就叫貼臉開大𝔀.𝓵!

馬司業被戳到了最痛的?地方——恨兒子不?成器,為婦人所?惑,但是?又不?能真的?不?要這個兒子!

對於他這類人來說,斷子絕孫比千刀萬剮還要可怕!

但要是?不?把這個兒子趕走,就要捏著鼻子忍吳太太這個兒媳婦,而忍耐吳太太這個兒媳婦,就意味著要接受她來替自己操持喪事。

骨灰撒豬圈裡跟斷子絕孫,總得選一個……

這簡直比腳趾頭踢到桌角指甲紮進肉裡還要痛一萬倍!

馬司業臉色陰沉地像是?一具死了三十年的?僵屍,倒是?真的?沒再提斷絕父子關係的?事兒,也不?再執著於要請好友宋士奇來了。

喬翎在?心裡邊嘀咕:看這架勢,在?他心裡邊,還是?子孫祭祀最重要呢……

吳太太臉上帶一點關切,笑微微地瞧著他,靜靜地品味著這一刻的?愜意。

這會兒外邊有人來報:“喬少尹,外邊來了位小娘子,家?裡是?做殯葬生意的?,說是?您讓她來的?……”

馬司業就跟被紮了一下似的?,險些從原地跳起來,警惕又不?忿地盯著她,不?滿地叫了聲:“喬少尹!”

吳太太也有點訝異:“來得有點早了呢。”

喬翎:“……”

喬翎不?得不?同他們解釋:“這是?來找我的?,不?是?來為馬司業操持人生大事的?。”

“……”馬司業將信將疑。

喬翎也沒跟他們過多的?解釋,叫人把李九娘領到了自己值舍旁的?文檔室去,尋了先前就收攏來的?檔案,跟她說重點看哪些部分,又該如?何?去做記錄。

李九娘來時想必已?經見?到了外邊的?熱鬨,這會兒卻也不?問,最後跟喬翎確定?了一遍自己的?差事要求,便安下攤子開始上班了。

喬翎前頭還有事,也沒久留,這邊剛出門,就有人來報:“少尹,卓學士過來了。”

……

卓如?翰的?品階跟包真寧的?父親一樣,都是?正五品國子學博士,名義上低於京兆府少尹和馬司業。

但是?實?際上,政治能量這種東西,是?不?能純粹按照官階進行評判的?。

譬如?說車貔貅作為侍禦史,官階還不?到五品呢,但是?因為出身禦史台的?緣故,他也可以上朝。

而國子學這種主管教育的?學術類衙門,看得也不?是?純粹的?品階,而是?在?士林當中的?影響力和學術界的?話語權。

卓如?翰的?母親一手奠定?了天後之?後的?禮法體係格局,堪稱學術界的?泰山北鬥,卓如?翰自己以朝天女的?身份入仕,而後一心治學,成績也極顯著……

最要緊的?是?,這會兒主抓國子學行政的?官員,是?卓如?翰嫡親的?師兄,他把半退休狀態的?馬司業給架起來了。

依據高?皇帝時期留下來的?詞彙稱呼,這夥人就是?“卓氏大學閥集團”……

進門的?時候,柯桃還有點擔心,雖然很害怕導師,但更放心不?下包真寧,遲疑之?後,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老師您來了,真寧姐姐就不?會有事了吧?”

卓如?翰冷笑一聲:“敢拿我的?學生做文章,是?他姓馬的?要出事了!”

“我要扣他學術經費!”

“讓他再也招不?到生!”

“斃掉他嘔心瀝血做出來的?項目!”

“奪他的?成果,搶先一步發表!”

“等他死了,想方設法奪走他所?有的?成果,解散他的?工作組,毀掉他的?畫像和記錄!”

從前有個姓牛的?學閥就是?這麼乾的?,我為什麼不?能這麼乾?!

柯桃:“……”

老師你身上的?黑氣好重啊,跟入魔了一樣,看得我有點害怕……

卓如?翰回過神來,看著這個不?太靈光的?學生,溫柔一笑:“我開玩笑的?,哪能這麼做呢?”

柯桃:“……”

柯桃不?敢看她,低著頭,小聲應了句:“噢。”

卓如?翰看她真心實?意地擔心包真寧,倒是?有點唏噓了。

她暗歎口氣,問:“桃娘啊,最近在?國子學上課,覺得怎麼樣啊,還適應嗎?”

