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臉兒小少年迷茫地歪頭,黑溜溜的杏眼一眨一眨恍然道:“啊我知道了,你是我的幻覺。”
他拍心口,忽略比以往快半拍的心跳,揉揉眼睛失神低喃:“原來是幻覺,我就說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看的人不怕我,還不嫌棄我臟,所以眼睛不好用,也要報廢了嗎,可真脆弱啊我。”
“唔,要是失明以後總出現幻覺也挺好的呀。”圓臉兒揚起笑臉,一雙純粹的烏瞳無悲無喜,他食指點在下巴上,“我得給你起個名字,唔,就叫黑子吧!”
沈·黑子·兮:“…………”
諢名緊抓精髓,大概是沈仙君有生以來頭一遭黑料。
兩個臭弟弟詭異地呆了呆,神色各異。
“黑子你好,我叫黑爸,是個大怪物。”圓臉兒抓起沈兮的手擱在了自己的頭上,命令他摸毛。
至於為什麼這麼做,他隻是覺得很放鬆,是那種布滿裂痕的河床被河水灌溉的感覺,他體內一直有一撮炙人火焰時刻吞噬他的血肉,這人的手覆蓋在他頭頂仿佛掐滅了熊熊燃燒的烈火。
他是第一次被搓頭毛,莫名的有股暢快感,這讓他有點稀奇。
沈兮眼神微暗,歎了口氣,溫柔地呼嚕好幾下。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這是個看著就讓人心疼的小家夥,小家夥看似輕快的話與明媚的笑都透著死寂,這些行為無不昭示著小家夥活著的每一分鐘都很艱辛,掩藏在軀殼中的靈魂早已陷入濃稠的深淵中絕望而不自知。
小家夥的心在哭泣,可他卻不懂真正的哭泣,怎麼求助。
沈兮用力搓毛,直搓的紅毛支楞八翹。
圓臉兒打出問號:“??”
圓臉頂著亂蓬蓬的鳥窩兒,懵逼地擰眉:“你在做什麼?你是我的意識產物,為什麼不聽話。”
小家夥離群太久,已經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了。
“我是寮長,不是你的幻覺。”沈兮鄭重其事地介紹,“以後負責照顧你的生活。”
圓臉兒更懵了:“???”
他將目光投到沈兮身後的兩人,信誓旦旦地搖頭:“這兒是怪物集中營,沒人願意與肮臟的惡臭的**的病毒靠近。你身後的兩個大名鼎鼎,也不可能紆尊降貴出現在這裡。”
他有理有據,指著腦子做結論:“所以,你是我的臆想。”
彆說擱精神失常的圓臉兒身上,就算平常人見到元帥二人也會第一時間揉眼睛,猜測自己出現幻覺。這倆人什麼身份啊,那可是星際家喻戶曉的大人物,是想見就能見到的嗎?
沈兮啞然失笑:“他們是真實存在的,以後住在第四寮了。”
圓臉兒不以為意:“哦,我懂。”
沈兮:“…………”
不,小紅毛你沒懂。
沈堔之長臂一搭,親昵地蹭蹭兮哥的發旋,張揚撩眉仰頭,居高臨下地笑睨圓臉兒:“兮哥,這小不點不相信呢,我將他靈魂抓出來捏一頓唄?”
對付固執己見的刺頭最有效果的辦法就是打疼了打服了,他們就明白了。
“嗯!”詹灝這次讚同地點點頭。
小鬼不算討嫌,於他而言和路邊的石頭沒區彆,但他給哥哥起外號還占哥哥輩分便宜就不行。他都沒敢給哥哥取什麼昵稱,這種榮幸的第一次被搶走,詹小蛇不爽,就不爽。
沈兮無奈地瞥了他一眼。
圓臉兒一點也不怕:“哦,我的意念還挺厲害的,你是他們的哥哥呢。”
小少年粗略地回憶,他在反思自己什麼時候冒出的大膽想法,為什麼會創造出兩位家喻戶曉大人物的哥哥,大概是他哪次重生前的潛意識,又不小心磕到腦子了吧。
想法真新奇,但是有點刺激哦。
“對,我是他們的哥哥,我弟弟都很可愛。”提起家養崽崽,沈兮微笑自豪。
詹灝淺笑。
沈堔之,沈堔之想親親抱抱舉高高。
圓臉兒麻木地鼓掌:“我的臆想,你很棒棒哦。”
“好,就算是你的臆想吧,在這裡我是寮長,你得聽我的。”沈仙君照顧熊孩子很有經驗。
圓臉兒一怔,很想反駁:“…………”
“不過,”沈兮笑容柔和下來,摸了摸他的紅彤彤的腦瓜,“有一點你說錯了,你不臟,也不是怪物。你隻是生病了,生了有點嚴重的病,星際沒人治得了,你隻是背鍋了。”
圓臉兒從沒聽過這種獨特的論點,愕然地蹙起眉頭。
他無神的雙眼寫滿了困惑,直勾勾盯著沈兮,一字一頓地道:“你說我隻是生病了?”
