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是蘇州最後的雨季。
梅雨下了幾回,衝去了撒落的煙塵,像是濯在蓮花上的清水,讓這江南水鄉愈發清麗了。
知府府衙,
雨點拍在屋簷之上,淅淅瀝瀝。
作為蘇州的父母官,此刻卻在醞釀著傷天害理的陰謀。
堂上,燈火搖曳。
除去代任蘇州知府的孫逸才,此地還有徐家家主徐耀祖,以及蘇杭織造局監督甄應嘉。
三人聚齊一堂,為的沒有彆的事,也沒有外人,便就直抒胸臆了。
甄應嘉當即問道:“孫郎中,事情準備的如何了?”
孫逸才歎了口氣,“都交代下去了,隻是這口子一開,災情如何,就不好挾製了,這……”
甄應嘉搖頭道:“你放心,此事上麵的大人物是知道的,也是他們給的點子,隻是輪到你來做罷了。”
“而且,罪責不在你身,是那朱懷凜的錯。至於災後的事,自然有顯宗兄來一力擔之。”
“以改兼賑,兩難自解呀。”
徐耀祖與甄應嘉舉杯相望,示敬飲下一杯茶。
孫逸才內心還是沒個著落,貪手貪腳,他的確做了,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毀堤淹田是將蘇州兩縣之地,萬戶百姓推向絕路,誰能忍心做得出來。
見孫逸才還是不能下定決心,徐耀祖又寬慰道:“大人,此事便是有錯,也是上麵的人一力擔之。何須大人束手束腳?”
“官場之道皆是如此,做事不利者,可難有好下場啊,大人不如想一想朱知府的下場。”
“再者,安京侯如今已達東平府。到蘇州,不會出一月時間了。”
“在這期間,若是大人將善後的事情做好,隻有獎沒有罰呀。安京侯憑何而知這堤是毀的,不是潰的?”
適時,有差役登堂來報,“大人,吳淞江水漲三尺,每兩個時辰還能漲半尺,亟需泄洪。”
甄應嘉和徐耀祖齊齊望向孫逸才。
孫逸才微微頷首,道:“好,本官已知,先下去吧。”
待差役走後,甄應嘉開口道:“今日之雨,來的正是時候。水漲三尺,泄洪過境,足以浸沒大部分田地,孫郎中,機不可失了。”
“下一場大雨和安京侯,還不知哪個先到蘇州呢。”
“難不成,你有在安京侯眼皮下做事的把握嗎?”
“大人物們,會記得你今日的貢獻。”
孫逸才攥了攥手中茶盞,艱難開口,“好,我已知曉,這就差人掘開河堤。”
……
吳淞江出太湖,河道貫穿整個吳縣。
由於蘇州地勢平坦,每當雨季太湖水位上漲時,吳淞江就成了天然的泄洪出口,水位會猛漲,嚴重時便有澇災。
當下,隨著水位不斷上漲,各處村莊都開始疏導百姓,防患未然。
這在汛期是常有的事,隻是一般水流不會衝垮堤壩,隻是臨近河道的田會因為泄洪淹上一部分。
天災如此,並不是難以接受的損失。
而今日,汛情就來得非常急了。
人還沒走乾淨,便能見得河水已經注入了稻田裡。
田是沒了,但終歸命最要緊。
在坑窪地帶,臨近太湖,吳淞江河道的農田,不多時便被如同猛獸的洪水所吞沒。
百姓根本來不及悲傷,攜家帶口的逃往玄墓山上。
此次洪水的影響遍及了蘇州兩縣,越來越多的農戶,開始往山上聚集。
每個人臉上皆是悲痛不已,洪水過境,一年的辛苦也就付諸於東流了。
而洪水帶來的泥沙,更是將稻田原本鬆軟的土質改變,若想播種,還得先修田。
除此之外,最令人頭疼的事,是洪水所帶來的蟲卵。
在蘇州溫濕的環境下,極易發生蟲災,這又非是人力能抵擋的了。
對於農戶們來說,未來簡直是暗無天日。
玄墓山的石階上,堆滿了上山的人,各個背著幼兒,行囊,衣上沾滿了淤泥。
登高能遙遙望見外麵的景象時,百姓們才發覺是堤壩決口了,洪水還在源源不斷的衝擊著稻田,怕是臨近城中都難以幸免,要一直漫過數十萬畝良田。
今年顆粒無收,過冬怎麼辦?
惶恐的情緒迅速在人群中滿眼,當有人繃不住心緒,痛哭出聲後,便有越來越多的哀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