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煙島上勤勞的漁民正常來說, 一天會出海四次。
最早的一次在淩晨兩三點,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視情況晚上還會再出去一趟。
即便如此, 也有許多魚獲不好的時候。
一網拉上來,隻有些做魚飼料的小蝦,近岸的漁網甚至有可能整網都是海草。
偶爾一網上來九十斤都是巴浪魚,讓輸送到城裡早市的魚商收購了, 一斤五毛到七毛, 都不夠倒貼油錢的。
因為水鵲起不來, 淩晨那一趟元嶼是自己去的。
回來摘了院裡綁著曬的巴浪魚乾,淘米後放到鍋裡熬粥。
草草吃完早餐後,給煤球喂了另外處理的粥和肉, 讓它好好看家。
水鵲打了個哈欠。
元嶼回頭問:“困了?那還去嗎?”
意識到水鵲和元嶼兩個人都要出門, 煤球嗚嗚地過來蹭水鵲的腿。
然而還是留不住主人。
“去的。”
漁港在千煙島東北部的灣口, 岩角對峙,灣內的幾個岩礁露出海麵便形成了天然岸堤,擋浪削波,港岸又是泥底沙底, 下錨容易抓住。
水鵲看不見, 但靠近海岸時, 風裡濕潤潤都是鹹鹹的氣息。
視野裡淺淺的大片迷蒙灰色,應該就是海洋, 再往遠一些,轉個方向,東邊是高的凸起來格外突兀的黑色,是山崖?
上麵有一個尖尖的角, 朝天立起來的。
他遙遙指著那邊。
“那裡有什麼?”
元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紅白相間的塗漆,高塔形建築物,坐落在千煙島東山上。
“那是燈塔,隻有負責人燈塔長住在上麵,”他解釋。
水鵲問:“那是什麼樣子的?”
“塔身是一道紅一道白的油漆刷牆,最頂上的是藍色的塔頂還有罩起來的發光器。”怕水鵲沒見過塔型建築物,元嶼拉過他的手,在手心大概描摹出了尖尖的塔頂和圓柱的塔身。
水鵲頷首,“我知道了。”
“我可以去燈塔看看嗎?”他好奇地問。
燈塔或許是任務裡說的標誌性建築物?
畢竟晚上經過的漁船都要靠塔頂的照明燈發光辨彆方向。對於千煙島乃至路過千煙島回大陸方向的船隻,這座燈塔都是至關重要的吧。
元嶼擺頭,漁港有現在這個點回家吃早飯的漁民路過,和他打招呼,兩個人簡單交談了一下,等人走了,元嶼轉過頭和水鵲解釋:“不行的。閒雜人等,不得入內。我們都不能進燈塔,最好也不要靠近。”
“燈塔長的脾氣不好,他晚上要值班,白天要檢查維護各種設施,然後才能睡覺。靠近了燈塔打擾到他,他養了一隻魚鷹,會讓魚鷹攻擊你。”
擔心不夠有威懾力,元嶼慢聲努力形容:“魚鷹的爪子非常鋒銳,趾底長滿了細刺,外趾能夠從前向後反轉,一旦被它的爪子抓住了,刺就會紮進你的肉裡。”
“隔壁村有個小孩不聽話,給燈塔長的魚鷹扒了兩爪子,送到鎮醫院縫針了。”
水鵲想象了一下,縮了縮脖子,看他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元嶼滿意地點頭。
後麵不聽話的小孩倒不是他杜撰的,魚鷹隻是威懾地恐嚇小孩,確實抓傷了,隻是還沒嚴重到縫針的地步而已。
這種半真半假的謊言更容易令人相信。
【孤山上的燈塔……脾氣不好的燈塔長……寶寶不要去!感覺會進到什麼奇怪場景……】
【壞媽媽,壞媽媽,我是壞媽媽,直接快進到高塔上的金絲雀劇情。】
【弟弟好乖,好照顧水水,可惜元洲死了,不然能不能來一口兄弟蓋飯?】
【兄弟蓋飯嘿嘿兄弟蓋飯……寶寶你是夾心餅乾裡的美味餡料,看又看不清,那個那個的時候,兄弟倆不說話,分得出來是誰在後麵弄你,誰在前麵舔你嗎?】
岸邊有一間供漁民短暫休息的木屋,實際上沒什麼人氣,出海的漁民多是行動匆匆,來不及休憩就要上船,閒聊也是會等到打漁回來才會進行的休閒活動。
元嶼讓水鵲待會兒就在那裡等他,他出海一趟大概來回要兩三個小時,然後就接水鵲回家做午飯吃。
如果太無聊不想等的話,元嶼猶豫了一下,說他現在也可以帶水鵲回去。
遠處岸邊有個穿著馬褂短褲的中年男子已經在大聲吆喝著元嶼的名字,讓他過去推船。
水鵲往那個方向推了推元嶼,“你去打漁吧,我在這邊等你。”
他站在岸上,送元嶼出海。
元嶼從海裡回頭望的時候,能看到那抹伶伶仃仃的身影,立在木屋旁。
哥哥出海的時候,水鵲有這麼送過他嗎?
