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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急什麼?”伏斷皮笑肉不笑,諷刺道,“我不是在替你檢驗眀冀對小宗主的真心麼?”

“誰能想到小宗主對他也是情真意切,眀冀一跳崖,他也跟著跳了,真是令人欷歔不已的愛情。”

伏斷側身,避過直刺麵門的槍尖。

微生樅像瘋魔了一樣,接連襲擊。

槍勢大開大合,不死不休。

伏斷要讓他像自己當初那般痛苦錐心。

比起他曾經受過的眾叛親離,這還差得遠呢。

手掌握住槍身,震得虎口開裂滲血。

伏斷持續用言語刺激對方,“放心,你彆急,懸崖底下是江河,年輕人福大命大的,怎麼會死?”

“我還送了忘憂散,指不定他們在何處鴛鴦戲水快活呢。”

微生樅不願戀戰,撤了蒺藜槍要往懸崖去。

忘憂散的藥效那麼久,伏斷當然不會讓微生樅打斷自己的計劃。

想救人自然還得過他這一關。

他攔住微生樅,纏鬥起來,兩人都使儘了全力,峰頭地動山搖。

………

懸崖之上的交戰持續了三天三夜。

兩敗俱傷。

伏斷在正道援兵趕來之前,帶領魔將撤離了清微勝境。

峰頭是如何染得血紅一片的,水鵲不得而知。

他睡得昏天地暗。

微生樅背他回到家中,放在床榻上也無知無覺。

辟邪真君的神魄短時內回歸,窺視上界。

菟藤仍舊糾纏生長在枝椏上,緊緊攀著辟邪樹。

枝枝相糾結,纏纏綿綿。

然而在無光處,青藤綻露,鮮翠欲滴,點綴著幾簇淡白透黃的小花。

從前是尚未開花的。

辟邪真君殺意四起。

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將水鵲帶回來的。

微生樅一句話也沒和趕過來支援的長老們說,他縱身飛越懸崖之下探尋。

才在清泉裡找到浸滿男人氣息的水鵲,睡得懵然無知,任由眀冀清理汙濁。

末了,半夢半醒之間,還扯住眀冀的手,小聲呢喃:“你做什麼……我要煉化的……浪費了……”

誰教他的?!

微生樅怒不可遏。

從清微勝境,移形換影,抱著人回到悟真派的宅院裡。

清洗得乾乾淨淨,裹上嶄新褻衣。

微生樅神情森寒。

水鵲抱被子熟睡著,臉頰粉粉,顏色靡麗。

簡直像是爛熟後剝落桃衣,滋滋冒汁的水桃。

一點一滴全讓眀冀抿在口腔裡嘗過。

微生樅沉著臉色。

他不知道水鵲什麼時候才會睡醒。

因而寸步不離,坐在床鋪邊守著,連眼皮也不曾合上。

日往月來。

微生樅聽到水鵲輕聲說痛。

濃密眼睫顫啊顫。

這副模樣,微生樅再熟悉不過。

是做壞事被發現了,不敢醒來,怕和他對峙。

所以正在裝睡,等他的下一步反應。

微生樅上前,翻過水鵲就像翻過一張煎餅。

讓水鵲整個趴著睡。

大手掌根、虎口,皆布著從前提劍舞槍留下的厚厚繭子。

按在細細一把腰肢。

為了放鬆筋骨,揉捏輕按。

掌心之下的人,像是曬太陽而懶洋洋的狸奴,呼嚕呼嚕,輕輕哼著。

“醒了。”

微生樅用的是陳述語氣。

埋在被子裡的小宗主,悶聲道:“嗯。”

裝不下去了,水鵲乾脆撐起身來。

雖然中途道路波折,沒有按照原文那樣遇見機緣。

但男主還是一舉金丹了呀。

連……連他也築基了。

至於沒有找到的本命劍,大世界調整數據,為救回劇情,直接複刻了一把落在密室裡。

完美地完成了這次劇情進度。

水鵲慢吞吞伸了個懶腰。

視線遠眺,往窗外看去。

雕花小軒窗,朝向是對準庭院的。

水鵲目光一滯。

劍修臉色蒼白,靜默地跪在階下。

肩膀上落了秋葉,不知道跪了多久。

“這……”

水鵲視線惶惶然移轉,和微生樅對上。

微生樅眼中深不見底,沉緩道:“你和眀冀,婚約消除。”

第146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25)

微生樅話音剛落,77號就像過年一樣歡天喜地。

【恭喜宿主,目前劇情進度已經百分之六十了!】

水鵲有些茫然。

劇情進度一下子跳躍到這裡了?

那豈不是意味著,男主家破人亡了……?

水鵲眉間露出憂色,問77號:【魔族侵襲銅靈村成功了嗎?】

他發現修真世界的劇情有點殘忍了。

水鵲又是胎穿,即使知道整個小世界和生活在小世界中的人,全部都是數據,他也沒辦法將他們當做是無所謂的數字看待。

好在77號的話讓他心中懸著的石頭落下來。

77:【沒有,魔族們好像後來接收到了大魔頭的授意,又從銅靈村撤出去了。】

【由於大魔頭角色bug的原因,大世界程序通過了自動補償一部分的劇情進度的申請。】77號道,【雖然家破人亡的劇情沒有了,但是在這之外,退婚折辱的劇情還是要繼續走的。】

水鵲還沒適應一下子跳躍得這麼快的劇情。

他正在仔仔細細地捋清楚。

原本秘境的劇情,因為大魔頭伏斷攪局,所以基本上告吹了。

雖然過程本應當走的劇情沒有走,但是從結果來看,男主成功結丹,也獲得了大世界複刻補償的本命劍。

不看過程,隻看結果的話,劇情進度也刷上來了。

至於退婚前家破人亡的劇情,又由於大魔頭反常bug的蝴蝶效應扇走了,

慢慢騰騰捋清楚之後,水鵲恍然大悟。

那豈不是其實有很多劇情,被伏斷扇走了,大世界還平白為了補償他,填上了劇情進度。

所以現在相當一部分劇情進度,是他白白撿來的。

好奇怪,那他是不是要反過來謝謝大魔頭……

監察者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發覺水鵲神情茫然,像是會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

“……”監察者01提醒道,【寶寶,你再不了結和男主的婚約,你的好爹就要去了結他了。】

他一說話,水鵲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小心翼翼地抬眼,正好陷入那深不見底的雙目。

微生樅在等待水鵲的回答。

將方才水鵲惘然若失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真有那麼喜歡?

微生樅後悔當初給水鵲訂下娃娃親了。

一個除卻純陽之體,身無長物的男子,怎麼配得到他捧在手心裡這麼多年的明珠。

先天道體,及冠結丹,放在修真界或許確實能夠稱上一句天才。

但修真界不缺天才。

宗慎是,眀冀是,微生樅自己同樣是。

偌大天地,四海八荒,造就的天才何其多?

然而縱橫八荒,乾坤浩瀚,也隻有一個水鵲。

是他以真身的養分供養,收集仙風玉露澆灌。

枝枝相糾結,所有交織的青藤葉脈,足夠道明他們的關係即便生生割裂了,也會藕斷絲連。

他供養了這麼多年才可見得藤間微小的花苞。

憑什麼一個下界的修士,就能夠隨意采擷?

微生樅不會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麼糟糕。

腰間忽地環上一雙手。

水鵲臉頰貼著微生樅的胸膛,抱住他,依照人設,嘟嘟囔囔道:“退親就退親吧,他那麼窮又保護不了我……”

“我是貼心的小毛襖。”水鵲仰起臉,“我聽爹的話。”

微生樅半覆眼皮。

手指骨節分明,從柔軟烏發當中撫過,“好,今晚想吃什麼?”

水鵲隨口報了兩個想吃的菜。

被微生樅以太葷腥油膩為理由,拒絕了。

“噢……”

水鵲失望地低頭。

微生樅道:“過幾天,再給你做,今晚先吃清淡的。”

知道水鵲並不像伏斷口中那樣,對眀冀情根深種,微生樅神色柔和下來。

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過江之鯽罷了。

微生樅還能將曾經定親的錯誤挽回。

“但是……”

水鵲視野裡向外瞥,還能看見長跪在外的眀冀。

形容狼狽,眼底青黑。

膝蓋抵住階前的地麵,腰背仍舊挺拔如鬆。

水鵲懷疑自己睡了多久,對方就在外麵跪了多久。

他試探地向微生樅道:“你讓眀冀彆跪了吧?”

“是他自願跪的,我未曾逼迫他。”微生樅解釋罷,眉峰壓眼,“水鵲。”

點名了……

水鵲迷茫:“嗯?”

微生樅問:“你在心疼他?”