柯桃戴著微笑的?假麵,實?則麵目猙獰:每天都想死!

柯桃:但是?隱隱感覺該死的?另有其人!

柯桃說出了一句違背十八代狐狸祖宗的?話:“挺好的?,大家?都很關照我……”

卓如?翰略微一頓,告訴她:“我覺得,這回的?事情不?像是?衝著真寧來的?,倒像是?衝著你來的?呢。”

柯桃原地頓住,茫然道:“啊?”

卓如?翰看著她,神色微凝:“因為用真寧做引子,來牽引出舞弊這件事情,是?很愚蠢的?。”

學生跟學生也是?不?一樣的?。

理論上,得到卓如?翰授課的?所?有人,都是?她的?學生,這個學生是?普遍意義上的?學生。

而包真寧在?下一層——她是?卓如?翰的?入室弟子。

決定?收下這個弟子之?前,卓如?翰去翻閱了包真寧從幼年入學開始的?成績單和存檔的?試卷,她一直都是?個成績優異的?小娘子,是?隻?比天才稍微遜色那?麼一丁點的?優異。

卓如?翰很確定?,她入學的?頭名成績是?可靠的?,即便被質疑,她從前的?同窗,教導過她的?老師,乃至於許多意想不?到的?人都可以站出來證明她的?清白。

操刀此事的?人,本意並不?是?針對包真寧,因為這很容易就會被拆穿,破解。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幕後之?人所?指向?的?沛公——應該是?柯桃。

她才是?真正通過舞弊——甚至於是?國子學內部主動舞弊入選的?那?個人。

雖然李祭酒從來不?肯明說,但卓如?翰自己為二十一名入學的?學生授課,誰行,誰不?行,一目了然。

卓如?翰猜測馬司業並不?是?幕後指使,但他應該或多或少同幕後之?人有些牽連,又看包學士不?順眼,所?以順水推舟,想著讓包家?父女倆大失顏麵,卻沒想到遇上了京兆府的?愣頭青,當場挨了兩腳,還被提溜過來了。

現在?事情鬨大了,包真寧無辜受到牽連,不?會有事兒,倒是?柯桃……

卓如?翰心下微沉。

這個孩子其實?是?聰明的?,但就是?不?肯用心去學——不?是?客套話,是?真心話。

她最開始不?喜歡這個關係戶,但是?相處得久了,難免也為這個孩子所?打動,不?由自主地開始心軟了。

柯桃的?神情很凝重,若有所?思。

她兩手搓著衣角,看起來有點忐忑,小聲問:“卓學士,要是?叫人知?道我是?走後門進的?國子學,我是?不?是?就不?能再在?那?兒上學了?”

卓如?翰心想,也不?是?不?害怕的?吧?

同時寬撫她說:“也不?至於。”

柯桃忽然大聲地“啊?”了一下。

這都不?趕我走?!

那?邊卓如?翰稍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雖然難免會有人背地裡議論,但終究也隻?是?議論罷了。”

柯桃是?走關係進的?國子學,且能叫李祭酒親自操辦,可見?那?關係該是?很硬的?,神都城內的?名門子弟卓如?翰差不?多都認識,卻沒見?過柯桃,想必就是?走了中朝的?門路了。

背靠中朝,去國子學有什麼稀奇的??

本來六學二館就有這類的?招生名額。

柯桃的?問題在?於,她沒有直接走恩蔭的?路徑入學,而是?通過考試作弊的?手段入學的?,這當然是?不?合理的?事情,可是?這事兒隻?能到柯桃這兒為止,沒法去深究。

國子學裡研讀的?人多了,弘文館更多,還都是?一水兒的?勳貴子弟、顯要兒女,這些人是?怎麼進去的??

還不?是?恩蔭?

卓如?翰思忖著這事兒,忽的?問柯桃:“你是?不?是?也認識喬少尹?”