元嶼忽然想不起來了。
為什麼會這麼想?
好像退潮了。
水鵲踩在海灘上,原先能拍打到腳趾的清涼涼的海水沒有了。
他往前方走,沙子撩到他的拖鞋裡,粘在腳趾中間,不太舒服。
水鵲左邊的小腳趾上有一顆小黑痣,不仔細看會以為是淡淡的沙粒。
如果他的眼睛沒有視力障礙的話,一定會發現現在的海邊極不正常。
浪潮打在兩側,又攜帶著泥沙退去,海水中央緩緩退出一道通往離岸的道路來,引誘著水鵲一直往深水方向走。
貝殼遺落在沙子裡,小蟹默默橫爬著追趕海水。
漁港的遠方深水地帶,灼熱的日光照耀下,從高處往下看,海水中隱隱約約可見黑黝黝的一大片,比半個千煙島還要大,簡直像千煙島延伸出去的海床中又拔起而起的一座大山。
黑魆魆的,數不清的腕足躁動不安,萬頭攢動。
縮小到極限的一隻觸手延伸上沙灘。
腕足的吸盤在這個過程中不經意黏住了粗澀沙礫,它不耐煩地甩了甩,海浪撲過來衝刷掉,確保乾乾淨淨的,悄無聲息,攀上水鵲的小腿。
和它完全不一樣的人類肢體。
腳趾頭像珍珠一樣小巧潔白,裸露在短褲之外的小腿,線條流暢,如同一節嫩藕,粉白色的,膝蓋堆了一點點肉。
兩相對比起來,它的腕足相當醜陋,烏漆嘛黑,一根腕足粗糙的表麵覆蓋了起碼兩百個吸盤,凹凸不平。
好在有分泌的黏液,包裹住觸手表麵,黏糊糊,滑溜溜,讓它不會刮傷他的皮膚。
可即便如此,冰冷粘膩的觸感似曾相識,還是把水鵲嚇到了。
他的小腿發軟打顫,忍不住退後,還是甩不開纏在腿上的不明物,“什、什麼東西……?!”
水鵲的臉色刷的白了。
退後時沒有察覺到沙地上突起的石頭,直直跘了一跤,往後麵的地上倒。
並沒有和預想中的那樣,坐到石頭或者夾泥帶礫的沙地上。
屁股陷進了膨大化的觸手中,它在極端放鬆的狀態下,腕足就如同有韌性的柔軟海綿,可以作緩衝物,兜住摔倒的人類。
來自遠古的海洋湧潮聲,夾雜著絮絮不明的低語,是人類無法加以識彆、判斷的語種。
它在努力模仿人類的語言發音。
“bo——bo——”
無奈還是像泡泡破裂。
底下墊著一隻觸手,又有一隻新的觸手從腳底往上爬。
水鵲覺得自己是遇上什麼副本怪物了,他的手胡亂地在沙地上摸索著,導致沙粒塞進了指甲裡,摸到了剛剛絆倒自己的石頭,想也不想就往腳邊砸。
“滾、滾開!”
