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獻扇(1 / 2)

男人溫柔低沉的嗓音從耳畔傳來, 又一路浸入心裡,幾乎要讓人酥了心,軟了腿。

方岫玉趴在蘭鳶山的懷裡, 被半強迫的吻了個頭暈目眩,最後隻能被一雙有力的雙臂拖著腰,勉強穩住身形, 胡亂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 他哪裡能舍得對蘭鳶山再說一個不字。

這個男人主宰著他的身心, 他的一切,他的所有苦累悲喜, 都是蘭鳶山的,都隻由蘭鳶山給予支配。

因為蘭鳶山看不見, 所以隻能由方岫玉陪著他坐上馬車,隨後慢慢來到皇帝麵前。

皇帝顯然對蘭鳶山盲了眼這件事很清楚, 所以眼下麵上並無太多的震驚, 隻是滿臉寫著可惜, 反倒是一直被瞞在鼓裡的慧貴妃哭成了淚人,拉著蘭鳶山的手不鬆, 那副母子執手傷情的氛圍不由得讓陪侍在側的大臣和外戚都心有戚戚,各自傷懷。

“好了母妃, 您彆難過了。”蘭鳶山蒙著眼睛,看不見慧貴妃哭泣的模樣,緩緩伸出手, 似乎是想要替慧貴妃擦去眼角的眼淚,但卻因為看不見而無法做到:

“兒子好著呢,沒缺胳膊斷腿,隻是看不見而已, 不礙事的。”

慧貴妃本來已經冷靜下來了,一聽到蘭鳶山故作輕鬆的語氣,又忍不住掉眼淚,

“你說你,孩子尚未出生便出征邊疆,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卻連自己親生的孩子長什麼樣都看不到,老天為何待你如此不公?”

“母妃,兒臣出征在外,親眼所見許多兵將在戰場上丟了性命,他們家中也有子女父母,死之前也未能與之團圓,相比起來,兒臣隻是盲了眼睛,卻還能親耳聽見您的聲音,已經是大幸。”

蘭鳶山笑道:

“母妃不必傷懷,如今天下既定,兒臣日後定日日在母妃跟前儘孝,不再離去。”

蘭鳶山哄了好一會兒,慧貴妃才勉強被蘭鳶山哄好了。

她似乎是又想到了什麼,忽然轉過身,對陪侍一旁的蘭君也招手道:

“君也,快來。”

在宮中時,慧貴妃曾經對蘭君也多有疼愛,蘭君也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太子,最後還是一步一步蹭過去了,拱手行禮道:

“皇奶奶。”

“嗯,這是你父王,知道嗎?”

慧貴妃蹲下身,和蘭君也平視,隨即指著蘭鳶山道:

“叫父王。”

蘭君也:“........”

他沉默了片刻,隨即低聲道:“父王。”

他和蘭鳶山從未見過麵,也未曾用筆紙交流過,根本親近不起來。

如今要讓他喊一個陌生人叫父王,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哼唧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蘭鳶山聽出他語氣裡的疏離和冷淡,半晌蹲下身,用聲音分辨著蘭君也所在的方位,隨即張開雙臂道:

“君也,到父王這裡來,讓父王看看你。”

蘭君也:“.........”

他站在原地,沒有往前走,更沒有回應蘭鳶山的話,氣氛一時沉默下來,有一絲絲尷尬蔓延。

連站在一旁的太子都彆過臉去,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和旁人說話,而方岫玉也看出了蘭君也麵上的猶豫和拒絕,想要提醒又想起來現在蘭鳶山看不見,隻能尬在原地,不知所措。

但蘭鳶山好像完全感受到這種尷尬的氛圍,蘭君也糾結了幾乎一分鐘,最終,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緩慢蹭進了蘭鳶山的懷裡。

他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一個火熱的擁抱加一個大大的吻,還有蘭鳶山對於缺席自己成長這麼多年的懺悔加道歉,但沒想到,蘭鳶山卻什麼也沒做,隻是道:

“君也,把手伸出來。”

蘭君也:“?”

他愣了片刻,半晌,才方岫玉同樣疑惑的眼神裡,伸出了手。

幾乎在同一時刻,一個藍背閃粉銀蝶就這樣落進了他的掌心裡,輕輕晃動著翅膀,藍色的翅膀像是一片深邃的湖泊,在太陽下倒映出斑斕五彩的色澤。

“........”蘭君也倏然抬起頭,看向蘭鳶山,驚疑不定道:

“這是什麼?”