水鵲暗道不好。

趕緊搖搖頭,“你打發他走吧,跪在外麵,我嫌心煩呢。”

微生樅眼底晦暗不明。

不知道有沒有相信水鵲的說法。

直起身,投落的高大陰影完全籠住水鵲,“嗯,既然你心煩,我便將他趕走。”

………

水鵲沒有想到。

微生樅所說“趕走”,竟然說的是直接將人從門派驅逐。

完全不止是解除了兩個人的婚約。

隔天晌午,這消息就傳進水鵲耳朵裡了。

難怪……

早上醒來發現劇情進度又漲了一截。

功善堂的楚碧曼師姐上門來探望他。

微生樅在宅院裡下了禁製,不容許男子上門探望,大約是在防眀冀。

楚碧曼猜測。

“怎麼瘦蔫蔫的了?”她隔著茶幾,捏了捏水鵲的臉頰肉,“這都要沒肉了。”

她此次有事外出宗門,沒有進入清微勝境曆練。

但也一回來就聽說了清微勝境有魔族潛入的事情。

至於當時水鵲和眀冀雙雙墜崖的消息,微生樅壓下了所有風聲。

因此楚碧曼也僅僅知道,當時魔族挾持的一群人裡,有水鵲和眀冀,以及滄海劍宗的一眾弟子。

楚碧曼盯著小宗主,看了又再看,罵道:“魔族真是可恨。”

怎麼挑他們的軟柿子小宗主捏?

水鵲彎眸:“師姐我沒事,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他知道楚師姐來找他探望情況,肯定背後還帶著許多功善堂師兄師姐的擔憂一起來的。

看水鵲心情好像沒有十分受到影響。

楚碧曼才好開口:“水水,你不要怪罪宗主。他棒打鴛鴦,也有自己的考量。”

緩緩道出這兩天修真界的大事件,“魔尊伏斷狼子野心,不僅敢帶領魔將潛入清微勝境,更是大放厥詞,要完全破除魔界和修真界的邊境封印,務必要使下界和人間界大亂。”

“他更是說——”楚碧曼皺眉,“他同先天道體過不去,哪派敢收留先天道體,等著他伏斷踏破護宗大陣。”

先天道體,如今的修真下界,也就眀冀一個。

顯而易見,這是魔界對於一名正道弟子的追殺令。

水鵲啞然。

劇情裡也沒說有這樣的啊。

楚碧曼分析:“所以……雖說不太講道義,但我們悟真派居於中流地位,整個門派僅僅宗主一個化神期坐鎮,要是魔族打上來,肯定會殃及整個宗門的。”

在她的分析中,宗主是全然出於門派考慮而驅逐眀冀的。

楚碧曼道:“不過你也放心,我們悟真派收留不了,正道也不容得大魔頭說殺人就殺人。”

水鵲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聯想到劇情。

“眀冀去滄海劍宗了麼?”

整個修真下界,能夠不畏魔尊的勢力,逆著來的,唯有天下第一大宗了。

楚碧曼點頭,“坎海真君放話願意收他為弟子,他應當明日就要啟程了。”

她勸說著:“因而,小宗主你也莫要同微生宗主置氣,宗主是出於門派安危考量,你就不要和宗主吵架了。”

“宗主從來都將你放在心尖上,稍微一服軟,宗主肯定會同你和好的。”

前麵的水鵲全都能夠理解,師姐後麵說的話他就不懂了。

水鵲下意識歪了歪腦袋,“我沒有和他吵架呀?”

“是嗎?”楚碧曼詫異,“那他怎麼會——”

直接說出水鵲是抱養的真相?

消息都走漏整個門派了。

因而她和功善堂的其他同門皆是十分擔憂,生怕下一個消息就是換掉宗門未來的繼承人。

水鵲修為又低,性子那麼軟和,要是沒有微生宗主在身後做倚仗……

指不定要讓什麼狼子野心的人欺負了去。

楚碧曼覺得微生宗主十分反常。

即便不是親生的,那也是一早就清楚抱養過來,寵成那副樣子,怎麼會反而十八年後要說出真相?

這不像是從來溺愛水鵲的宗主會做出的事情。

而且水鵲還說沒有和微生樅吵架。

完全沒有料想到自己被抱養的事情公布了。

抵擋不住水鵲連聲求問,楚碧曼隻好說出這件事。

微生樅和他生氣了嗎?

氣到和他解除了父子關係?

水鵲由於詫異,嘴巴微張,內裡露出點霜白貝齒。

劇情裡從來沒有提及過。

這是為什麼?

………

微生樅於月上中天之時,方才回到宅院裡。

他不知道有沒有人對水鵲說了。

他這麼晚回來,僅僅是因為單純沒有想好,該怎麼麵對自己曾經的孩子。

從院中看過去,留意到水鵲臥房的方向,留了一豆燈火。

微生樅頓住。

水鵲習慣吹滅燭火睡覺,有光亮他會睡不好。

小時候他陪著午睡,因為午後窗外大亮,水鵲非要他幫忙一直遮住眼睛,才肯安安靜靜睡覺。

如今留著燭火,大約是在等他回來。

月色入窗,門半掩,微生樅自外向內推入。

睡著了。

沒等到他,所以先睡著了。

夏秋季節,被子從來不蓋好。

水鵲又是半抱著被子睡的。

喜鵲連枝錦被,被麵殷紅,他側著睡,伸出一條腿來,在被子上夾住。

一側是向被子內暖融融,背麵一側就向著外界清清涼涼,每到夏秋時節一熱,總是這樣睡,容易夜裡受冷風。

褲腿由於其動作而上挪,露出足踝肌膚,月色下一片霜白。

呼吸清清淺淺。

微生樅歎息,上前按著水鵲壓在被子上方的膝蓋,掰正來,才終於鬆開夾住的被子。

他扯了扯,準備給水鵲掖被角。

結果水鵲迷迷蒙蒙地醒來,反而又伸腿搶被子。

微生樅壓製住,按在膝蓋之上的大腿部分,沉聲:“不要夾腿。”

水鵲沒聽清他說什麼,隻知道是微生樅,不讓他抱住被子睡覺。

於是不服氣地哼哼了兩聲。

微生樅哄道:“水鵲鬆開,放好,蓋住被子,一會兒著涼了。”

水鵲迷糊之中,聽到他說什麼涼的。

按住他的手是挺涼的……

他是大方的小毛襖。

水鵲翻了個身,正好把那隻大手,夾在大腿內側軟肉當中。

幫微生樅暖和一下。

第147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26)

心鼓如雷。

在萬籟俱寂的夜裡格外突兀。

微生樅神色微怔。

他直起身。

手掌從一片溫軟中抽離出來。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床鋪上的人已經再次睡熟了。

被子經過方才翻身,滑落在床內靠牆的一側,什麼也沒蓋住。

白色裡衣,平平的胸膛隨著呼吸隱約起伏。

脖頸上紅痕消散了,剩餘極淡極淡的淺粉,天然地散布在肌膚和鎖骨周圍。

微生樅好似什麼也沒想。

他僅僅屈膝抵住床邊的地麵。

愈來愈近,借著未吹滅的紅燭火光,微生樅近乎可以數清楚,因為熟睡而覆下的纖長眼睫。

睫毛怎麼會這麼長?

微生樅心生疑惑。

水鵲小時候長得像是女孩兒。

尤其是在六歲以前的階段。

有些關係生疏的修真者,上門來拜訪悟真派宗主。

見微生樅寒暄應酬時,還要抱著一個小孩,賓客皆是滿目驚訝,反應過來後恭賀他喜得千金。

不過六歲以後,水鵲眉眼稍微長開了一些,就不至於再讓人認錯了。

微生樅眼底沉沉。

想起從前被他逐出門派的那對外門父子。

那家小孩稍長水鵲三四歲,平素總往水鵲跟前湊,因為是小孩,微生樅沒有多戒心,隻以為是玩伴。

但對方顯然知道他的孩子性格軟還不會告狀,就哄騙水鵲,說小宗主要脫了衣衫,才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如果不是他恰好那時候出來,找水鵲回家吃午飯……

微生樅麵色森寒。

因此,他並不認為自己將那個孩子以及孩子的父親,一起逐出門派的處理有什麼過界。

也談不上多殘忍。

那個小孩根就是壞的,以後在修煉途上也難有大造化。

微生樅扯緊錦被的一角,將被子完全蓋住水鵲,嚴嚴實實,連腳指頭也不露出來。

四角掖好,蒙住脖子之下。

大概是紅燭太亮,晃眼。

水鵲扯住他的手,帶過去覆在自己眼皮上,遮住亮澄澄的光線。

睡夢裡唇角還悄悄翹起來一點。

微生樅神使鬼差地俯身。

薄唇壓在微鼓唇瓣上。

水鵲竟是被人親慣了,糊裡糊塗地,嘴巴張開一小道縫。

順勢讓舌頭強行擠入。

水聲攪動。

微生樅動作緩慢而輕柔。

像角落裡靜靜滲透生長的盤踞根係。

無師自通地攪動濕淋淋的口腔,舌頭纏住,吸吮水鵲躲閃的紅舌。

即便同樣是首次接吻,他不像尋常毛頭小子那樣急促。

唯獨擔心怦怦怦的鼓動聲,會將這場夢敲醒。

脊背過電般發麻,奇妙的感覺,一路竄上神魄。

這是微生樅過往千萬年沒有體驗過的。

“嗚……”

大約是視野一片漆黑,格外缺乏安全感,除卻視覺外的感官都變得十分敏感。

水鵲眼睫一直在顫,如同蜻蜓翅膀輕撓手心。

他手心洇濕了,還覆蓋在水鵲眼皮上遮掩光亮。

不知道是他由於緊張而手心沁汗,還是水鵲受不住流淚沾濕的。

空氣中牽出曖昧銀絲。

微生樅動作遲鈍地移開手。

打了滿腹的草稿話要向水鵲解釋。

隻是在下一刻,全堵在嗓子眼了。

“阿黝?”水鵲懵頭轉向,呢喃道:“不要在晚上偷偷親我……”

微生樅眸光微暗,神色僵了一瞬。

他甚至第一反應是猜測那黝木幻化而成,也沒想過是“微生樅”。

水鵲方才說罷,沒聽到回應,眼皮上下打架,就又睡著了。

親吻時交織的熱氣,在雪白小臉上熏出粉撲撲一片。

眼睫毛濕漉漉,黏成小簇小簇,顯露出隱約的可憐來。

蹲在床邊的黑影,緩緩立起身。

低眉斂目,吹滅紅燭,月光落了一身失意。

………

水鵲醒來的時候,沒見到微生樅。

窗邊紅燭不像是燃燒了整晚的樣子。

水鵲細心觀察了燭油。

估計隻燒了大半夜吧?