他不是怪物嗎?
可他不祥,他會燃燒,他燒死了雙親,毀了村子。舉著激光槍嚷嚷殺死他的村民一張張猙獰的臉仍記憶尤深,他們怨恨他、懼怕他、憎惡他。
可今天有人說他隻是生病了。這聽上去多好笑,可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也不覺得難過。
這樣冷血無情的他怎麼可能不是個怪物呢。
圓臉兒咧開嘴粲然一笑,眼底卻越發沉寂,萬念俱滅像是一潭死水,他垂低了頭抓摳手臂,妄圖挖個血窟窿:“你的說法我很喜歡。就算是臆想,自己欺騙自己也挺有趣的不是嗎,我得提前為失明做準備啊。”
沈兮愣了愣,心疼笑歎:“這不是眼睛的錯,你不會失明,我幫你看看,也許我能治好呢。”
圓臉兒仰頭,不甚在意地笑了:“啊,也好啊。”
抽調一絲本源神力探查,沈兮的眉頭蹙起,很是驚訝,比他預想的麻煩。
小不點原來是火鳳,難怪可以涅槃重生。
不過,他體內旋轉著神力漩渦,這股赤紅神力磅礴暴躁,而小火鳳還太稚嫩,無法壓製掌控,力量時常暴走,自燃由此產生。
神力啊!沈兮陡然想起些不想回憶的過往,令人趨之若鶩的能量有時著實害人不淺。
除此之外,圓臉兒身上還有兩個debuff——無痛症和情感缺失。
相比較淒淒慘慘卻仍心有期盼的小果凍和獨角獸,圓臉兒的情況不容樂觀也更棘手,他渾渾噩噩,無所謂生也不在乎死,說得難聽點,是個有意識卻隨波逐流的行屍走肉。
如果說小獸是接受器太敏銳,圓臉兒就類似於接收器壞了。
這是兩個極端,小獸可以用隔絕結界緩解,圓臉兒則需要修複或者更換芯子。
好在沈仙君見多識廣,為崽崽奔波幾萬年總結了詳儘的養崽心得,真記得這麼條疑難雜症,說起來喚回圓臉兒生機的方子不難,共三味,難在材料的收集上,每種都是龍果級靈植。
想徹底治愈必須集齊三味,現下材料不足,沈兮隻能先給安個助聽器。小家夥體質特殊,大概不會太靈敏,卻是從零到一的質變,這也許能喚回小家夥的生機。
圓臉兒摸心口,剛剛這裡好燙。
沈兮琢磨了幾秒,翻出一枚水滴狀的血紅玉墜刻入上百陣法,用神級封印紅繩穿好,吐出口濁氣,遞了過去:“你戴上它吧,以後都戴著彆摘下來。”
鮮豔的色彩晃入眼底,圓臉兒不解地抬眸:“什麼?”
“戴上。”沈堔之眼熱,扣他頭上,勾著兮哥的衣袖一下一下地拉扯:“兮哥,玉墜很漂亮。”
“嗯。”詹灝抿著唇,耷拉的眼皮抬起,快速覷一眼哥哥的表情。
大敵當前,兩隻臭弟弟暫時統一戰線。
沈兮:“…………”
沈兮哭笑不得,戳臉:“行,你倆也有!”