“這是同心蝶。”

蘭鳶山說,“滴血認主之後,它便能察覺到與你血脈相連的人的蹤跡,你甚至能通過它,察覺到另外一個人是否遇到了危險。”

蘭鳶山話音剛落,蘭君也就感覺自己指尖一痛,緊接著,皮膚上冒出的血珠就被同心蝶吞噬。

同心蝶吞噬血珠之後也沒有亂飛,而是停在了蘭君也的頭發上,隨即闔上翅膀,再也沒有動過了,像是一隻栩栩如生的蝶簪,美不勝收。

“雖然父王現在看不見你,但我相信,遲早有一天,我們父子倆能消除隔閡的,日後父王再京城,一定好好補償你。”

言罷,蘭鳶山又再度邀請道:

“父王今日剛回來,你來王府,我們父子倆一起吃頓飯好不好?”

蘭君也摸了摸鬢邊的蝴蝶,想了想,搖了搖頭:

“皇爺爺說今天要教我寫字。”

“.........好吧,”儘管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就這麼被自己的大兒子在明麵上拒絕,蘭鳶山的心中多少還是有點失落的。

他本想直接把蘭君也接回府中,但又怕這樣會讓蘭君也更加抵觸他,所以到最後還是選擇了尊重蘭君也的選擇。

畢竟比起急於讓蘭君也回到自己的身邊,蘭鳶山還是希望蘭君也能開心快樂地長大。

他定了定心神,摸了摸蘭君也的頭發,隨即站起身,低聲道:

“那父王等你。”

蘭君也沉默地讓蘭鳶山摸頭,沒有應聲。

一旁有文官看到這幅場麵,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笑道:

“四殿下和皇長孫殿下六年未見,仍舊父子相親,真是難能可貴,也不知是否是在私下裡給皇長孫殿下傳遞了家書,所以現在的皇長孫殿下並不抗拒四殿下呢。”

蘭鳶山:“...........”

這文臣完全就是在顛倒是非,現在是個人都能看出蘭君也在麵對蘭鳶山時,幾乎是從頭到腳每一根頭發絲都滲透的尷尬,偏偏他這一說,倒像是蘭鳶山在外打仗也不忘和大兒子聯絡感情似的。

當初皇帝把蘭君也帶進宮裡,一是為了培養這個來之不易的皇長孫,二也是想將蘭君也當做人質扣在宮裡,免得蘭鳶山擁兵自重,打完仗之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帶著軍隊殺進東宮,撅了太子,還順便收拾自己。

現在這人說蘭鳶山竟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傳遞家書,而自己卻沒有察覺,這是不是說明蘭鳶山已經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在宮內埋了眼線,甚至控製了他所在的皇城?

這一句話在瞬間門就引起了皇帝的警覺,皇帝心中微慌,又開始起疑,不禁微微皺眉,看向蘭鳶山。

蘭鳶山其實不是很想和這些文臣打交道,一是懶,二是累。

但無奈擁護他的多以武將為主,文臣們都信奉立嫡立長的觀念,對他不甚喜愛,是不是就試探他一下,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謀反之心。

即使心裡再不樂意回話,但蘭鳶山麵上仍舊鎮定,笑道:

“左大人,你也說血脈相連父子相親了,兒子親近父親,乃是天理倫常,這有什麼奇怪?哦,難道是因為左大人你膝下沒有兒子,估計要無後而終,所以就嫉妒本王不成?”

左大人已經六十歲了,膝下隻有三個雙兒,沒有可承繼香火的兒女。

這件事一直是左大人心中的一顆刺,旁人萬般碰不得,但蘭鳶山可不怵他,一句話就把這年逾六十、早已經是人精一樣的人刺的當場破防,差點跳腳,連帶著把太子這個膝下無子無女的人也罵了進去,太子麵色驟變,偏偏又不敢發火,臉色異常精彩紛呈。

【你說你,刺他做什麼。】回去的路上,方岫玉抓著蘭鳶山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寫道:

【那些文臣本就不喜歡你,你這麼刺他,太子黨估計又要看你不順眼了,何苦來哉。】

“這個老不死的,年紀這麼大了還占著大理寺卿的坑位不放。占著也就算了,還總是找我麻煩,三翻四次在我麵前囉囉嗦嗦找不痛快,誰慣著他。”蘭鳶山說:“他屍位素餐這麼多年,也該讓他挪挪窩,換新人上來。”

方岫玉歪頭看他:【你有想法?】

“嗯。”蘭鳶山可以瞞著任何人任何事,但獨獨不會瞞著方岫玉:

“經此一仗,我算是曉得,那些文臣雖然手中沒有斧鉞刀劍,但一張嘴皮子、一支筆,也是能殺人於無形的。”

就像六年前一樣,要不是那些文臣死諫,讓皇帝派他出征,他哪裡會被和方岫玉和兩個兒子分離六年,讓母子三人受儘苦楚?

