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嫌貧愛富的黑月光(17)(1 / 2)

水鵲從齋舍出來, 卻見書院的西角門外,齊朝槿和魏琰在對峙。

一人鬆竹似的立著,身姿高拔, 風骨峭峻,據理力爭著什麼, 離得有些遠了,水鵲隻能捕捉到幾個詞語, “私自帶走”、“不合律例”之類的話。

另一人似乎是方翻身上馬, 就叫人攔截住了言之鑿鑿地譴責,當即麵露不耐, 騎在馬背上,扯住韁繩,眉峰驟起,銳氣臨人。

魏琰的臉色已然相當差了, 眼角的疤痕襯得更凶戾, “我是將人帶走了,但哪來的磋磨之說?你們文人就是強詞奪理!”

水鵲這樣的人,生氣了罵人也是聲音軟和的, 言辭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怎麼他這什麼遠房表哥, 和都察院那群天天參他折子的死人一般?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像茅房的石頭,又臭又硬!

魏琰高聲道:“不過是帶回府邸訊問, 我可沒有對他動刑, 一根手指頭也沒碰他!”

“好吃好喝地供著不說,他現在周身上下,連裡衣褻褲都是花我的金子買來的!”

他一提高音量, 說話鏗鏹頓挫的,聲如洪鐘。

水鵲眼皮一跳。

怎麼青天白日的,有人隨口就是裡衣褻褲?!

滾燙的熱度衝上來,水鵲快步上前,衣袍飄曳,“你……你快彆說了!”

魏琰看他臉頰粉粉白白的,不明白他為什麼又惱了自己。

“我說錯什麼了嗎?”他盛氣淩人的態度一下鬆懈了,聲音舒緩了問水鵲,“難道不對?你的足衣和翹頭履不也是我買的?”

他現在就好像水鵲給他氣受,憋屈極了。

西角門來往的人不算少,除了書院學子,還有些外麵坊市來送時蔬果子進書院廚房的。

聽見這廂爭端,個個皆忍不住去瞥了瞥那玉麵小郎君,想看看光鮮的浮光錦袍底下,是不是確實穿了旁的男子送的裡衣褻褲。

水鵲羞恥得唇微不可察地顫抖,他近乎想掩麵而逃,但覺得這樣和欲蓋彌彰沒什麼分彆。

他扯住齊朝槿的寬袖,小小聲地勸人,“走了、走了,齊郎,我們快回學堂去。”

再鬨下去,明日整個書院全知道了,他怎麼抬得起頭來?

水鵲還生怕齊朝槿再和魏琰多吵上兩句,魏琰口不擇言抖摟出他之前和烏淳的事情。

到時候劇情也不用走了,齊郎把他趕出家門,他就隻能去睡橋洞了,特彆可憐。

齊朝槿見他不高興,收住了話頭,沉默不語地任水鵲拽走了。

後麵風聲呼呼。

魏琰高聲道:“回頭,接住了!”

水鵲轉過身,下意識伸手一抓,是串南紅珍珠的流蘇鏈,越空砸進他懷裡來了。

魏琰眉一揚,意氣風發,“掛你宮絛上,好看。”

他的宮絛分明已經掛了玉佩了。

做什麼啊……

水鵲項上戴了瓔珞圈,腰間宮絛還懸掛玉佩,再加上這個,整個人就像燈會上擺放的,讓人裝點打扮的瓷娃娃。

雖然稍微還在嘀嘀咕咕,但還是和魏琰說:“謝謝。”

安遠侯世子揮揮手,一踏馬鐙,瀟瀟灑灑地策馬走了。

魏琰是春風得意,他被齊朝槿說了一通“不合律例”的大論,可算尋到了機會讓這個窮書生表哥見了他的實力。

光一條南紅珍珠的珠串,就不下五十貫。

水鵲那副樣子,坐個馬鞍還能磨著大腿,就該是珠玉養著的,他那什麼表哥,養得起麼,就管得這樣寬?

……

聶修遠要辭去西江書院山長的位子,消息並未走漏,他大抵是想悄無聲息地上京複官,因而隻告知了水鵲。

其餘人就要等到授衣假歸來,才會驚訝地發現,不苟言笑的山長換了個人當。

送彆這天,水鵲在渡口的楊柳岸折了一小截楊柳枝,送給聶修遠。

重陽將至,書院放了假,這日盲雨滿城,隨侍小廝在渡口岸邊給輪椅上的聶修遠撐著傘,後麵還有渡船上的夥夫和小廝來往著,為他們搬運行李。

聶修遠要從長州縣渡口登船,沿著京吳運河,先到了蘇吳府,再經由汴河抵達京城。

水鵲身著避雨衫,戴項料笠,他足上踏著一雙木屐,這時候涼風四起,柳枝條冷綠。

避雨衫濕漉漉的,料笠下遮掩的雪白小臉冷得鼻尖紅紅。

聶修遠接過柳枝條,凝眸盯了他許久。

好像要把這一幕再記到夢裡去。

水鵲衝他笑,後麵津渡的屋角鴉飛作陣的。

前麵的話音被烏鴉聲掩蓋了。

聶修遠隻聽見他說:“祝先生官運亨通,連階累任!”