詹灝眼底的淺笑一閃而逝,心滿意足地牽著哥哥一隻手,暗暗思考準備什麼回禮。
圓臉兒不明所以地低頭,戳了下赤紅如火的玉墜,也不知為何第一眼就覺得玉墜嬌豔欲滴美極了,摩挲指尖,一點冰冰涼涼的觸感自指肚入體,彙聚成一股清流直擊心臟。
心漏跳了一拍,圓臉兒訝異地瞪圓杏眼:“這……”
沈兮笑意蕩開,雙眼向下彎了彎,塞給他一顆紅透了的靈果:“你嘗嘗看。”
“什麼?”圓臉兒莫名其妙,一股清淡竄入鼻翼,什麼氣味?他滿頭問號地咬了一小口,清甜瞬息在口腔中炸開。不是味同嚼蠟滿嘴泥沙,是真的甜滋滋的味道在膨脹,甘甜席卷味蕾沁入心扉,令他回味無窮,“這是什麼啊?”
圓臉兒從來沒吃過有味道的東西,他迫不及待地咀嚼,細細品味絲絲縷縷的甜蜜滋味。
這個……
這個叫人愉悅的口味是甜吧!
好甜啊!真的好甜,他的心臟怦怦亂跳,漲漲滿滿的。
“哢嚓哢嚓哢嚓!”圓臉兒困惑不解,不知所措,隻知道死死盯著沈兮,瘋狂往嘴裡塞著靈果。
“啪嗒”一滴晶瑩的水珠落在手背上,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少年一僵。他盯著水珠眨眨眼,後知後覺地揉了揉霧蒙蒙的雙眼,沾了一點送入口中,一股鹹鹹的苦澀縈繞在舌尖。
這是……什麼?
眼淚嗎?
“啪嗒”又是一滴,然後一滴接著一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少年用力搓揉,卻止不住洶湧外流的眼淚,他艱難地嚼著果肉,古井無波的淚眼悄然多出了一抹微弱的光。
“我的臆想真好啊。”
沈兮動容,隨手翻出十來個朱紅果子,笑了笑:“你可以慢點吃,我還有很多。”
這種甜滋滋的靈果是小白最喜歡的零嘴,先拿來用用。
“都給我嗎?”圓臉兒的眸微微發亮,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紅果,活像是發現了金銀財寶的亞龍。
“都可以給你,嘗到滋味了吧?”
“嗯,好奇怪啊,為什麼。”說不上來什麼感覺,總之就是心口悶悶的,眼眶酸酸漲漲。
沈兮指點點了點他的玉墜:“彆摘下來了。”
原來是玉墜嗎?圓臉兒恍惚。
甜味真好。
不摘就不摘!心湖灌入蜜糖瓊漿,圓臉兒嘴角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這是心底那一丁點喜悅。
“你跟我回去嗎?”沈兮笑了,攤開手掌,掌心紋路清晰。
回去?
圓臉不懂,但想想也不需要懂。
“唔。”圓臉兒沉吟片刻,指尖搭在了沈兮的手心,對被帶去哪裡絲毫不在乎。
沈兮立在他身側,衣袂獵獵,眺望一望無際的戈壁,日光下閃耀著碎光的細密沙粒組成了延綿不絕的沙漠,太陽灼烤著大地,空間都仿佛被滾滾熱浪灼燒扭曲了。
他握緊小少年的手,不由分說將人拉起:“走吧,回家。”
圓臉兒一怔。
心臟突突跳,呆呆地仰望沈兮的側臉,漸漸消弭的甜意又湧上來,他收了笑容咬了咬下唇。
家?他真的還有家嗎?世界廣袤無垠又渺小似珠,真的有他的容身之所?
沈兮笑意加深:“家人在等你。”
家人???
圓臉兒捧著紅果踉踉蹌蹌了兩步,他仰頭望天,生出一絲莫名情緒: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多好啊。
沈兮回到住處,小果凍和小獸同時回頭,扔下草編席驚喜地吧嗒吧嗒跑過來。
“寮長!”小果凍離老遠就舉起淡藍色小觸手要抱抱。
沈兮接住小嗷嗚戳戳戳:“涼涼的。”
“寮長!”蹄子噠噠噠噠,沒搶到C位的小獸蔚藍大眼睛黯淡,巴巴地昂起腦袋:“寮長回來啦!”
呼嚕銀色小鬃毛,沈兮笑著應了,眼前忽然多出了個不算精美的小盆栽。
“送給寮長!”小嗷嗚奶聲奶氣,卷著花環的小觸手左搖右擺,剔透明亮的雙眼浸滿雀躍與忐忑:“寮長,您喜歡嗎?”