一想到這個,蘭鳶山就很不爽:“今後,我若想在朝堂上立足腳跟,也少不得和那些文臣打交道。”

【但是那些文臣已經和太子黨結交甚密,一時半會怕是難以贏得他們的心。】方岫玉說:

【我有什麼能為你做的?】

“已經被太子拉攏的人,我們改變不了他們的立場,不如扶持一批新人,讓他們成為我的心腹,來日我起兵造反,也好有個人給我寫勤王檄文,免得我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

六年的磨礪讓蘭鳶山行事愈發謹慎:

“但現在最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方岫玉與他心有靈犀,立刻道:【你在擔心君也嗎?】

“對。”蘭鳶山一想到小狗哥哥就有點傷腦筋:

“他被父皇和太子扣在宮中當人質,如果哪一天我起兵,我怕他們會狗急跳牆,傷了宮內的君也。”

他緩聲道:“何況六年的戰役,青巒軍的數量已經減至半數,如果真要造反,也不知道有幾成把握。”

【慢慢來吧。】方岫玉拍了拍蘭鳶山的手臂,像是在安慰:

【西域的使者馬上要進入大周,在外邦麵前,太子應該不會太找你麻煩。我們還有時間門,可以慢慢準備。】

“但願如此。”

蘭鳶山歎息:“但不管世事如何發展,我還是希望能早日尋回我的小狗寶寶,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又流離到了何處,受了多少苦。”

他的小狗寶寶,他的小兒子,此刻又在哪裡呢?

京城城北的醫館內。

此時此刻,蘭君欽正跪在地上,慢慢給昏迷的池遇稚擦拭著手上的血,還未擦乾淨,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緊接著,醫館的珠簾被人猛地掀起,壓抑的哭腔隱隱從門外傳來,帶著熟悉的嗓音:

“小稚!”

寧矜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剛離開池遇稚一會兒,池遇稚就遭受了重傷。

他看著滿身是血的池遇稚,兩眼發黑,幾乎是被池若學扶著,才能麵前走到池遇稚的麵前,一近身便跪倒在池遇稚麵前,當場痛哭出聲:

“我的小稚,我的孩子,你為何傷成這樣?!”

寧矜眼眶裡的眼淚在不停地打轉,倒映出池遇稚虛弱蒼白的麵容,他似乎是想伸出手去碰一碰池遇稚的臉,卻又怕會將池遇稚碰碎了,更怕伸手去碰池遇稚時,會感受到停滯的鼻息。

半晌,他隻能癱軟在地,絕望地仰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趴在池若學的懷裡,失聲痛哭:

“夫君........怎麼辦........”

“......沒事的,沒事的,”池若學自己都急的滿頭是汗,還得分神去安慰自己的夫人,順帶看看池遇稚的情況。

他就一個孩子,池遇稚又是他捧在掌心裡嗬護著長大的,如今池遇稚性命垂危,他幾乎都顧不上斯文和體麵,抱著哭成淚人的寧矜,壓抑著吼道:

“醫師呢?!大夫呢?!”

“老夫在這裡呢。”池若學話音剛落,一個花白胡子的郎中就從門後轉了過來,一邊說話,一邊拿著舂藥。

池若學見到他,就像見了救星似的,連滾帶爬地來到醫師麵前,強裝鎮定,但眼底又帶著分明的祈求和惶恐道:

“大夫,我孩子怎麼樣了?有危險嗎?”

大夫舂藥的動作一頓,看了一眼滿臉是淚的池若學夫夫,半晌將藥放在桌上,撚著胡須搖頭:

“難以回天。”

他說:“小公子傷勢太重,就算是真的上天有眼,放他從鬼門關回來,但........他腹腔受損,日後怕是很難很難再孕育子嗣了。”

大夫沒有把話說死,每一個字句都用的很委婉,但池若學和寧矜還是在瞬間門了明白他的意思。

.......不能在孕育子嗣了?!

一個雙兒,不能生育,在大周,無異於被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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