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太大了, 一直下,像把長州縣的天挖了個洞,再灌下水來。
往年雨季都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如注般的雨。
不過幾重山之隔的蘇吳府卻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竟然隻是靡靡細雨, 甚至秋闈當日放了晴。
坊間傳聞,連京城特派過來監考的官員皆在說這是吉兆,今年江州的生員和監生成績說不定比往年要更加優異。
這些齊朝槿是一概不知道的。
他隻念著快些考完, 快些考完,聽聞長州縣雨大,不知道有沒有打夏季的悶雷, 又擔心水鵲一個人在家會害怕。
他悶頭考完試, 不似彆的學子還在蘇吳府多停留, 遊舟觀賞雨荷。
當即乘了車馬,趕回長州縣。
隻一回到長州縣的地界, 便嚇了一跳。
接連下了好幾日夜的大雨, 江河奔湧, 滔滔滾滾。
進出青河村村口的木橋頭險些要被衝垮。
斜風大雨打過來,齊朝槿抬手壓緊了笠帽, 在視野裡發白的雨幕中淌過河水。
家中屋頂的青瓦吹掀了幾片,砸在院子裡, 地麵上是破碎的青瓦碎片。
進出家內外, 一點水鵲的蹤跡也找不到。
齊朝槿再腳步匆匆地到隔了幾叢芭蕉林的屋後, 去找劉大娘子家。
雨勢這時小了一些, 虎子坐在屋裡鬥蛐蛐,劉大娘子和她的丈夫披著蓑衣,正在忙著搶救漏水的房頂。
苫茅結廬,年深損爛, 一逢雨季,就不堪居住了,需得重新再收集稻草麥稈來編織。
齊朝槿隔著雨幕,問:“劉大娘子,可有見過水鵲?”
劉大娘子正在就屋頂的事情同丈夫吵嘴,聞言,還是分神吆喝著回答他:“什麼?這幾日沒見過小水郎君啊,他也沒上我家吃飯,雨這麼大,是不是人到縣裡住去了?”
下起大雨來,青河村在低窪地,容易大水淹了,衝垮屋子,人說不定是上縣裡打尖住店了。
於是她提醒齊朝槿,“你回家看看,說不定給你留了書信?總不能一個人跑走了,叫你沒地方找的!”
“好、好。”
齊朝槿一時間擔心雷雨天,水鵲出了什麼意外,六神無主,經劉大娘子一提醒,便回家翻箱倒櫃地尋找。
桌上的空白信紙也沒留什麼字跡。
他在木櫃抽屜中找到了一遝遝往來的信箋。
是魏琰和聶修遠的。
齊朝槿一直都知道,水鵲同這兩人有書信往來,畢竟驛卒每月是要來青河村五六趟的。
他隻是沒有想過,經年累月起來,這些信箋足有厚厚的一遝。
其實信中也沒什麼曖昧的字眼。
尤其是聶山長的信,公事公辦的一些問候罷了,用詞很謹慎保守,端的還是師長愛護學生的架子。
他指尖顫抖地翻過一頁頁寫滿字跡的信箋,心中想著水鵲要是知道自己偷看信箋必然會生氣,雖然沒有細看,但還是控製不住地粗略掃了兩眼。
肉眼捕捉到一些詞語,眨眼間都是酸澀,好像許久不曾閉眼一般發疼。
他竟是不知道,安遠侯世子多次在信中邀請水鵲上京城去。
而且還是在去年就開始了。
裡麵提及,早在去年歲末,魏小侯爺曾詢問過水鵲是否要同他上京。
哪怕知道水鵲肯定是拒絕了,齊朝槿還是心中懸著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他一時間有些焦躁,匆匆疊好了信箋,讓水鵲回來不能夠發現被他翻過的痕跡。
淅淅瀝瀝的雨聲交疊,他還是聽到了村落外的馬蹄聲。
居然笠帽不戴,蓑衣不披,就踏著芒鞋到院落外找人。
身著避雨衫的小郎君,在院門外,怔怔地盯著他,驚訝道:“齊郎,你怎麼不避雨啊?”
齊朝槿沒有回答,他看見白茫茫雨幕中已經遠去的馬車。
前麵用來牽引的馬中,有一匹是白龍駒。
整個江南一帶,怕是隻有這一匹,正是屬魏小侯爺的。
想也知道,為什麼這人奉命剿匪之後,不返京城領賞,反而停留在長州縣,這麼一個僻壤。
“你到哪去了。”
一件雨具也不戴的青年,實在是多少狼狽,沒了往日一絲不亂的模樣。
“雨下得這麼大,你這些天,到哪裡去了。”
水鵲心虛地推他進門去,不要在外麵淋雨說話。
有些局促,因而細聲細氣地解釋:“我……雨下這麼大,還打雷,齊郎不在,我一個人住害怕。”
他那麼孱弱,雨水潤濕了一點的眉眼,漂漂亮亮的。
雷暴天氣,需要彆人好好地哄著、抱著。
一進了屋子,外麵是陰雨天,屋內沒燃燈,灰暗暗的。
齊朝槿的神色已經看不清了,聲音半啞:“你到世子的府邸去住了嗎?”
水鵲沒有否認,也沒直接點頭,隻是道:“瓦片被風吹下來,砸碎了……魏琰說他那邊有很多空餘的廂房……”
他說得斷斷續續的,勉強能夠叫人拚湊出真相。
可想而知,定然是安遠侯世子,在大雨天裡,把竹籬瓦屋裡怕得眼睫毛濕漉漉的小郎君,接走了。
齊朝槿低聲道歉,“我未曾預想到今年雨勢這麼大,應當帶著你到蘇吳府去的。”
那邊隻有靡靡細雨。
還能讓水鵲在自己照顧下,不讓彆人哄騙了去。
打雷的時候,魏琰會哄他嗎?
會抱一抱他嗎?
還是說,會親他?
這樣的設想,刺痛了齊朝槿一瞬。
雨打竹簾,吹得掀起卷簾來。
借著半暗的光線,他細細端詳水鵲的唇瓣。
好像沒有痕跡,又好像顏色過於穠麗了,唇珠往日也是那麼鼓鼓的嗎?
水鵲驚呼一聲。
齊朝槿渾身衣裳濕淋淋的,居然徑直將他抱起來。
水鵲不得不用雙手環住了對方的脖頸。
背部抵在半掩的木門後,密密匝匝的吻劈頭蓋臉地親下來。
頻次不比外頭屋簷滴滴答答的雨勢和緩多少。
簡單披著的青綠避雨衫落在地麵,無暇理會。
夏日的原因,雖說下雨,但水鵲裡麵穿的還是輕薄的涼衫,月白色單羅紗,薄如雲霧。
齊朝槿衣裳浸濕了雨水,相貼著,他的涼衫吸了水,很快便也變得濕洇洇的。
水鵲打了個寒顫。
“彆……彆親了。”他去推齊朝槿的腦袋,半點也推不動,“去換衣服,全濕透了……”
大手往上托,離了地麵過高的高度,水鵲沒什麼安全感,大腿被迫再向上用力夾緊了齊朝槿的腰身。
推一推,紋絲不動的。
反而低頭埋首。
齊朝槿的眉骨鼻梁弧線優越,全然埋入那隨呼吸起伏的溫軟肌膚中了。
他身上的溫度不知道是否是淋了雨的緣故,灼熱發燙。
水鵲有點難受,對方靠著他,身軀是又冷又熱的。
甜稠的香氣包裹,讓齊朝槿的心神定了一些,他沉聲道:“這麼多天,他有親你嗎?”
水鵲心虛地說:“沒有,沒有的,我們隻是朋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