那說明微生樅昨晚是回來過的。

水鵲去問院裡灑掃的仆役,這個問題果然得到了證實。

為什麼又不等他?

秀氣的眉眼染上慍怒。

早知道,他昨晚就用手撐住眼皮,不讓自己睡覺了。

仆役正在擦拭庭院的竹簾,想起什麼,提醒水鵲:“小宗主,灶房的鍋裡溫著酒釀桂花圓子,宗主讓我彆忘了喊你吃了。”

“知道了。”

水鵲泄氣地點點頭。

早飯都留好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再回來。

怎麼會有這樣不著家的人?!

水鵲鬱悶地吃著小圓子。

視線一頓。

有隻小白鴿,往庭院直衝衝地飛來。

好似在空中,平白撞上了無形結界。

嘭地一下,撞得暈頭轉向,輕飄飄落在地上。

水鵲匆忙把碗一擱,碎步上前把小白鴿扶起來。

順便從其腳上解下小竹筒。

小白鴿完成使命,振翅飛走了。

竹筒上刻的是他的名字。

水鵲疑惑地倒出來一張紙。

他輕聲念出來:“院外竹林。”

是眀冀的字。

他們三個以前約著見麵,就會簡單地用紙條寫上地點。

塞進竹筒裡讓宗門內的信鴿傳信。

他還沒有去滄海劍宗嗎?

按照劇情,眀冀確實是拜入了滄海劍宗沒錯。

聯想到剛剛信鴿都飛不進來,庭院裡應當是讓微生樅下過禁製。

水鵲依言走出庭院,到不遠處的竹林。

果然見到長身立著等候他的眀冀。

水鵲這幾日是完全休息好了,臉頰重新養得粉粉白白的。

反觀眀冀,數次拜訪數次碰壁,微生樅防著他,就像養了羊羔的農家,怕虎豹豺狼入院來。

一見到水鵲氣色好,眀冀才深深鬆了一口氣。

走上前,他身上穿著的已經不是悟真派的弟子服了。

但由於又尚未前往滄海劍宗,因而如今身上穿的玄色衣袍,是從前在人間界喬裝打扮上畫舫那一身。

不過今非昔比,處境大變化了。

眀冀憂心地問:“你身體可無恙?”

都退婚了。

男主怎麼還跑過來?

水鵲謹遵人設,當即翻了個白眼,抬著下頜用鼻尖看人,“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他眉眼漂亮,天生好顏色,即便這般作態,也是俏生生的。

眀冀神色稍斂,垂下視線,“我擔憂你。”

他心中有愧。

夜夜不能寐。

眀冀怨自己那夜當真是被妖魔蒙了心神。

他怎麼能那樣對水鵲?

若不是忘憂散藥效有缺,加上水鵲有又是純陰之體……

眀冀想起來一陣後怕,平日裡持劍的手止不住發狂地顫抖。

他鄭重道:“我想著應當在離開前,親口同你道歉道彆。”

水鵲搖搖頭,“我不想聽,你快去滄海劍宗吧,一會兒我爹回來了,看到我和你見麵——”

“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惡狠狠地小聲威脅。

眀冀一怔。

水鵲已經轉身要走了。

他控製不住上前兩步,牽住對方的手。

水鵲生氣地拍開他手。

男主怎麼一點也不爭氣呢?

這個時候就應該像傳統龍傲天一樣,說一句什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之類的。

眀冀的手任由他打落,隻視線定定盯在水鵲身上。

“水鵲。”他屹立不動,“我心悅你。”

水鵲慢吞吞眨了眨眼,疑惑道:“你心悅我有什麼用呀?”

“你看你,身上沒多少靈石,窮得根本養不起我,”水鵲掰著指頭數,“而且修為還沒我爹強,保護不了我。”

“所以說,你又窮修為又低……”

眀冀薄唇抿成一道直線,但並未反駁。

水鵲重複道:“那你心悅我有什麼用呀?”

“我壓根不缺人喜歡啊。”他理所當然地說道,臉蛋清清純純,“我爹是微生樅,我還長得這麼好看,我隨便一出聲,多少人恨不得過來給我當、給我當狗!”

下巴尖尖,雪頸墜著紅瓔珞圈。

仿佛真是一個表麵清純的小元君,實際上背後養了許多狗。

水鵲按照輔助程序生成的內容,說大話差點閃到舌頭。

這總該死心了吧?

水鵲想,他都這麼折辱男主了,再怎麼樣也該像劇情裡那樣,最好恨他。

眀冀雙眸漆黑,目不交睫地看著他。

好似要將他的模樣烙印在腦海裡。

眀冀:“我知道。”

水鵲一直以來都很招人喜歡,眀冀小時候見他第一眼就知道的。

從一開始,他和水鵲的地位就不匹配。

否則宗門中也不會這麼多人有怨言。

他是山腳下的窮小子,父母不過是半路散修,對方卻是全門派護著長大的夜明珠,微生樅又是修真界一方大能。

眀冀不認為悟真派的做法有什麼不對。

怪,也隻怪他如今的力量,沒有辦法同魔尊抗衡。

伏斷……

眀冀眼睛濃墨一般,垂落身側的雙手曲握成拳。

他也不敢向水鵲要什麼承諾。

如何敢說出一句“等我”呢?

如何好讓小宗主待他強大起來呢?

十餘年伴著小宗主習劍練武,不過是竊來的一場少年遊。

認清楚現實,就該從夢裡醒過來了。

深深望了水鵲一眼。

“我啟程前往滄海劍宗了,你要多保重。”

水鵲看他握成雙拳,簡直怕男主對他動手,後麵眀冀還要說話,他無心聽,趕緊道:“我討厭你,覺得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麵了!”

他不敢看眀冀反應,腳底抹油一樣一溜煙地跑了。

結果回去的半路上撞到了結實胸膛。

水鵲一抬眼,塗欽午對他笑著。

上午陽光明媚,但也不至於笑得這麼耀眼吧?

塗欽午心情燦爛,笑得咧出犬齒,“水鵲,我可算是蹲著你了。”

他曆練秘境的時候,和門派內的同門一起,一路上沒碰見水鵲,原以為是微生樅不準許水鵲進入清微勝境。

畢竟太危險了。

結果碰上兩名受傷修士。

得知水鵲和滄海劍宗的人一起去尋找魔族。

塗欽午心急如焚,循著路去找他。

結果始終慢一步。

他不知道勝境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宗主帶回水鵲後疾言厲色地解除婚約,又再將眀冀驅趕。

塗欽午想要問清楚情況的。

誰知找水鵲有禁製,找不到,找眀冀,人又是個鋸嘴葫蘆,一個音節不吭。

急得塗欽午像是原地團團轉幾圈,找不到回家路的流浪犬。

塗欽午明知故問,佯裝驚訝:“你和眀冀解除婚約了?”

水鵲環臂,悶聲肯定:“嗯。”

塗欽午突然出聲:“那我能當你的狗嗎?”

水鵲:?

他反應過來,塗欽午肯定是偷聽到了竹林裡他和眀冀的對話。

想起來自己發表了什麼什麼好多人過來給他當狗的言論。

水鵲耳根漲紅,磕磕巴巴一句話說不出來。

塗欽午眼神真摯,不似作假。

水鵲偏過頭,看向塗欽午身後不遠處,“爹?”

微生樅靜默立在那,麵無表情。

手中提著一匝青綠小蔥,是準備中午給水鵲下餛飩的。

第148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27)

切成碎段的青綠小蔥,洋洋灑灑在餛飩湯上。

水鵲是不吃蔥的,但煮餛飩時又一定要微生樅加上。

按照他的道理,蔥是可以不吃的,但一定要加鍋裡作為調料。

微生樅每次要將小蔥片從湯裡濾出來。

塗欽午低頭,手中捏的白瓷勺在碗裡攪動了一圈。

蒙著整碗的綠色蔥片。

淡白湯水晃晃悠悠,一個餛飩也沒有。

反觀一旁,水鵲的碗裡滿滿當當,皮薄餡多在湯裡沉沉浮浮。

還要舀幾個出來,伸過去倒入微生樅碗裡。

“為什麼今天給我這麼多餛飩?”水鵲嘟囔著,“我平時也吃不了這麼多。”

微生樅溫聲道:“先吃,吃不完的放入我碗中。”

視線轉向塗欽午。

麵色冷淡,“三皇子,沒有想到你會來,因而未曾準備你的那一份,招待不周了。”

因著對方作為人間界大金朝皇子的身份,微生樅是一宗之主,從來都是稱呼塗欽午為三皇子。

哪怕他看在水鵲的關係上,曾經教導過塗欽午蒺藜十三槍法,算是塗欽午的半個師父。

態度依舊生疏得很。

塗欽午渾不在意地笑一笑,“宗主言過了,我不餓,水鵲吃就好了!我就趕過來有點渴,喝湯挺好的,我就喜歡喝小蔥湯!”