他頷首,“借你吉言。”

渡船周圍水波蕩蕩。

民間有種說法,重陽日秋風盲雨的,那麼冬日必將多雨多雪。

聶修遠望著遠去的長州縣,青綠避雨衫已經見不到身影了。

也不知道齊家開始做冬衣沒有。

他能看出來,書院的學子當中,齊朝槿不是池中物,春闈一開,定然能在京城貢院見到他的。

再思及水鵲之前生來給人當郎君的戲言,不出意外,齊朝槿會帶著他上京。

疏風冷雨,水鵲攏了攏避雨衫,他看下雨,赤腳穿的木屐,腳趾尖也凍紅了。

齊朝槿在不遠處的街巷口等著他。

他快步上前去,齊朝槿就撐開油紙傘,讓水鵲能把頭頂的料笠摘下來了。

轉了兩條街巷,就再見到雲記包子鋪了。

水鵲還記著齊朝槿之前第一份請他吃的食物,就是這間鋪子的。

六枚銅錢就能買到兩個。

水鵲扯了扯齊朝槿的袖子,“齊郎,我想吃酸餡了。”

他舔了舔嘴唇,雨冷天吃個熱乎乎的菜包子,特彆好。

齊朝槿溫聲應答:“好。”

到雲記的鋪子前,買了兩個酸餡,油紙包著。

雲記的生意好像這些日子來更好了,之前鋪子隻有鋪麵,沒有供客人坐下的桌椅,現在支了兩張木桌子,五六個竹凳。

雨漸漸大了,水鵲就和齊朝槿先在鋪子裡坐下來吃包子,等雨小一些再趕路回去。

剛出籠的酸餡,哪怕隔了油紙也燙手得很。

水鵲和以前一樣,齊朝槿拿著,他就著對方的手吃。

他吹一吹酸餡油光光的麵皮,白汽蒸騰。

再去看齊朝槿的神色,淡淡的,望著青石磚的街頭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水鵲眨了眨眼,低頭咬了一口,一隻酸餡就沒了大半。

男主的情緒好像這幾日一直很低迷?

想不出來原因,水鵲餘光一瞥,見了一抹紅色。

“小雲哥,你腰上係的是什麼啊?”隨著那人走動,他轉過頭追著方向問。

今日不是雲叔看檔,是他的兒子,坊間都喊他小雲哥。

小雲哥的臉上一紅,在耐臟的圍腰上擦了擦手,十分珍惜地捧起來。

是個繡著鴛鴦紋樣的紅黑色荷包。

他神色羞赧,道:“是丁三娘送給我的。”

丁三娘是兩條街外丁家分茶鋪老板的三女兒。

聽聞兩家要好事將近了,水鵲和齊朝槿道了恭喜。

雨勢稀疏,兩人撐著傘往青河村回去了,一路上水鵲還想著方才看到的荷包,若有所思。

……

授衣假正式放了第一天假,齊朝槿就到城北的陳氏書畫鋪去了。

他的書畫可以放在店中售賣,不過他不是什麼丹青手,沒什麼名氣,一幅山水畫也就賣一百到五百文不等,主要還是在書畫鋪為上門的顧客揭裱書畫,偶爾也有一些不買書畫,隻是需要人幫忙代寫契約文書、信件的顧客。

他自己的書畫售賣出去,陳老板從中抽取一成,而在鋪子裡揭裱書畫才是他的真正工作,一日能有三百文,至於代寫文書信件的活計,陳老板算作是他的私活,並不從中抽取。

齊朝槿預支了一個月的薪俸,九千文,茅廬要蓋上青瓦,哪怕是隻蓋主屋,也須得七百片瓦,長州縣的磚瓦價格在一片十三文,光是買磚瓦,就要花光了薪俸。

屆時還要加上泥瓦匠來修繕房屋的人工費。

好在齊朝槿前頭閒暇時,為書院或是寺廟抄書,也省下了不少錢。

加之能夠賣書畫,再接些代寫的活計,在十月到來前,覆蓋修屋、買絲綿縫製冬衣的花銷不成什麼大問題。

隻是冬日需要的石炭和火盆一類的取暖物什,還沒有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