原木做的盆栽殘留著樹的氣息,盆側雕刻著花紋,花紋質樸,甚至有些稚嫩,花盆上栽了幾株生機勃勃的小花,潔白的花瓣盛開,展露黃嫩嫩的花蕊。
分明做工粗糙,沈兮卻看得出兩個小家夥很用心,這份赤誠的心意沈仙君收下了。
他笑容明媚,挨個rua一頓,搓的兩隻小獸暈頭轉向:“很喜歡,謝謝小果凍和小千裡馬。”
小果凍晃晃悠悠,笑嘻嘻地比了個小心心:“不客氣哦。”
沈兮樂了,回比一個。
臭弟弟大佬們:“…………”
小獸委屈:“嚶。”
圓臉兒覺得哪裡不太對了,腦頂冒出三個問號:“???”
小獸察覺圓臉兒堆積的負麵情緒,軟軟糯糯地道,“寮長,這是我們的新成員嗎?”
“是的,他之前住戈壁中央的火山。”沈兮彎下腰捏他的翅膀尖尖:“他對寮的情況還不是很熟悉,你們是老成員了,我相信你們,要和他好好相處,知道嗎?”
備受信任,小獸雄赳赳氣昂昂,腦袋點成了小雞吃米:“嗯嗯!我知道的唏律律!”
他住在西邊森林,記得待在戈壁的是隻會冒火的怪物呢。
原來0013長這個樣子呀。
小嗷嗚哢吧烏溜溜的眼,伸出觸手尖尖,小心地碰碰圓臉兒的小手指,開口小奶音:“你好。”
指尖涼絲絲的,圓臉兒低頭,審視著嗷嗚和小獸,總算發現違和了。
也許不是錯覺?
茫然地在胳膊上戳了個洞,一股針紮似的疼痛衝上大腦,圓臉兒瞬間頭皮發麻,頭發都炸開了。他僵硬地伸著胳膊,倒抽一口冷氣:“呃,好疼。”
他傻呆呆地盯著血窟窿,麵上毫無波瀾,內心卻已掀起驚濤駭浪,他的心跳飆升一百八,沾染鮮血的手握緊玉墜,指尖捏的泛起青白,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有痛感了!
他竟然有痛感了!!啊哈!
小嗷嗚和小獸才答應寮長照顧新成員,下一秒成員就受傷了,兩隻小可愛怔住了。
小嗷嗚緊盯著淋漓的鮮血,了然地輕哼,奶裡奶氣卻鏗鏘有力地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你等到了救贖,你被拉出了泥沼,以後不要再自殘了,寮長會不高興的。”
他懂的,他也曾在深淵中掙紮,自殘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小獸著急噠噠噠:“誒,你彆弄傷自己了。”
沈兮側目:“嗯?”
瞥見一抹紅絲,他擰了擰眉,在圓臉兒手臂一抹,嚴肅地道:“寮規第一條,不許自殘。”
寮長的腦殘粉小嗷嗚臉頰一紅,背著小觸手:“嗯嗯!不會啦!”
圓臉兒張了張嘴,徹底懵了:“啊……”
真的啊。
彆管圓臉兒內心山呼海嘯般的衝擊,他也漸漸捋清事實,哪怕他是怪物依舊被新寮長接納了。
他傻傻地望著沈兮,因震驚都不會笑了,臉有一瞬間裂開。
“我是怪物啊……”
沈兮未說話,小嗷嗚率先挺胸抬頭,舉起小拳拳:“不是的,寮長說我們是可愛的大寶貝。”
“對,真乖。”沈兮忍俊不禁,摟過小嗷嗚像揉麵團兒似的ruaruarua。
“噗唧。”小嗷嗚美滋滋地吐出個泡泡。
哎呀,誒嘿嘿嘿。
圓臉兒失神地望著沈兮與怪物們的互動,死水一般的心湖泛起圈圈漣漪。缺失表情的臉漸漸展露笑容,這次的笑小心翼翼,可死寂無光的眼卻隱藏不住漸漸露出的點點星光。
真好啊,這裡真好啊。
清風吹拂,嗅到寮長淡淡的清香,生死看淡的圓臉兒陡然升起一股衝動——想活著。
他想像一個正常的人一樣,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