他總覺得微生樅今天好像不是很歡迎他。

算了,既然是長輩,那就笑一笑吧。

水鵲注意到他碗裡除卻晃晃蕩蕩的湯水,空無一物。

“誒?你沒有得吃嗎?”

大大方方的,舀起餛飩要往塗欽午碗裡放。

塗欽午擋住他的手腕,“沒事,你吃,你先吃,我吃你剩下的就好了。”

他下意識說出這樣的話。

瓷勺擱在碗沿,清淩淩一聲脆響。

塗欽午對上微生樅的眼睛,忽地感覺後脊背隱約有涼風。

還……還真是涼秋天氣。

氣氛有些尷尬。

塗欽午訥訥收回手,意識到什麼,不再繼續刺激自己未來的嶽丈。

他談起正事,對水鵲道:“如今魔界蠢蠢欲動,興妖作怪。我明日要下山去,前往人間界謁見大金天子,代表門派商討些共同防範妖魔鬼怪的事情,此行大約一走要數月。”

塗欽午稱呼大金朝的皇帝,客氣地稱呼為大金天子,說話時也全然從悟真派的角度出發。

自打六歲入宗至今,他的內心認同早已是悟真派弟子塗欽午,而非大金三皇子,自然同人間的親緣生疏了。

不過同大金帝王家交涉聯絡的事情,確實還是讓他代為出麵最合適。

水鵲驚訝,“你要去這麼久麼?”

塗欽午頷首,看了看桌對麵的微生樅,小心地偏過頭對著同肩並坐的水鵲,壓低聲音:“為了方便聯絡宗門,彼此交流事宜,門派發放了一個傳音玉符給我。你要是太記掛著我,不如我們用傳音玉符聯絡。”

分明是他想要串聯起玉符聯絡,反而說是水鵲太記掛他。

見人家光吃餛飩不說話,塗欽午就服軟,“唉,你就把玉符給我吧,我什麼時候和你分開這麼久過?到時候我在大金,念著你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乾活都神思不屬。”

他壓著聲音湊在水鵲耳邊說的。

距離近得像是在咬耳朵。

水鵲悄悄在桌下把腰間的傳音玉符解開交給他。

塗欽午得了逞,自己的玉符和水鵲的一碰,亮起輕微的白色幽光。

才把玉符交回給水鵲。

自己手中的,能夠與水鵲聯絡的玉符,寶貝了又寶貝,好好地掛住在腰間蹀躞帶上。

微生樅冷不丁開口:“今日便啟程吧,明日大風,天氣不好。”

塗欽午不疑有他,“是麼?那我是得早些動身。”

微生樅提醒道:“過段時候中秋月圓夜,你離宗時向司長老取清心丹,免得誤事。”

塗欽午神情一僵,隨即迅速調整好,恢複神采奕然的模樣。

他拍了拍衣袍的灰,拱手恭敬道:“是,弟子謹記。”

水鵲正專心吃著肉餛飩,沒有留心他們交談的內容和塗欽午的異常。

隻在塗欽午離開時,揮了揮手告彆。

他慢慢吞吞吃完,忍不住小小聲打了一個飽嗝。

不大好意思,用帕子捂住嘴巴,斯斯文文地擦乾淨唇角的湯汁。

好像有一點點吃得太飽了。

水鵲懶洋洋地揉了揉肚子,坐到庭院邊,手肘撐住紅漆木欄杆,看著院裡秋風一過,簌簌落葉。

微生樅讓仆役收拾了桌上的碗筷。

自然而然地上前,雙臂向前環住,手心捂在水鵲肚子上輕揉,和從前那樣幫助消食。

他手心渡過去靈氣,活絡經脈。

微生樅道:“下次我煮少一些。”

有人幫忙按肚子,水鵲臉頰壓在手肘上,搭著欄杆,舒服得眯起眼睛。

“因為餛飩做得太好吃了。”水鵲說,“所以沒忍住把碗裡的全都吃完了。”

微生樅半覆眼皮,“嗯。”

水鵲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按照道理,他現在和眀冀退了婚,下一步劇情就應該是……

轉頭和宗慎定親。

他回頭問微生樅,“既然我已經和眀冀退親了……”

微生樅靜靜地等待他繼續說。

水鵲期待道:“爹,你不如給我定一個新的吧?”

他興致勃勃地掰著手指數,“不能比眀冀差,必須要是純陽之體,最好是劍修,還要有點地位,比如說是首席弟子之類的。”

他說的這些條件,簡直就是蘿卜崗,天下獨一個滄海劍宗的首席弟子宗慎能夠滿足。

他愈說,微生樅眸色就愈暗。

麵色沉沉,拒絕水鵲的請求,“不必了。”

水鵲怔住,“為什麼?”

對方不是從來都無條件滿足他的要求嗎?

而且這本就在原定劇情當中的。

微生樅鬆開手,聲線平直,但有隱約可察的緊張。

他詢問:“就像從前那樣,隻我們兩個人,不好嗎?”

水鵲嘀咕:“爹你最近好奇怪。”

先是不和他商量就公布了他是抱養的事實,又好像躲著他半夜才回來。

微生樅站起身,水鵲仰著臉也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要再這樣稱呼我。”微生樅緊緊皺起眉心,低聲歎,“水鵲……”

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水鵲直覺不好。

果不其然,微生樅道:“你當真察覺不到嗎?”

水鵲抬起視線,和對方情緒翻湧的眼對上。

微生樅說:“……昨夜不是夢。”

不是夢。

不是夢?

水鵲像驚弓之鳥一樣落荒而逃!

直到嘭地合上房門,背抵住門後,水鵲喘著氣。

心有餘悸,水鵲翻找床邊的木桌抽屜。

儲物袋安靜躺在其中。

水鵲捏了捏,打開繩結,把袋子裡的東西全都翻箱倒櫃一樣,翻出來。

沒有那隻木雕人。

他的儲物袋當時在墜崖前交給宗慎了,後來微生樅又從宗慎那裡取回,放在水鵲房裡。

他一直以為黝木還在裡麵。

77號道:【宿主,好木頭人和壞大魔頭當時在勝境山頭打架,輸了,被魔將押回魔界了。】

水鵲:【難怪我一直覺得好像什麼忘記了。】

這下好了,男主的好兄弟落入敵手。

微生樅也沒有依照常理出牌。

他昨晚以為是阿黝……

水鵲發覺自己好像把劇情再次弄得很複雜了。

他心中焦急得團團轉。

小心翼翼,拉開一道門縫。

往外看,青衫男子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麼。

水鵲放棄從正門離開的想法。

他看向臥房朝後的另一扇窗。

………

微生遊意音量提高,驚詫道:“你今晚不回去睡?”

水鵲雙手捏緊杯盞,指尖繃白,悶聲道:“嗯,我不能睡你這裡嗎,遊意哥?”

他仰著小臉看人,顯出幾分倉惶無助。

水鵲說著:“反正伯父家裡客房也很多,你收留我一晚吧。”

微生遊意扯過一把椅子,坐在水鵲身邊,“不是,你和我小叔吵架了?”

微生遊意想不出來,他們兩個還能吵架?

一個性格黏人軟綿綿,一個幾乎萬事都哄著捧著另一個,這還能吵起來?

又不像他們家,他和他爹觀念不合,他爹嫌他沒出息,他嫌他爹犬父逼犬子,這才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水鵲搖搖頭,“沒吵架。”

他說完這句,就又悶聲不吭了。

微生遊意隻能自己猜測,“是因為眀冀?唉,你念著眀冀放不下?”

不然微生遊意實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眀冀如今是魔尊伏斷眼中釘肉中刺,微生樅肯定是不會同意水鵲繼續再和眀冀在一起了。

水鵲還是不說話,不肯定也不否認的態度,讓微生遊意一頭霧水。

他隻好勸道:“雖說眀冀確實天資不錯,體質也合你,但是你彆總想著這棵樹啊,轉眼看看,不還有整片森林嗎?”

“宗門裡的你不喜歡?”微生遊意問。

水鵲隻是搖頭。

微生遊意隻好猜測,“你要是還喜歡眀冀那種類型的,規規矩矩,又是劍修,那上滄海劍宗去,大路上不是隨手指就是一個嗎?”

他的話忽地提醒了水鵲。

微生樅不同意。

他自己上門先找宗慎不就好了?

