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跟主編打商量:“這事兒就隻有我和那個小姑娘知道, 要不,咱們把這篇稿件退給她, 威脅她彆到處亂說話?”唉, 你說一個學生, 她哥被投毒, 她就單管討公道不就好了?乾嘛把命題扯得這麼大?!
他提議退稿, 這也算是在自救救他了。大家就回歸原位, 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主編嚴厲地道:“你覺得退稿就有用?她哥被人投了毒,她都能想到寫這種新聞稿了,你看她像是那種輕易會退縮的人?”
不像……
“再說了,這事是福是禍還沒個定性呢。瞧你那耗兒膽!”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稿件的內容實在是讓人心潮澎湃又心懷忐忑。仗著自己跟總編私底下的關係不錯,胡主編還是拿著稿子去找人了。
一進總編辦公室,胡主編就把門給關了, 回頭迎著老友詫異的目光, 說道:“老夏, 我遇到個麻煩事兒了, 必須來跟你彙報!”
說完, 一屁股坐上會客用沙發,把稿件往茶幾上一放, 再用食指點了點它:“你來看看這份稿子, 是清大的一個女學生寫的。就是昨天咱們得到的消息, 那起清大投毒案件的主角。”
夏總編喝了口茶, 從辦公桌後轉過來, 也坐到了會客沙發上:“這事大是大,也不該是你老胡決策不下來的事兒啊?”
胡主編是社會新聞版的主編,多年來一直坐在這個位置上,比這起案件更駭人聽聞的稿件都接過多少次。實在沒道理處理不了投毒案的稿子。
胡主編慨歎一聲:“她要隻講了投毒,這事兒倒是好辦了。可問題是這小姑娘心不小啊,她要求的不是嚴懲嫌犯,她要求的是立法!”
“立法?”夏總編倒是來了興趣了,“這不是好事嗎?好多國家都是依法治國的,咱們的國家也到了時候,該是恢複在內亂中遭到毀滅性打擊的各種法律製度了。”
“人家一個小姑娘心大,我還能理解成是她年輕太輕,你怎麼也跟著瞎起哄?”
夏總編好笑地道:“我啥時候瞎起哄了?難道你不這麼覺得?”
“多的我也不說了,你自己看看稿件裡都寫了些啥吧!”他覺得有點渴,直接走到夏總編的辦公桌前,就著他的杯子喝了口茶。
夏總編也沒說什麼。他倆關係好得就跟穿一條開襠褲長大似的,這也是胡主編為什麼敢來找他的原因。
夏總編把整份稿件讀完,忽然拍著自己大腿哈哈大笑。
胡主編莫名奇妙:“你在笑什麼?這問題這麼敏/感,你還笑!她都提到什麼我們在搞內鬥的時候,西方國家在開足馬力加快發展!還說我們繼續內鬥下去,人家的國力就能碾壓咱們了!這不是在說社會主義比不過資本主義,說我們的方向、道路是錯的嗎?”
“還有,她還提到四人集團竊取權利果實的事了。”胡主編壓低聲音道,“這事兒能隨便說嗎?現在還有一大批冤/假/錯/案沒平反呢,副主席已經複出工作一年多了,也沒敢碰這個敏/感/點。黨內也一直有人在反對他的改革。這麼嚴肅的問題,你居然還敢笑!”
夏總編指了指他的鼻子,笑著搖頭:“這就是你業務能力強,卻這麼多年都得不到晉升的根本原因了。你呀你,在關鍵問題上犯糊塗啊!”
“這話怎麼說?”
“副主席這次能夠複出,跟他在75年組織的整頓工作有很大關係。他的那次整頓工作主要是根據總理提出的發展我國國民經濟的‘兩步設想’來實施的。在當時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使國民對他的評價極高。”
“哦。那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你傻啊,從這一點來看,你就該知道他一貫的態度了!他就是一位革新派人士!就像你說的,他現在確實沒有碰那些敏/感/的/點。可他不碰,那是因為沒找到機會碰!你要給他一個機會,你看他碰不碰!”
胡主編刹時有點明白了:“你是說,他一直都在尋找機會?”不是怕,而是像猛虎狩獵一般,死死盯著那些危害社會安定團結和繁榮昌盛的毒瘤?
“現在支持他改革的人這麼多,就是因為大家都明白到‘落後隻能挨打’!我們搞社會主義不是為了過得更差,而是為了過得更好啊!76年總理去世後,好多人在緬懷總理的同時,也在呼籲副主席複出,就是因為他承繼了總理要發展我國國民經濟的理念。”
夏主編說著,揚了揚手中的稿件:“你就等著瞧吧,這份稿件絕對是個打開場麵的好契機!”
他起身走到自己辦公桌前,對老友道:“老胡,你去好好招待那個女學生,我想辦法去聯係副主席身邊的人。幸好這次的事件是發生在清大校園裡的,副主席分管的工作裡正好有教育這一塊,這事有大機率能成!”