柯桃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問,但還是?點了點頭:“嗯。”

卓如?翰就慢悠悠地笑了:“那?就對啦。”

她說:“我看,這個人不?是?真的?要難為你,倒像是?要借著你的?緣故,去為難一下喬少尹呢。”

……

單就容貌來說,卓如?翰跟齊王妃生得有些相似,畢竟是?姐妹嘛。

隻?是?齊王妃算著該有四十歲上下了,卓如?翰看起來至多二十七八,喬翎暗地裡想著,這姐妹倆年紀差得倒是?不?小。

兩人在?院子裡短暫地寒暄起來,柯桃跟在?卓如?翰身後百無聊賴地聽著,忽的?瞧見?白應獨自坐在?角落裡,眼睛倏然間亮了起來。

她悄悄地溜了過去。

卓如?翰看得明白,禁不?住問喬翎:“那?位是?……”

喬翎笑著告訴她:“是?桃娘的?家?人。”

聰明人是?不?需要過多解釋的?。

卓如?翰若有所?悟。

她將自己的?揣測說了出來。

喬翎也不?奇怪,反而很自然地跟她唏噓了幾句:“可能是?因為快到本命年了吧,最近遇到了特彆多的?王八蛋,小人愛作祟這事兒其實?也挺簡單的?,狠狠收拾他一通就好了……”

卓如?翰笑吟吟地聽著,也不?冒昧評說,直到先前喬翎差出去搖人的?差役回來了,瞧見?她之?後鬼鬼祟祟地過來,欲言又止。

卓如?翰笑著擺了擺手:“你們說話,我瞧瞧馬司業去。”

等她走了,那?差役才道:“少尹,曾少卿已?經到了!”

喬翎毫不?吝嗇自己的?表揚:“很好!”

差役略頓了頓,又說:“禦史台的?薛大夫跟宗正’寺的?阮少卿來了,這會兒都在?偏廳那?邊等著呢!”

薛大夫——薛中道?

喬翎險些閃到腰。

他來乾什麼?

差役看懂了她沒說出口的?話,便將自己這一路的?曆程告訴她:“小人先往大理寺去尋曾少卿,闡述今日之?事,請了曾少卿來。”

“而後又往宗正’寺去尋阮少卿,阮少卿倒是?還在?呢,隻?是?不?知?怎麼,聽了小人的?話之?後竟有些遲疑,好一會兒過去,才叫小人暫待片刻,他自己轉而往旁邊禦史台去了……”

……

宗正少卿現在?的?感覺就是?害怕,特彆害怕。

好端端的?,你京兆府的?少尹請我去乾什麼?

我們兩家?衙門看起來像是?能沾得上邊的?樣子嗎?

且還特彆備注,悄悄地去,不?要惹人注意……

經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這往往是?在?構思犯罪、消除痕跡,乃至於毀屍滅跡的?前兆啊!

你跟薛大夫的?事兒,我可是?一點風都沒往外透,瞞得死死的?,你怎麼能不?講信用呢!

喬少尹,我勸你遵紀守法!

宗正少卿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左思右想之?後,決定?去找薛中道把事情挑明,順帶著也算是?給自己上一層保險,我來找你薛中道,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過了下值時間但還在?加班的?薛中道:“……”

他有點無奈:“你想多了,她八成是?有什麼公務要找你吧。”

宗正少卿想不?明白:“京兆府最近也沒什麼能用到宗正/寺的?活兒啊!”

而且還特彆備注讓我悄悄地去……

他說:“薛大夫,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中道指了指自己的?書案,說:“我這兒還一堆事情呢。”

宗正少卿磨他:“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中道無奈道:“我真有事……”

宗正少卿繼續磨他:“去吧……”

薛中道還要推拒,卻聽宗正少卿破罐子破摔道:“我要喊了啊薛大夫,你再不?去,我就要把你們倆的?事兒喊出來了……”

薛中道:“……”

薛中道真是?納了悶了:“你既然害怕,為什麼還去?推了不?就行了?”

“你不?懂!”

宗正少卿堅決不?肯,目露向?往:“那?可是?瓜王的?召喚啊!”

他害怕,但是?又滿心憧憬,宛如?一隻?向?光而立的?猹:“說不?定?有瓜吃!”

一個愛吃瓜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瓜門!

“……”薛中道心說:你真是?要瓜不?要命啊。

第 135 章

喬翎不?想一份話?重述幾遍, 為了防止水文,她預備著把參與方都聚集到一起,從頭到尾把這事?兒給?捋一遍。

等人都到齊了, 吏員奉茶之後,喬翎挨著環顧一周, 心下嘖嘖稱奇。

今天這事兒可是太熱鬨了!

京兆府的,國子學的,禦史台的, 大理寺的,宗正’寺的,主打一個應有儘有!

好多人啊!

在關上門說話?之前, 她讓人去叫皇長?子過來:“把小侯叫過來!”