水鵲抿住嘴巴。

………

滄海劍宗在汪洋東海上,泱泱海水,一碧萬頃。

秋日裡風起雲湧,海天一色。

連卷起來拍打仙島山崖的浪花,也是色白如雲。

處於蓬萊仙島的天下第一大宗,確實藏比在青山峻嶺裡的悟真派要氣派得多。

山門高聳入雲,門柱擎天,纂刻遊龍。

海風水潤潤的,帶著點鹹味的濕氣。

煙霏露結,雲興霞蔚。

雖說不奢侈絢爛,由於滄海劍宗向來嚴於律己的清修門風,整個劍宗景象皆是古樸素雅。

但細細去看,就會發現嶙峋假山和參天樹木,都不是凡俗之物。

鋪的地磚,也是上好的九天寒石磚。

歸宗的劍修全在山門前就收起劍,穩穩步行而上。

水鵲跟著他們後麵,也學著把劍收起來。

前頭築了基,他才能會禦劍,不然一個人還不好從悟真派偷偷跑出來。

山門前的登仙階重重疊疊,一眼望去高處竟然不知道還有多少階。

水鵲拾階而上,走到正門的時候簡直累壞了。

他穿的是自己的衣衫,沒有任一門派的辨識物。

負責登記的外門弟子就攔住他,不準放行。

水鵲軟聲道:“這位師兄可否通融一二?我是悟真派微生水鵲,來找宗慎的。”

那弟子打量他幾眼,神色猶豫。

小元君一襲鮫綃白衣,唇紅齒白,杏眼桃腮,不論是容貌,還是周身氣度,屬實不像是尋常修真弟子。

軟聲請他通融,又是一路趕過來,臉頰熱得悶粉。

說話時香綿綿的氣息往上蒸。

他在放人與不放人之間搖擺不定,因為近來提防魔界的新規矩,外人不可隨意放入宗門內。

水鵲原本想用傳音玉符聯係宗慎的,但是從昨晚到現在,玉符對麵都沒有回音,不知道宗慎是不是在閉關,沒有攜帶玉符。

另一當值的外門弟子,直接推開原先攔住水鵲的同門。

“水鵲?”他驚喜道,“來吧,我帶你進去。”

轉頭對同門說:“放心,我認識的,出了事情記我頭上。”

這是外門稍有資曆的師兄,修為已經築基初期,他不敢說那些新規矩,隻好點頭,“是,鐘師兄。”

那個鐘師兄熱情好客地帶著水鵲進去。

因為對方態度好,水鵲也放下了戒心,稍微帶一點猶疑地問:“這位鐘師兄,你認識我?”

過了拐角,有參天大樹遮擋之處,陽光無法透過密密層層的枝葉,光線晦暗。

鐘師兄忽地停下腳步。

四周寂靜無聲。

水鵲覺得有點奇怪。

鐘師兄轉身,笑道:“小宗主真是貴人多忘事,這麼快就忘了兒時的好朋友?我可是日日夜夜還念著你呢……”

他的笑容滲人。

水鵲心中犯怵,後退半步,恰好踩碎了地上的枯葉,“鐘、鐘卓?”

是小時候被微生樅逐出門派的壞蛋。

他轉身欲走,不想和這個人有什麼過多牽扯。

鐘卓的手卻轉瞬掰扯上他肩頭。

鐵鉗子一樣,牢牢禁錮住。

脊背撞到樹身上,有輕微的鈍痛。

水鵲縮了縮脖子,警告道:“你做什麼?這裡是滄海劍宗,你不要亂來。”

鐘卓按住他,手將要碰上那張無辜的臉,水鵲頭一偏躲開了。

這個躲閃的動作徹底激怒了鐘卓,他目眥儘裂,“你可知道,我和父親被逐出悟真派後顛沛流離多年?而你那時,還好端端地在宗門裡當千嬌萬寵的小宗主。”

水鵲不明白他怎麼回事,辯駁道:“那是因為你做了壞事,否則我爹、微生樅也不會隨意驅逐門內弟子。”

想到昨天的事情,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稱呼微生樅,改口時差點咬到舌頭。

“那是因為……我當初還小,一時受到了你的蠱惑!”

鐘卓眼中猩紅,更讓水鵲心驚的是,對方身上魔氣控製不住地四溢。

怎麼回事?

滄海劍宗竟然有弟子暗中墮魔了?

水鵲心中吃驚。

對方好像完全見了他之後就喪失了理智,魔氣奔湧的同時,手碰上水鵲的臉頰。

“這麼多年過去,我可是時刻想著你啊,小宗主。”

水鵲緊緊皺眉,拍打開鐘卓的手,“不要動手動腳的,你最好彆用你的臟手碰我!”

他可是不好惹的!

鐘卓神色慍怒,眼中猩紅凝成濃厚的血色。

淩空卻傳來悠長的一聲龍鳴。

白鱗長龍翻騰過雲霧,穿越蓬萊仙島的參天山門。

鱗片沾著海水,在日光底下,水汽相映,灑落出彩色長虹。

潛入樹下,龍尾一擺,將魔氣四溢的鐘卓拍向遠處。

“嘭”地砸在另一茁壯樹身。

虯龍落地化形。

水鵲驚喜道:“荊潛?”

他初來滄海劍宗,人生路不熟的,能夠遇上認識的人就再好不過了。

他想問荊潛能不能帶他去找宗慎。

荊潛對上那雙亮晶晶的眼,忽地不自在,低頭輕咳。

他裝作不經意道:“我就是順手幫你而已,不是什麼英雄救美。”

好像那些話本裡寫的,英雄救美之後,對方都會說什麼以身相許?

荊潛義正辭嚴,“我可不圖你什麼,你也不要將我當成你的真龍天子了。”

第149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28)

什麼亂七八糟的?

水鵲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回應好像也不太好,水鵲隨口敷衍他:“嗯嗯。”

他這樣順著荊潛的話回複,水鵲感覺自己已經很禮貌了。

但是荊潛反而胸中悶著一口氣,臉色說不上好。

空中驀然生出翻卷海浪,水流回旋,幻化為劍。

荊潛轉身向那個不長眼的外門弟子走去,鐘卓被他龍尾一擺,撞上老樹後滑落在地,捂住胸口。

方才控製不住震怒,已經讓他經脈裡魔氣暴動。

眼睛猩紅,隱約的紅黑氣息四溢,周身魔修的特征掩蓋不住。

荊潛黑沉著臉,居高臨下,用劍抵住鐘卓致命的喉結,盤問道:“你是外門的?叫什麼?什麼時候墮魔的?”

他審問時劍眉壓眼,其中赤金色流轉,如同燃燒礫金,氣勢極具壓迫感。

荊潛:“還是說,你是魔界派入劍宗的奸細?”

想到這個可能,荊潛的持劍手,不自覺加重力道,泛著冷光的劍尖底下滲出血絲。

鐘卓已經完全入魔,神誌不清,身上修為不足以壓製翻騰的魔氣。

他嗬嗬地一邊笑一邊咳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們滄海劍宗和悟真派,所謂名門正派,有一個算一個都狗眼看人低!”

他的狀態太異常。

甚至目光滲人地向水鵲威脅道:“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荊潛暗覺不好,原本想要束縛捉住他審問,誰知道這鐘卓反常地探頸,狠狠刺入冷劍。

殷紅血液噴薄而出。

荊潛反應過來再采取措施時,鐘卓已經化作一縷黑煙,升入空中轉瞬卷走了。

當一個魔修能夠在滄海劍宗這樣敗露出來。

說明藏在暗處的,必然已經不止有這麼一個了。

如果天下第一大宗也能讓魔族安插奸細來去自如……

荊潛無法估量,如今的魔尊究竟有多勢焰熏天。

“水鵲。”荊潛神情嚴肅起來,“你隨我去和宗主稟報。”

荊潛不能夠再讓之前清微勝境當中那樣無力的情境再次上演,必須排查宗內弟子。

他一時間收起了之前那些旖旎心思。

見水鵲點點頭。

荊潛道:“跟我來。”

說罷,卻自然而然地牽起水鵲的手,在前麵帶著人走。

欲蓋彌彰地解釋:“跟緊了,待會兒走丟了還耽擱功夫。”

監察者冷笑:【司馬昭之心。】

水鵲茫然。

………

聽聞滄海劍宗來了個陌生元君。

問了守山門的弟子,對方正是聲名在外的悟真派小宗主,微生水鵲。

之所以稱聲名在外,一是對方純陰之體在修真界極為罕見,聽聞悟真派許多弟子自薦枕席,願意為宗門出一份陽氣,可惜後來都沒有下文了。

對於這樣的傳聞,清修苦出身的滄海劍宗弟子,自然是要嗤之以鼻的。

大道三千,采補可謂是最最下等的邪門歪路,也就比害人性命的嗜血妖魔要好上那麼一點。

何況滄海劍宗之內,談性色變。

他們修無情劍道的,當然該自覺遠離這樣的人!

