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得快步跟上二人。
販子把他倆帶去了他的租屋。屋子裡擺設不多,有些陳舊混亂。
販子從床下拖出一個大木箱,開了銅鎖,小心地把一樣用報紙層層包裹住的東西取了出來,再一層層扒開。
露出個藍色的瓶子來。
“這是乾隆年間的藍料畫琺琅花鳥紋蒜頭瓶。怎麼樣?夠漂亮吧?這些老物件可很少有這麼漂亮的。”販子介紹說。
顧韻林拿起瓶子,讚了一聲:“是漂亮。這個拿來養養花挺不錯的。”
當花瓶?販子傻眼了,他再次重申:“這個是乾隆爺時候的東西。”你拿來當花瓶,是不是太浪費了?
簡悅懿失笑,她就知道會是這種情況。不過,“這瓶子也就隻能拿來當花瓶啊。”
她笑著道:“歐洲的玻璃製造工藝是在康熙在世時傳入我國的。康熙對這種製造工藝特彆感興趣,就下詔建了一個玻璃廠。這個廠是歸養心殿造辦處管的。由於技術掌握在洋人手裡,康熙命一位叫紀理安的德國神父去管理工廠。你這個蒜頭瓶看起來像瓷器,釉料也漂亮,但其實它是一件玻璃器。”
“不過,乾隆時期的玻璃工藝確實達到了我國曆史上的巔峰,而且存量稀少,你這個要是真的,那也挺值錢的。隻可惜,它是一件假貨。”
販子爭辯道:“你這個學生怎麼說話的呢?不想買就不想買,不想買你明說啊,乾嘛詆毀我的瓶子,說它是假的?!”
“這隻蒜頭瓶造型確實與乾隆時期相近。而且釉料上得極美,花鳥紋飾的畫工也非常精妙。隻是可惜,每個時期的畫工也是有各個時期的特色在的,這種畫法明明就是現代的畫法。你也彆跟我辯,咱們現在就可以隨便上一家賣瓷器的店鋪看看,看看人家的花鳥跟你這隻瓶子上的花鳥,有多大區彆?”
販子:……
“還有瓶子上的彩料也有問題。古代畫畫用的顏料都是用礦物反複研磨製成的,是非常細膩的。你看看你這隻瓶子上麵,上顏料的部位顆粒感多明顯。這根本就是現代化學染料染的,而且染料還是劣質的。”
販子頭痛地道:“姑奶奶,你彆說了,我知道你是行家了。你說得我頭都痛了!”
旁邊顧韻林滿不在乎的道:“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反正我也隻是臨時拿來插插花。”
販子喜道:“對對對,真貨哪兒能有這麼好看?還不如買仿貨放家裡,更有文化氣息一些。”
這下輪到簡悅懿頭大了,沒看到她在幫他砍價嗎?也是,天人那麼有福報,肯定不在乎錢不錢的。那你就去當冤大頭好了。
她閉牢了嘴巴。
但顧韻林卻聽出來販子想敲他一筆了。他是不在乎錢,可他也不喜歡被人當傻子。
“這麼一個假貨,我隻出三毛錢。”他說。
“……這個不行,這瓶子這麼好看,做舊做古的成本都不低。你起碼得給我三塊錢。”
“不,就三毛。不行的話,我就去專賣現代瓷器的店鋪找花瓶。”
“……你們這對小情侶可真夠狠的。七毛錢!不能再少了!你就是去瓷器店,也不可能找到這麼好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小情侶”取悅了他,他嘴角微揚,連價都不砍了:“好。”
販子聽到他乾脆俐落的回答,愣了一瞬,這什麼毛病?還以為他還要砍價呢……
這時,簡悅懿忽然出聲了:“瓶子直接送我們吧。”
“啊?!”你咋不去搶?!販子瞪大了眼睛。
“彆裝了,像你們這類人不都喜歡先拿一個贗品來試買家的眼力嗎?買家要是沒看得出來,你們就趁機用高價哄他們買下假貨;要是看出來了,你們才舍得把真貨拿出來給人家看。怎麼,我還不夠格看真貨?”
販子麵色凝重起來。他其實並非真想賣那隻假花瓶,隻不過是想通過言語,試探這對小情侶到底有沒有錢買真貨,而那個男的又有多冤大頭。
沒想到這女孩把他們這一行的套路看得透透的!
他正色道:“真貨我有。但既然是真貨,價格可就下不來了。你們有那麼多錢買嗎?要是沒有,東西不小心砸到碰到,那可是把你們賣了都賠不起的。”
顧韻林掏出一遝錢:“我不太清楚你說的‘多’,到底是怎麼一個概念。這些算不算多?”
販子定睛一看,媽誒,全是100塊麵值的!這麼厚的一遝,起碼得幾千塊吧!