“好!”胡主編直到這會兒還有點恍神,正要起身離開,夏總編又開口了。
他說:“老胡,要是你手下去跑清大投毒案新聞的人回來了,你就暫時把稿件壓下,咱們很可能最後會用那個女學生的稿子。還有,要找到副主席恐怕很不容易,這事應該會一層層地往上報,你要捺得住性子。那個女學生,千萬不要虧待她,儘量對她好一點。一個學生,能提起這樣的勇氣實在是令人敬佩!”
他這麼一說,胡主編也有些對她肅然起敬了,回自己辦公室找出品質最好的茶葉。再親手給她泡了一碗蓋碗茶。
他到辦公室去找,沒找到她,就知道李記者肯定機靈地把人弄到會議室去了。又把茶端過來,挨間查看會議室,總算在會議室(三)找到了他倆。
他笑眯眯地開口,對簡悅懿道:“簡小同誌,來了這麼久,連口水都沒讓你喝,這會兒肯定渴了吧?來來來,先喝口水。”他剛剛已經在稿件署名上看到她的名字了。
李記者一看自己領導的架勢,就知道這事有戲,不由鬆了口氣。他剛剛都沒功夫做自己的工作,一直在按指示沒話找話跟她閒侃,就為了把她穩住。
這個小姑娘跟他閒扯了一陣,就一臉了然地跟他說:“你放心,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等消息。”
她沒明說,但那表情分明是看破了一切。弄得他很是不好意思。
但這麼敏/感/的事情,他哪兒敢輕忽對待?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呆在會議室裡。
這尷尬得喲!
幸好事情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簡悅懿看到李記者在此人一進門的同時,就站了起來,就曉得來人肯定是位領導了。她推辭道:“我不渴。不知道您是哪位?稿件的事又怎麼樣了??”
胡主編把蓋碗茶放到她麵前的會議桌上:“我是社會新聞版的胡主編,簡小同誌,你這個事兒啊涉及的麵挺廣的。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剛剛我也去找過夏總編了,他也做不了主,說得問問上麵的意思。”
“我明白。”簡悅懿說道。
“但是你也知道,上麵的人不是這麼好聯係到的。你還是先喝口茶,解解渴。這大太陽天兒的,哪兒能不渴呢?”他勸道。
胡主編殷勤勸茶的態度讓李記者進一步放鬆下來,他也笑著說道:“我們胡主編可是一個好茶之人,他辦公室裡有不少好茶葉,小姑娘,你要不喝這茶,可就虧大嘍!”
胡主編頓時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又跟簡悅懿解釋:“這茶你在外麵喝不到的。這是武夷山的大紅袍。這種茶葉,是武夷岩茶中的佼佼者,從明末清初開始,就已經是上供宮廷的禦茶了。而且就隻有九龍窠岩壁上那幾棵才算真正的大紅袍。”
“它的製作工藝也特彆複雜,要經過十八道關!哪一道程序沒製好,茶葉就廢了!就是產量最多的年份,一年也就那麼幾百克而已。”
說到這裡,胡主編笑說:“我這裡總共就隻有50克,一直沒舍得喝。夏總編都找過我要了好幾回了,我都沒給。今天算是給你嘗個鮮兒了!”
簡悅懿讚歎道:“這麼珍貴的茶葉,恐怕連省級乾部都是喝不到的。您這裡能有這種茶葉,肯定是工作乾得特彆有實績,合了某位領導的眼緣,所以贈送給您的吧?”
胡主編哈哈大笑:“還真被你猜中了!來來來,快嘗一口,看看味道怎麼辦?”
她淺笑點頭:“恭敬不如從命。”拿起蓋碗,用蓋子篦住茶葉,輕啜一口。
一股子濃冽的茶香頓時激得人神清氣爽!難怪古人說“茶,可以清心也”。那香味入侵性極強,強到把舌頭上的所有味蕾一下子飽滿、打開。
宮廷貢茶,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茶香雖然怡人,單論對修行人的作用,卻還是人參精的洗澡水功效更高。
她開始琢磨,以後每天晚上喝人參寶寶泡的水時,要不要加點花瓣之類的,當花茶來飲用?
“好茶!”她讚道,“確實不是那些可以用錢買得到的茶葉,能媲美的。”
胡主編嗅著茶香,喉嚨都忍不住滾了幾下:“是吧?所以說,這世上錢不是萬能的,越是錢買不到的東西,越珍貴。”
這位主編和李記者一起陪著簡悅懿聊天,大家天南海北地神侃,但同時,卻也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一般,就是不去碰敏/感/話題,也不去談稿件的事情。
為防有人打擾,胡主編還專門把她請進了主編室,關上門慢慢侃。
臨到中午下班,仍然沒接到消息的胡主編,皺著眉頭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對簡悅懿道:“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打聽打聽情況。”
因為前途未卜,這種事情等起來讓人分外心焦,李記者都有點捱不住了。跟簡悅懿聊著聊著,就開始走神。
倒是簡悅懿反過來安慰他:“彆著急,等待的時間越漫長,代表這事越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