因而,這小宗主在滄海劍宗聲名狼藉。

不過,其中還有第二個緣由——

眀冀和水鵲退婚了,他們原本不關心這些俗事,但是聽去過清微勝境的人說,兩人退婚的原因是宗慎大師兄從中作梗。

當時大魔頭伏斷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親眼所見,那小宗主讓宗慎大師兄親得嘴巴紅紅,眼淚汪汪。

魔尊、小宗主、首席師兄、純陽之體。

這些內容湊在一起,信息量過於巨大,原先隻是在小部分人口中流傳的消息,由於過度駭人聽聞,沒出兩天,整個滄海劍宗幾乎無人不知。

他們理所當然地怒斥大魔頭,肯定是在詆毀中傷劍宗師兄。

首席師兄光明磊落,那是坎海真君無情劍道之下第一人,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挖人牆角的不光大的事情?

謠言,皆是謠言!

隻是見了自從回宗後神思不屬,在弟子壇講學時差點講錯的宗慎,饒是門內弟子,也隱隱懷疑了。

他們沒見過小宗主,但是見過宗慎和眀冀,兩個人看起來明堂正道、襟懷磊落,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會受情感所擾的人。

問題肯定出在那個小宗主身上。

聽過了諸多真假莫辨的桃色傳聞,劍宗弟子下意識將對方想象成傳說裡的狐精妖怪,肯定是妖裡妖氣的模樣,一心鑽研蠱惑他們正經劍修。

有小師弟慷慨陳詞,要是那小宗主找上門來,他們一定要好好說說他!

弘遠恰時路過聽聞他的發言,當即笑了。

小師弟還大為不解地追問。

弘遠笑笑,“你可彆把這話拿到他麵前說,當心人家惱了你。”

確實、確實不該說的。

小師弟到議事大堂稟報事項,見到和宗慎、荊潛一起走出來的小元君。

他臉頰滾燙,拱手行禮,“宗師兄,荊師兄,還有……”

小師弟羞赧地掀起眼皮,自下而上打量對方,將清純純如出水荷花般的模樣納入雙眼。

水鵲下意識瞥向宗慎,見宗慎點頭回禮,“趙師弟。”

水鵲有樣學樣,不過他下意識將自己放到師弟的位置。

彎著唇,“小趙師兄,你叫我水鵲就可以了。”

竟然、竟然還有梨渦……

趙師弟莫名感到喘不上氣。

其實小宗主確實容顏靡麗,但偏偏眼角和鼻尖生得圓圓頓頓,還覆蓋著一層薄粉色,就顯出了十足的水靈靈。

這樣一看起來,就不像是傳說中的狐妖,更像是容易被狐妖賴上的清純道君。

趙師弟義憤填膺。

到底是誰在亂傳有關水鵲的謠言!

真是人言可畏!

荊潛見他一會兒笑一會兒怒的,簡直像得了癔症。

視線在趙師弟和水鵲身上流轉,忽而嗤笑一聲,“趙師弟,這是怎麼了?居然連道也走不動了?當心撞到議事堂的柱子,讓長老們看笑話。”

荊潛進門的資曆淺,但是是坎海真君的弟子,地位高一截。

趙師弟晃晃腦袋,又連連點頭,“是,師兄說的是!”

趙師弟說著:“我還有事情回稟長老,就先走一步了。”

他這麼說,卻還一步三回頭,好像這三人當中有什麼吸去了他的心神。

直到觸及宗慎冷淡瞥過來的視線,趙師弟猛然清醒,大踏步進入議事堂。

監察者嘲諷:【什麼滄海劍宗,練成了是無情大道,沒練成就是個處男和尚廟。】

他提醒水鵲:【寶寶你多小心。】

小心?

他小心什麼呀?

監察者話說一半,不說一半的。

水鵲想。

和尚也不會吃了他,他需要小心什麼?

方才他跟著荊潛去見了滄海劍宗的宗主坎海真君,恰好遇上了宗慎。

坎海真君是一個仙風道骨的鶴發老者,頗有威嚴。

水鵲作為當時的證人,細細描述了情況,提供了鐘卓的名字。

坎海真君找來管理外門弟子的長老,了解情況。

那鐘卓是五年前入宗的,當初是雜役弟子,隻負責灑掃之類的雜事。

一直在練氣初期沒有精進,後來不知道如何突破的,一下子就築基了,便調去當外門弟子。

誰知道背後竟然墮魔,甚至有可能與魔族勾結了相當長的時間。

滄海劍宗容不下這等人,坎海真君當機立斷,安排第二日進行弟子大比。

屆時大比的擂台底下布天羅陣法,務必使門內隱藏的魔修顯形。

………

此次弟子大比來得突然,硬性要求滄海劍宗所有弟子皆要參與,起碼要比上三日。

出遊在外沒來得及趕回宗門的,還要由記事弟子記錄上姓名。

荊潛一路上遇到的師兄弟,不是問他明天弟子大比事項,就是過來旁敲側擊他和小宗主的關係。

也不知道那個大嘴巴的趙師弟回頭說了些什麼。

這群人全跑過來問他,水鵲是不是長得嘴巴紅紅,齒如含貝,眼瞳秋水?

荊潛額角太陽穴突突直跳,打發走了這些人。

就一個小元君,有什麼可新鮮的?

他本想到演武場練劍,或者到寒池鍛體。

途徑演武場時,餘光一瞥,見到了眀冀,劍光生輝,沉默不語地重複眀氏劍法。

也不知道眀冀有沒有聽聞他的前未婚夫來滄海劍宗了?

荊潛停了一下腳步。

對方如今是他的同門師兄弟了。

荊潛想起在清微勝境裡,水鵲那麼護著眀冀,他又覺得心頭不爽利,因此路過此地也沒有和眀冀打招呼。

熟視無睹地走過。

水鵲跟著宗慎走了,如今應當是在宗慎的洞府裡待著。

“純陽之體就這般好?”

荊潛怫然不悅。

前頭跟著眀冀,後頭看不上了就黏著宗慎。

沒見水鵲多看他虯龍一眼。

好像虯龍能用於煉製采陽補陰丹的龍血提不起對方的半點興致。

荊潛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等到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到了宗慎的洞府了。

滄海劍宗的同門關係大多不熱絡,屬於淡淡之交,鮮少有上門拜訪的情況。

因而洞府也沒有設下禁製。

宗慎洞府是清一色白冷調,三楹重簷歇山頂,寒天玄玉磚鋪就砌成。

院內清泉曲流,回廊密匝,後方以山為屏,氣吞星漢。

冷冷清清。

竹節盛著此前積蓄的雨水,傾倒彙入院中的八卦鴛鴦井。

雨水井水互通,叮叮咚咚。

掩蓋不住洞府正院,那直欞窗傳出的曖昧聲響。

荊潛皺起眉,上前凝目察看。

鮫綃白衣揉得皺皺巴巴,水鵲背對著院落,整個人幾乎是掛在男人身上,又抵在窗沿。

那雙荊潛白天曾經牽過的手,往後撐著窗框,才找到著力的點。

水鵲的手極好看,軟白的肉覆蓋在纖細骨骼上,指甲如同杏仁,圓圓齊整,透著淡淡粉色。

撐著窗框撐得太用力,繃出白痕。

荊潛是龍,金瞳可謂是火眼金睛也不為過。

一時間盯著那雙手盯得呆了,也想到上前打斷還是要退後遠遁。

鮫綃親膚勾勒,薄薄後脊繃緊如同翠竹節。

受不住了還會細細顫抖,仿佛風一吹搖動的竹葉。

“彆、彆親了……”

水鵲推拒對方,他那點力氣在宗慎麵前完全不夠看,毫不誇張地說,將近是螞蟻撼樹的程度。

宗慎轉而舔吻他又肉又小的耳垂。

水鵲不滿道:“你答應我的事情可要記得了?”

荊潛看不見的角度,他脖頸被親得全是淡紅的印子。

宗慎低聲:“嗯。”

水鵲犧牲這麼大,生怕他忘了,掰著指頭幫他數,“首先,你要在明天弟子大比給眀冀一個下馬威,給他點顏色瞧瞧,然後,你要向我爹提親,說要和我定婚約,聯結兩派之好,知道了嗎?”

折辱男主和後續定親,一下全打通。

他的計劃真是一石二鳥、天衣無縫!

水鵲滿意點頭。

宗慎:“嗯,知曉了。”

聽聞宗慎好好地答應了,他仿佛已經聽到了劇情進度哐哐漲的聲音,高興地攬住宗慎脖子。

“你玉符亮了。”

宗慎拍拍水鵲的後背。

水鵲低頭察看腰間懸掛的傳音玉符,他能察覺到玉符另一端的熟悉靈氣。

微生樅?

他一個激靈,將玉符的光亮掐滅了。

當水鵲還在留意玉符的間隙,宗慎掀起眼皮,與窺視者對視。

禮貌地一頷首。

偷窺可不光彩。

荊潛猛地撇開視線,盯著叮咚作響的鴛鴦井。

………

劍尖鋒芒在眉間一劃,荊潛後仰,身軀一斜閃躲而過。

輕巧一躍,避開了接下來的攻擊。

錚地一聲響,兩劍相擊,震得虎口發麻後又各自退開。

叫擂台下的弟子捏了一把汗。

荊潛對上青年澹然自若的眼,忽地耳邊好像又響起水鵲和宗慎的對話。

他昨晚琢磨了一夜。

那意思是……

宗慎擊敗了眀冀,就能和水鵲定親了?