這年頭居然有人沒事帶這麼多現金逛街的!他怕是把全副家當都帶過來了吧?!這這這簡直就跟帶銀行到處逛沒區彆啊!
販子驚嚇得連他那張因為長年做生意,而頗能隱藏真實想法的厚臉皮都抖了幾抖,幾乎有要掉到地上之虞!
然而這樣一個冤大頭屬性的男子,身邊卻陪伴著一個懂行的行家,販子心痛得不行,忍不住瞪了簡悅懿一眼。
可這女孩長得實在太好看了,他隻瞪了半眼,就瞪不下去了!
隻好轉身用力捶了捶胸口,哀悼自己失去了一次“開張吃三年”的機會。
他長歎一聲,從床下又拖出一隻鐵皮箱子。開鎖後,拿出一對用報紙包裹好的東西來。
不過,這回的東西明顯保存得更用心。報紙底下,竟用厚厚的軟布和棉花把東西裹了兩圈。
拆到後麵,簡悅懿才看出來,這是一對碗。而且樣式極為少見,是黃地綠龍的對碗。
考古係這學期的課程裡並沒有文物鑒定這門課。顧韻林吸取了剛才的教訓,皺眉說道:“這東西是假的吧?它的顏色挺暗沉的,還發灰。畫得也有點亂,而且這上麵的龍看起來蔫頭耷腦的,實在沒什麼威嚴之感。”
跟不懂貨的人談古董實在是苦事,販子直接忽略他,把對碗遞過去給簡悅懿看:“女學生,你看,這對碗是康熙年間燒製的,而且是後宮所用。我跟你講,後宮等級製度很嚴的,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碗,全部都是定好了的。”
“像裡外全黃的,就是皇太後、皇後所用;裡白外黃的,是皇貴妃所用的。你看我這一對,它是黃地綠龍的,這個是皇妃和妃用的。這東西有來曆啊,一般人連摸都摸不到的。”
簡悅懿好笑地問販子:“你怎麼隻要一拿出來什麼東西,就都往康熙身上堆 ?”
“這確實就是啊!”
“康熙時期官窯所繪製的龍,筆力是很有力度的,所以龍也顯得很有威嚴。”這時,她向顧韻林解釋道,“其實挺奇怪的,同樣是官窯繪製的龍,盛世之時就顯得很有威嚴,國力走下坡路時,比如自道光始,同樣是龍,畫得就蔫頭蔫腦的了。”
顧韻林點點頭,表示明白。心裡微微發暖,知道她這是怕他因為不懂而隻能晾在一旁,所以出言替他解困。
簡悅懿又對販子道:“這個絕對不可能是康熙時期的東西,龍的畫法就不對。不過,這碗釉麵確實很潤澤,胎質也堅實,紋飾畫工都不像是民窯能做得出來的。”
她把碗翻過來,去看款識,終於下了結論:“這明明就是道光年間的東西!它款識的書寫跟道光官窯一模一樣!”
販子長歎一口氣,跟太懂行的人交流,也是一種負擔。
他伸出五根手指:“行了,咱也彆管其它的了。你是行家,我也不訛你,你給這個數就成。”
“50塊?”
“我的祖宗誒,500塊好嗎?!我就隻有這麼一條老命,你就彆把它嚇得飛掉一半了,成不?”
顧韻林正要開口,簡悅懿已經警覺地一把拉住了冤大頭!
彆說話,讓我說!
看著她瑩潤的右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顧韻林微怔一瞬,忽然又帶著笑意用手輕輕拍上了她的手背,用行動表示“好”。
那隻手的皮膚上有著紋理,對於天人而言,算不得細膩柔滑。但入手溫潤,不像他宮中依福報而化現的天女那樣沒有溫度。
那些天女隻知道順從他的命令,他說什麼,她們都說好。跟她們說話,就跟在自言自語一般無聊。
哪像她這般鮮活。
他忍不住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背。
正在砍價的簡悅懿馬上就僵了一下,然後掩飾性地繼續跟販子砍:“80塊!不能再少了!”
話一出口,她馬上就想把自己砍死!
果然男色誤人……
剛剛經過一番激烈的砍價,販子已經退讓到70塊了。結果她跟人家還價還80?!而且還叫人家“不能再少了”,這是有病吧……
她這種還價方式把小販都聽懵了,反應過來了,驚喜地大聲嚷嚷:“這可是你說的!好!80塊我賣了!”
“不不不,我說錯了,我是想說60塊,不能再多了!”
“誒,你這人怎麼這樣?你明明說的是80塊啊,怎麼就不認賬了?”
顧韻林耳聰目明,嘴角上翹,獎勵地對販子道:“不錯,你今天做了一件令我高興的事,這張票子就賞你了。”抽了一張100塊的鈔票,拿給販子。
要不是知道她不喜歡看他太大手大腳,他可能直接把這一遝錢全扔給販子了。
(老規矩,看作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