吸盤痙攣,纏住小腿的觸手和吹氣球一樣鼓起,瞬間罩住整個小腿,確保水鵲胡亂扔出去的石頭不會砸到他自己。
石頭砸得觸手一個凹陷,又被彈走了。
哪怕有著超過五億個神經元,擁有廣泛的神經係統,它還是沒有人類的高智商。
不過,它大概也能明白,自己是被麵前的人類討厭了。
用石頭砸,是人類的攻擊行為,就是表達討厭。
觸手的尖端蜷縮起來。
“bo——bo——”
它是一個愚笨的頭足類怪物,隻會發這個音節。
“水鵲——!”遙遠的路口,高大的男生一雙手合攏作喇叭狀,圍在口邊,向這邊呐喊。
見坐在那裡的人沒有反應,關一舟匆匆往那邊跑過去。
冰冷黏糊的感覺消失不見了,大海恢複蔚藍的原狀,如同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這隻是個平靜的周末。
陽光沒有障礙,直直照下來,水鵲呆呆地坐在沙地上,海浪拍打過來,他現在離岸邊已經有段距離了。
關一舟急得直接拎起他,抱著人就往回跑。
白色的浪花最後打在關一舟的腳後跟。
“你跑這麼遠去乾什麼?不知道風急浪大嗎?”他嘴裡不清不楚地想罵人了,臟話都冒到嗓子眼,咬了咬牙還是得咽回去。
憋得太陽穴青筋突突跳。
“元嶼呢?他沒看著你?”還是氣急了,關一舟忍不住切齒嘲諷道,“你不會這麼脆弱,要給元洲哥殉情吧?”
水鵲還沒反應過來,給人就是嗶嗶叭叭一頓說,他臉上還是驚魂未定,惶惶然地問:“你剛剛沒看到嗎?”
關一舟見他臉色不對,頓了頓,問:“看到什麼?”
他逛到這邊的時候,老遠就看到眼熟的背影,坐在遠離近岸的海裡,風變大了,浪一重一重高地衝岸上來。
他但凡再晚來點,眼前這個人都要被海浪吞沒了。
水鵲不敢置信,他揪住了關一舟的領口。
關一舟:“喂,你乾嘛?想恩將仇報啊?”
水鵲白白的小臉繃著,關一舟之前覺得他說話都是慢吞吞的惹人乾著急,現在一反常態,說得都要語無倫次了,“你真的沒有看到嗎?就是、有那麼大,那麼大的怪物,滑滑的,沒有毛,還、還在摸我的腳。”
他急巴巴的,甚至開始撒開手比劃。
張開雙臂,拉長距離,信誓旦旦地點頭,“就這麼大!絕對有這麼大的……”
茶色的眼睛對著他。
“你沒看到嗎……”
關一舟還抱著他,眉頭壓著,“你彆亂動,掉下去了!大白天的,那有什麼怪物?”
“尼斯湖水怪?不會是海草吧?”
“還有,你的腳有什麼好摸的。”他低頭去看人的腳,“肯定是海草纏住腳——”
水鵲的鞋不見了。
他光著的腳丫子,沾了點小沙礫。
關一舟看一眼就知道這個人肯定穿不上他的鞋。
人的骨架小,腳也很秀氣,指甲蓋修剪得齊齊整整,透出健康的肉粉色。
好像……摸起來應該是滑滑的。
也許是因為剛才坐在潮漲潮退的海灘上,及膝蓋的短褲濕了一大半,浸透了的海水從大腿根的布料就開始往下滴滴答答。
關一舟又是抱著他的姿勢,因此托在人屁股底下的手臂都濕淋淋的。
怎麼這麼奇怪……
他在乾什麼。
關一舟耳根全紅完了,水鵲卻還在糾結那什麼該死的海怪,慢慢吞吞地說:“不是海草,那是會動的。”
聽關一舟半天沒回應。
水鵲反射弧繞地球半圈剛轉回來,腳趾蜷了蜷,不太好意思地小聲問:“你還有彆的鞋子嗎?”
下一句是不是要問他有沒有褲子能借給他了?!
關一舟臉上的熱氣直衝天靈蓋。
“呃……那不是一舟哥嗎?”
“一舟哥?!你也來這裡等家裡的漁船回來卸貨啊?”
“等等!”
幾個男高中生突然沒有繼續走近。
關一舟回頭。
他的同伴們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盯著他,欲言又止。
他一個恐同直男,抱著彆人的漂亮男朋友不撒手,手臂上濕噠噠的還在滴水。
水鵲沒太懂為什麼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他隻是希望關一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帶著點窘促,細聲細氣地問他。
“我覺得現在有點難受,你能送我回去嗎?”
“我想回家換衣服。”
【好糟糕的畫麵。】
【好好好,對著兄弟們都端著,說男的惡心,背地裡勾引小寡夫自己吃獨食是吧?!】
【詭計多端的恐同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