荊潛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他怔愣的瞬間,眀冀已經提劍而上。

清光逼人,荊潛唯有堪堪避開。

寒芒飛旋,看台底下往上看幾乎看不清人影。

隻有荊潛知道,對手不僅修為在他之上,劍路更是清晰,招招相連,式式相接。

分明都是最基礎的劍招,但眀冀出招無斷無亂,一絲不紊,荊潛金眸隻能在觀清劍招時堪堪抵擋,回擊也稍顯吃力。

劍光霍霍,數百回合下來,荊潛自然敗下陣。

眀冀將劍收鞘,“承讓了,荊師弟。”

他拜入滄海劍宗晚於荊潛,但修煉資曆要長於對方,坎海真君排序時,眀冀排於荊潛之前。

荊潛咬牙。

那眀冀在清微勝境時候,還是和他一般築基巔峰,轉眼才過了幾日就金丹中期了?

先天道體真有如此神通?

荊潛稍一拱手,退離擂台。

長老高坐觀察,恭賀一旁的坎海真君,“恭喜宗主,又得一高足弟子,我觀眀冀心正氣和,遇事波瀾不驚,比之荊潛和大多內門弟子,屬實要沉穩得多,假以時日,門內必然又出一位如宗慎般的首席弟子!”

水鵲坐在觀席底下,長老們談話沒有顧忌,聲音極易傳到這邊。

他下意識回首往上看,因而錯過了擂台上眀冀投向他的視線。

坎海真君撫著白須,但笑不語。

好半晌,就當長老訥訥想要收回前言的時候,坎海真君才道:“眀冀不似宗慎,他們雖氣質行事表麵相似,但道心不一,難說往後誰又有大造化。”

坎海真君將眀冀望著水鵲的景象納入眼底。

此次弟子大比,除卻排查魔修,實際上也是該要檢驗近年來弟子修煉的情況了。

坎海真君移轉視線。

與水鵲同坐的劍宗首席起身,腰懸止雨劍,穩步走向擂台之上。

坎海真君的年紀,是如今修真界中幾近最年長的,他看人極準,從前還能一眼觀察出門內弟子的命數。

隻是如今,宗慎的、眀冀的,霧蒙蒙繚亂,他倒是看不清晰了。

不過眀冀對戰宗慎的結果沒什麼可猜測的。

一個金丹中期,一個已經破境入元嬰。

相隔一個大境界,就如同隔了一重天地,饒是劍招能夠挽出花來,也無濟於事。

眀冀自然落敗。

宗慎:“承讓。”

他淡聲說罷,轉身下台。

弟子比試順序是從內門開始向外門拓展,隨機抽取簽數。

最有看頭的坎海真君門下弟子已經儘數比試完畢,按理說底下圍觀的弟子也應當散去一些。

但如今眾目睽睽,諸多視線卻是更加炙熱了。

畢竟方才比試的,可是小宗主的前未婚夫,以及傳聞裡從中作梗、奪人所愛的劍宗首席……

他們的大師兄,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必然是傳言誤人!

“宗慎師兄,”宗慎一下台,水鵲高興地迎上去,滿意地抱住對方,“宗慎師兄好厲害。”

他們親親昵昵的,宗慎還旁若無人地攬住水鵲後背。

本來應該以身作則的無情道首席師兄——!

眾師弟內心憤慨,哪裡見過這樣場麵,皆是目光一燙,低下頭來。

腦海中烙印的畫麵裡,小宗主埋首時雪白纖弱的後頸線條,從半落烏發當中顯露出來。

好像、好像也是人之常情。

………

水鵲心思蔫壞得很,他得了幾個劇情進度還不夠,準備乘勝追擊。

見眀冀收斂神色,背影落寞地離開。

水鵲尋了個借口,假稱自己要小解,不許宗慎跟上。

“我很快就回來!”

他安撫宗慎道。

得到首肯,水鵲遁入後方竹林,尋找眀冀的蹤影。

他要好好打擊對方一番!

“你這麼弱……”

“連宗慎師兄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

他先指著地上的小石頭模擬了一遍。

“沒有我,你果然變差勁了,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措辭斟酌好了,說的沒有一點磕巴,水鵲自我滿意地點點頭。

他真壞,他肯定會把男主罵哭了去。

水鵲在轉角,步入莽莽鬆林裡,見到儘頭有一高大背影。

正是眀冀。

“眀冀!站住!”

水鵲佯裝不悅,叫住對方。

說是上門找茬,不如說更像是羈鳥歸林一樣趕赴向眀冀。

高大背影果真停駐腳步,卻也未曾回頭。

水鵲隱隱覺得哪裡有不對勁,但他也沒再多想,隻以為是男主無顏麵對他。

誰知道還沒完全靠近,再走近幾步。

無形之中什麼壁障顯形,天羅地網罩住他!

水鵲下一瞬腳下懸空,被蛛網般的縛仙網,黏在離地五寸的空中。

他滿目茫然。

撲騰掙紮了兩下,背後的縛仙網卻是更黏糊了,讓他周身逐漸動彈不能。

如同落網的鳥雀,掙紮也做不到。

“真可憐。”

猩紅魔氣凝實,伏斷似笑非笑地盯住他。

身旁還跟隨一個魔將,那魔將身有六臂,青麵獠牙,看起來異常可怖。

押送著不久前水鵲才見過的人。

鐘卓?

他果真是勾結魔族的奸細?

六臂魔將膝頭狠厲一抵,讓鐘卓踉蹌跪倒在地,如死魚一般不敢動彈。

伏斷冷聲問:“這就是你的仇人?”

他問的是鐘卓,反而一眼也不看對方,雙目陰沉沉,仍舊看著水鵲。

鐘卓勉強抬起頭來,朝伏斷磕頭,“是,魔尊大人。可否將此人交給我處置?我必定……”

他語氣中飽含著惡意,仿佛要生啖其肉。

伏斷此前早就聽過鐘卓對所謂仇人的惡毒語言。

他牽扯唇角,“你是什麼人?”

大手提起鐘卓脖子,卡住下頜,鐘卓一個成年男子,被提起來就如同一根麵條,毫無反擊掙紮之力。

伏斷掐緊。

語氣諷刺:“你也配?”

鐘卓的麵目立即痛苦起來,因為缺氧,麵部漲成豬肝色。

腳下無力踢蹬,口中氣聲將近斷絕:“嗬、嗬——”

伏斷稍稍用力。

空氣中清脆一聲骨響。

鐘卓的頭無力垂下,氣息斷絕,被輕飄飄甩出丟在地上時,如一灘廢銅爛鐵。

伏斷擦了擦手。

轉首,笑對水鵲道:“害怕了?”

水鵲臉色發白,清透如雪。

大手伸過來掐住雪腮兩側的臉頰肉。

伏斷心生疑惑,這人吃什麼養得這樣嫩的?

水鵲視線落在後方的“眀冀”身上。

“眀冀”低垂著頭,木木呆呆,和魔將一起守候一旁。

水鵲反應過來,被掐著臉,隻能口齒不清道:“你、你把阿黝怎麼了?”

伏斷眉峰挑起鋒利弧度,“就一根爛木頭,你還給他取名了?”

他回答水鵲的疑惑。

“不過是用了點辦法,讓他認魔作父罷了。”

第150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29)

魔域,幽都山。

漆黑山脈隱藏在月光當中,肉眼難以看清山的輪廓,何況山間雲屯霧集。

山門大開,一片片黃紙,在風中卷起又落下,連帶著鈴鐺作響。

天上一弦月,地上唯有火螢石墩與紙紮紅燈籠照亮四周,映得滿目都是詭譎赤紅。

幽都山是曆代魔尊的伴生山脈,魔宮即修建在此地。

山脈日月的景象,有時候不過在魔尊一念之間可以改變。

若是說幽都山是魔尊內心的投射,那麼伏斷還真是一個相當陰暗可怖的人……

水鵲人生地不熟,縮了縮脖子。

方才還在滄海劍宗內,伏斷扯住他的手,轉瞬黑煙一化,就到了魔族的地界。

他好像變成人質了?

水鵲出神地想著,往前才走了兩步,腳上踩到一個硬物。

他低頭一看,是一個白色骷髏頭。

水鵲嚇得差點跳到伏斷背上。

伏斷皺眉,不習慣與人靠近,他拉開距離,“你怎麼了?”

他順著水鵲的視線,“頭骨都差點讓你踩碎了,這也害怕?”

水鵲無助地給自己捂住眼睛。

聽到伏斷這麼問,轉過去麵對他,指縫微微張開,露出底下楓糖漿般的顏色,水泱泱一雙眼,“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魔域簡直就像是陰曹地府,如果不是伏斷和黝木還有魔將在一旁,水鵲以為自己已經開始投胎的過程了。

風中飄著燒給死人的黃紙,沒有一棵大樹不是枯萎的。

河流湍急而過,水也是赤色的,激起一股硫磺味。

水鵲這時候踩中了一個頭骨,心中壓住的害怕一下子就爆發了。

他唇角往下撇,又問伏斷:“我不能害怕嗎?”

也不能虐待人質吧?

等他嚇死了,就沒有誘餌了。

伏斷定定看了他一會兒。

他還沒乾什麼,水鵲就委屈得要命了。

微生樅到底是怎麼養的?