轉而又跟室內其餘人道:“今天這事?兒啊, 主要是兩個案子。第一個是雙麵案,一麵是有?學子檢舉國子學舞弊, 另一麵是誣陷和名譽誹謗——涉案人是我的親戚, 這案子我隻旁聽,不?參與, 至於究竟孰是孰非, 自然有?曾少?卿裁決。”

“而第二?個案子呢, 是馬司業的人身傷害和名譽侵損案, 事?情的緣由, 稍後我也會同諸位詳細闡述。”

說著, 她看了馬司業一眼?。

這會兒吳太?太?不?在, 馬司業重又病歪歪地倒下去了, 這會兒人側躺在一張簡易的便榻, 短促地發出了一聲冷哼!

曾元直有?點奇怪——為今天的人員配置。

京兆府和國子學作為涉事?方在這兒不?奇怪,禦史台作為監察衙門, 薛大夫來這兒也不?奇怪,隻是宗正’寺的阮少?卿……

他先行朝阮少?卿拱手示禮,而後疑惑道:“這兩樁案子,好像都與宗正’寺沒什麼牽連?”

宗正少?卿端著茶盞吹氣兒,也納悶兒呢:“是啊,我這兒也是稀裡糊塗的,不?知道跟我們衙門有?什麼關係……”

喬翎麵無?表情道:“會有?的,會有?的,放心吧,都會有?的。”

曾元直:“……”

宗正少?卿:“……”

這會兒外邊吏員回稟:“少?尹,侯大來了。”

喬翎抬高聲音:“叫他進來吧。”

門扉吱呀一聲,皇長?子昂首挺胸地從外邊進來了。

喬翎先問馬司業:“先前在國子學門口,對你動?手的人是他不?是?”

馬司業瞟了一眼?,沒好氣道:“這無?賴即便是化成灰我都認識——是他!”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脆響,不?知道是誰的茶盞落了地。

馬司業循聲看過去,就見宗正少?卿目瞪口呆,滿臉驚色,那注滿水的茶盞在地上碎成了幾塊兒,茶水滾動?著在地板上冒著熱氣兒……

他結結巴巴道:“這,他,不?是——”

喬翎問他:“現在跟你們宗正’寺有?關係了吧?”

馬司業又驚又疑,看看他,再看看皇長?子,心想:難道這家夥居然還是個偏遠宗室?!

宗正少?卿好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似的,大半晌過去,才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霍然起身:“楚王殿下,您怎麼……”

怎麼會在這裡?

又怎麼會去打馬司業?

數日?不?見,怎麼一點從前天潢貴胄的樣子都看不?出來了,灰頭土臉的?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薛中道、曾元直、卓如翰幾人早在宗正少?卿還沒開?口的時候,就已經怔住了。

原因無?他,他們從前都在各種場合上見過皇長?子,也還算比較熟悉,這會兒雖然其人改變了穿著,但也不?至於真的就認不?出來了。

幾人趕忙起身來向他見禮,口稱楚王殿下。

皇長?子稍有?點不?自在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子:好不?適應這種大官兒朝我低頭的感覺啊!

在京兆府被人當?牛馬呼來喝去這麼久,都快習慣了……

馬司業難以置信:“什麼,這是楚王殿下?!”

他不?可置信地將目光在他身上往來逡巡。

皇長?子瞪著他,勃然大怒,宛如超雄:“我還站在這兒,你怎麼敢躺著?站起來!我有?把你打那麼重嗎?是不?是想訛我,嗯?!”

馬司業:“……”

喬翎抄著手站在旁邊,默默道:“馬司業,現在你知道為什麼他敢當?眾打你了吧。”

馬司業:“……”

馬司業老臉漲紅,羞憤不?已,憋氣了好一會兒,才梗著脖子道:“即便是皇子,也沒道理公然對朝廷命官動?手,我要去聖上麵前彈劾你——”

又轉向薛中道,求助道:“薛大夫,楚王殿下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可都是聽見看見了的!”

薛中道頷首道:“我會如實同陛下闡述此事?的。”

皇長?子根本無?關痛癢:“你去說啊,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以為我會怕嗎?!”

他指著馬司業,肆無?忌憚道:“隻要我不?想著做皇帝,那我就是你爹!你去告我吧,明天我就堵在太?極殿門口,我要當?著滿朝文武的麵錘你!你等著看你爺爺會不?會為你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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