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渺童年的回憶裡,洋娃娃永遠是可愛的象征。
各種各樣的蓬蓬裙,紅潤豐盈的臉蛋,水汪汪的大眼睛,怎麼看怎麼可愛。
可如果拔掉她們的腦袋,就會發現,她們的腦袋裡空空如也,全是空氣。
某種程度上,與她何其相似。
掀開雙人床上麵鋪著的被子和毯子,灰塵揚起,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發黴的潮氣。
千渺脫掉球鞋,靠著床頭的枕頭半躺在了床上。
她從床頭桌上麵的紙抽盒裡扯出幾張紙巾,拿過臟兮兮的娃娃,擦了擦娃娃的臉。
臟汙已經乾涸了,紙巾擦不乾淨,千渺沒再勉強,把娃娃放到了另一張枕頭上,想了想,用枕巾當被子,給娃娃蓋上了。
“它的主人一定很喜歡它。”千渺小聲說道。
這種類型的娃娃是可以換衣服的,娃娃身上穿的蕾絲裙做工精良,非常華麗。
惡鬼慢慢飄了下來,居高臨下地說道:“我要進食。”
千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現在哭不出來。”
惡鬼眯著眼睛打量她,提議道:“出去轉一圈?”
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走一圈應該就差不多了,順利的話,她半路就能被嚇哭。
千渺搖頭道:“我今日份的眼淚……應該都哭完了。”
今天遇到的事情多,哭的次數也多,她有點哭累了。
惡鬼:“……”
這是什麼鬼話?眼淚還能有一日的分量?
見千渺沒有服軟的意思,惡鬼也不再墨跡,他彎下腰,臉龐逼近千渺,千渺下意識地往後躲,可身後是床板,她無處可躲。
千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聲道:“你,你不會想吃我的口水吧?”
惡鬼沒有說話,下一秒,他的臉就出現了變化。
青白色的麵孔逐漸變紅,潔白的皮膚變成了鮮紅色的肌肉組織,黑色的雙目深陷,徹底成了兩個深不見底的血窟窿,白色的牙齒沒有了嘴唇的遮掩,猙獰地暴露在了外麵。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仿佛是被人從腦殼上方切了一刀,將臉部的皮膚完整地剝離了一般。
血肉模糊的頭顱對千渺造成了極強的視覺衝擊,這一瞬間,她連呼吸都停止了。
她感覺頭皮發麻,嘴唇不住地顫抖。
鮮血淋漓的頭顱微微張開了泛著冷光的牙齒,冷漠地道:“哭。”
刺激太大,千渺的喉嚨裡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雙眼一翻,直接昏過去了。
惡鬼狐疑地打量著她,右手翻開她的眼皮,發現她是真的昏過去了。
他沉默地變回了原本的樣子,因為饑餓,柔順的頭發再次變得乾枯,皮膚也變得猶如乾枯的土地,布滿了一道道裂紋。
剛開始成為鬼的時候,他極其厭惡自己的這幅模樣。
這是人類給他的恥辱。
不吸食人|液,他就會變成這幅鬼樣子。
甚至連鬼不算。
是一隻令人作嘔的怪物。
惡鬼彎曲雙腿,盤坐在了床上,等著他的糧袋蘇醒。
眼角瞥到枕頭上躺著的醜娃娃,他伸出手,抓起了娃娃,眯著眼睛端詳。
要讓他來說,這個娃娃,比喪屍好看不到哪裡去。
將娃娃扔回枕頭上,他看向了昏迷的千渺。
千渺長長的睫毛垂下,嘴巴還緊緊地抿著。
明明是同一張臉,隻因為換了一個靈魂,就連睡顏都不一樣了。
一陣窸窣的聲響傳來,惡鬼收回目光,看向了浴室。
因為聲音太過微弱,他方才都沒有注意到。
起身飄到浴室門前,惡鬼推開了浴室的門。
隻要他想碰觸,他就可碰觸到一切實物。
浴室的門被打開,裡麵很黑,正對著一個馬桶,右麵是一個浴缸。
惡鬼夜能視物,與白日無異,從他的角度,一眼就看到了鐵杆與棚頂之間夾著的黑影。
黑影不大,跟狗差不多的大小。
那是一隻喪屍,一隻兒童變化而來的喪屍,年齡也就兩二歲。
鐵杆是用來掛浴簾的,它不知道為何被卡在了天花板和浴簾鉤的鐵杆之間,正在像遊泳一樣地擺動著四肢。動作並不劇烈,幾乎沒有發出聲響。
因為浴室的門被打開了,開門聲刺激到了它的神經,小喪屍開始激烈地掙紮,多年沒有維護的鐵杆在他劇烈的活動下微微顫動。
小喪屍一點一點地拖出了自己的半截身子,臀部穿過了天花板與鐵杆之間的空隙,“咚”的一聲,掉到了浴缸外緣,被反彈到了地上。
惡鬼冷眼看著這隻全身高度腐爛,長滿苔蘚的綠色生物。它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浴室,圓溜溜的渾濁雙目呆滯地看向前方。
小喪屍的腳剛好踩到了地上的易拉罐,易拉罐被踩扁,金屬發出了一串被擠壓的聲響,小喪屍低頭,呆呆地看著腳下。
方才小喪屍在浴室裡弄出的聲響不小,千渺的眼球無意識地動了動,聽到金屬聲,她不滿地皺起了眉頭,小聲說了句:“吵。”
這句小小的嘟囔宛如一個信號,小喪屍猛地抬起了頭。
惡鬼知道,他如果什麼都不做,這個窩囊廢應該就會這樣悄聲無息地死掉。
喪屍不高,它快速地奔跑到床沿,舉著雙臂向前夠,嘴裡發出了“嗬嗬”的聲響。
它的雙手扒著床沿,無意識地拖拽著床單。床單被他一點一點地拖拽到了地上,千渺裸|露的腳踝也逐漸靠近他的腦袋。
喪屍張著不算大的嘴巴,牙齒張張合合,差一點就咬上了千渺的腳趾。
惡鬼微微眯了眯眼睛。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隻要這個窩囊廢死了,他就可以去尋找下一個血祭的目標了。
他活了八百多年了,見過的惡人不計其數。
他不斷地引誘著他們走入歧途,成為他的盤中餐。
他痛恨所有的人類。
每一頁故事,都是他的一次複仇。
報仇這種事,最開始是快意的。
可當他漫長的生命裡隻有報仇這一件事之後,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隱隱有了一絲厭倦。
窩囊廢是一個變數,她雖然無用又膽小,但不得不說,這段日子以來的一切,是之前幾百年沒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