養出這樣一個冤家。

“閉上眼,我帶著你走。”

伏斷稍微妥協。

水鵲滿臉不樂意,他警惕地拒絕:“不要,你這麼壞,萬一故意給我帶進溝裡怎麼辦?”

伏斷提眉,“我在前麵走,要進溝裡,也是我先掉進溝,還得給你墊背。”

他說罷,險些要讓水鵲氣笑了,又反問:“我看起來這麼蠢嗎?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水鵲緊緊抿住嘴巴。

伏斷:“你走不走?”

水鵲躊躇了一陣,最終還是將心中想的說出口,“要不然,你背我吧?”

伏斷鋒利眉峰挑起弧度,“哈?”

六臂魔將視線不斷在伏斷和水鵲之間移轉。

伏斷扯了扯唇角,眼中深不見底,“你是不是以為我脾氣很好?”

水鵲當然不這麼認為。

大魔頭是他目前見過最可怕的。

他支支吾吾不回答。

兩人陷入僵持。

好一會兒,水鵲在伏斷的耐心告罄之前,輕聲細語地分析:“你背著我,就能夠好好走路了,不然牽著還要顧忌我正前方的道路。”

“而且,我會輕鬆舒服很多,在你背上很安心,也不用遮住眼睛了。”

水鵲把好處娓娓道來,眼巴巴地看著伏斷。

紅黑紋路布滿左臉,模糊了伏斷的神情。

輪廓峻深,眉骨投落小片陰影。

就在水鵲以為對方不會回答,或者會不耐煩地說他時,伏斷忽地低聲問了句:“你一直對彆人這麼說話嗎?”

他問這句時語速很快。

水鵲差點沒有聽清楚。

他疑惑:“怎麼了?我說話有什麼問題嗎?”

……莫名奇妙地一言不合就撒嬌。

前一句說他很壞,後一句就說在他背上會很安心。

伏斷等到後脊竄過雷電般麻癢的感覺消失,一腳踹開那個驚嚇過水鵲的骷髏頭。

沉默無言地背對水鵲屈身,“上來。”

“噢……”

水鵲悶聲應答。

背後壓上來一點重量,對於魔修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伏斷直起身,動作生疏地托住水鵲的膝彎。

好像沒有骨頭一般,腿肉綿綿軟軟夾住他腰身。

伏斷視線垂落,由後往前伸出的小腿和腳,在他向前行走的間隙,一蕩一晃。

讓他沒法不在意。

褲腿不夠長,被人背著一起來,就向小腿方向挪,露出小片腳踝,肌膚陽春雪似的白。

踝骨薄肉淡粉,如同山野爛漫的花。

……似乎腳也很小。

若不是怕嚇到了背上的膽小鬼,伏斷是想要空出一隻手來丈量一下的。

出於好奇罷了。

他想法誇張,猜測水鵲的腳可能沒他巴掌大。

大約等蹬了鞋襪,腳指頭也是圓圓小巧。

伏斷在想什麼,魔將跟隨在後,是一概不知的。

六臂魔將隻覺得魔尊的舉止反常。

按照他們的計劃,原本是想要去滄海劍宗收網的。

早些年魔族安插勾結了幾個奸細在宗門裡,留作時刻觀察滄海劍宗的動向。

鐘卓是其一。

天資愚鈍,雜役弟子,沒什麼用,但心是壞的,也好拿捏。

伏斷隨手丟了他一本魔族功法,墮魔後鐘卓就修煉得快了,沒多久築基,成了外門弟子,身份在宗門裡行走也更方便些。

氣運之子到了滄海劍宗,伏斷想起來這些年都沒怎麼派上用場的廢物奸細,準備攪起滄海劍宗一陣內亂。

他們才到劍宗地界,那蠢人鐘卓就求到跟前來,說明自己身份已經暴露,還慷慨陳詞遇上了小時候的仇人。

伏斷沒心思聽他說什麼,盛怒之下,麵色森冷,當即要解決鐘卓,因為鐘卓提前暴露,打草驚蛇,壞了原先的計劃。

六臂魔將聽到了鐘卓口中說出“水鵲”,伏斷動作停下了。

後來就演變成了用“眀冀”吸引水鵲上鉤的情況。

六臂魔將摸不準伏斷的心思是什麼。

他們原先的計劃,不是要用黝木扮成“眀冀”,在宗內挑起動亂,汙蔑眀冀修魔嗎?

再不濟,也要威脅那老不死的坎海真君,交出氣運之子。

計劃變得太快。

前方的小元君,甚至已經舒舒服服地,用臉貼著魔尊肩頸。

長睫毛濃濃,輕輕覆下,安心入睡。

怎麼就成了如今的這幅景象?

六臂魔將簡直是滿腹疑團。

………

魔宮有數多的宮殿群,十二魔將和他們座下負責起居灑掃的普通魔族也居住在此地。

中央是魔尊的宮殿,最大,也最寂寥。

按照曆來的傳統,魔尊原是從十二魔將裡麵角逐選出。

隻是四百年前,伏斷這個魔修橫空出世,從魔域邊緣一路殺過來,血流成河,劍身浸滿了魔族的血,十二魔將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反而因為安逸太久了,直接被伏斷打得鼻青臉腫。

魔宮千萬年來,迎接了第一個人族出身的魔修尊主。

如今還迎來了一個人族的客人。

萬古以來,首次有非魔修的人族修士踏足魔宮。

魔宮每每魔尊換人,皆會由新一任魔尊更改名字。

如今的魔尊伏斷,乾脆隨意地將其取名為萬魔窟。

細皮嫩肉的小元君,這下真是掉進魔窟裡了。

水鵲站在原地,瑟縮了一下。

他才發覺,之前清微勝境裡遇到的四五個魔將,是其中體貌端正的了。

水鵲原先還覺得他們嚇人,尤其是和他一起過來的六臂魔將。

事實上,其餘的才真真是可怖。

膚色青黑,赤露上身,臂膀肌肉虯結,銅筋鐵骨一般,下半身四足如同山中老虎,但又布著鱗片,銳爪是黑色的,尾部如鱷魚尾。

四足沉甸甸,踏步往前,靠近水鵲的時候,陰影黑壓壓,完全籠罩住對方的伶仃身軀。

如果不看青黑滲人的膚色,其實平頭正臉,五官端正。

前肢匍匐下來,嗅聞水鵲的行為帶著明顯的獸性。

水鵲嚇得躲到伏斷身後去。

魔將們麵麵相覷,魔尊分明是他們之中最可怕的那個,什麼時候還能給小元君當起避風港來了?

伏斷:“……”

打量了虎身魔將一眼。

他眉間驟寒,麵色陰沉得能滴出墨來,“旱魃,沒人告訴過你,應該穿衣服嗎?”

旱魃不解,聲音天生粗啞如虎嘯,“回尊主,沒有。”

他從出生起就是這幅模樣,四百年來,也沒見魔尊有過意見啊?

“有礙觀瞻。”伏斷皮笑肉不笑,“還不找衣服穿?指望我給你縫一身嗎?”

旱魃一看伏斷的表情,就暗道不好。

這時候指望魔尊將他攔腰劍斬更有可能。

旱魃趕緊奪過共事者的外衫,“青屍,你的衣服借我穿一穿!”

青屍是一千年僵屍,為了掩蓋不能彎曲的膝蓋,總是穿了一層又一層。

隻是屍體乾癟瘦削,外衫尺寸明顯合不來旱魃壯實的上身。

刺啦一聲,衣帛撕裂。

肌肉起伏溝壑,從崩裂的衣衫底下暴露出來。

水鵲還沒見過誰能將衣服撐裂的。

他小心地探出頭,好奇地去看。

小臉俏生生,眉眼靈秀,從高大魔尊身後探出來。

引得其餘的魔將也下意識學他探頭,隻不過是為了看他的。

伏斷“嘖”一聲。

大手嚴嚴實實,蓋住身後的臉。

“看什麼?彆人換衣服你也看?小色鬼你不怕長針眼。”

水鵲懵然,他往左挪,伏斷的手也往左,他往右邊,大手緊跟著遮住。

對方分明是背對他的,後背卻長了眼睛一樣,能夠預料到他每一步動作。

水鵲不滿地嘟囔:“為什麼你們能看,我就會長針眼?”

都是男的,誰比誰還不一樣了?

還說他是小色鬼,他就是沒有見過旱魃這種魔族穿衣服而已。

水鵲感覺伏斷也沒有傳聞和第一印象裡那麼壞,於是大著膽子和伏斷唱反調,非要看,試探對方的底線。

伏斷轉過來,乾脆捂住他眼睛,“彆人穿個衣服,有什麼好看的?你好奇心不要太旺盛。”

水鵲揪住他衣袖,眼睛看不見,隻好仰起臉。

他大著膽子試探大魔頭對自己的容忍度,信口胡謅:“噢……彆人的不好看,你的好看嗎?”

水鵲抿唇,回憶文學裡那些惹人嫌的普信者。

從伏斷的角度,隻能見到下巴尖尖,細伶伶雪頸仰著,粉潤潤唇瓣開合道:“你是不是想讓我看看你的?”

伏斷額角青筋直跳,轉頭威脅旱魃,“你要麼立刻滾,要麼找新的衣服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