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煙生得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的恬靜淡雅,眉如遠黛,不濃不淡,麵上未著脂粉,反而愈襯她的清麗。
典型江南水鄉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方才卻猛地站起身來,問史湘雲的話,將房裡的小姑娘們都唬了一大跳。
這還是方才那個輕聲細語,端莊穩重的姑娘嗎?
可轉念一想,這個女孩子是因為聽到了安京侯的消息,才那般激動,眾女又不由得狐疑的打量了過去。
要知道,嶽淩和林黛玉訂婚的事,賈家已經人儘皆知了。
邢岫煙環視一圈,與周遭赤裸裸的目光對視之後,臉頰立即由白轉粉,香腮帶赤,又老老實實的坐了回去。
“呃……不用在意我的話,你,你……們繼續說……”
史湘雲將呆愣愣的賈寶玉推到一邊,她坐來了邢岫煙附近,大咧咧道:“煙姐姐,怎得之前從沒聽你提起過你與安京侯相識的事?怎得,你中意安京侯?雖然你相貌也出眾,人也蠻好的,可我還是更支持林姐姐,他們都相處好久了,你沒什麼機會的。”
賈寶玉也回過神來,立在一旁點頭,“對,他都快要成親了,和我們全不是一路人,你可莫要執迷不悟,自欺欺人呀。”
眾女一同忽略了賈寶玉的話,都目光灼灼的盯著邢岫煙,等她一個解釋。
邢岫煙的頭卻垂得愈發低了,手指撥弄著腰間係的一條蔥綠宮絛,滿是心虛的模樣。
史湘雲卻攥著她的手腕,追問道:“煙姐姐,你怎得不說?這房裡的姑娘都早就與安京侯相識了,都是極為欣賞侯爺的為人。你若是心裡有什麼念頭,可沒必要瞞著我們。”
邢岫煙蹙眉道:“他不是剛說了,和侯爺不是一路人?”
史湘雲連連搖頭,道:“你不要聽他胡說,隻是他頂撞了幾次侯爺,被侯爺治得不輕,才記恨上了,我們和他自然不一樣。我可還在侯爺那裡留過宿,吃過侯爺親手做過的飯食呢。”
寶玉愣在了當場,好似石化了一樣。
邢岫煙果然不再理會賈寶玉,卸下了心底的包袱,問道:“這麼說,你們都中意安京侯了?”
眾女聽得一愣,而後皆紅著臉垂下了頭,卻也不好再說什麼。
史湘雲大大咧咧的性子,此刻都被邢岫煙一個直球打得舌頭有些發軟,支吾著說不清楚話了。
本來她“愛”和“二”就讀不出來,分不出平翹舌,這下更是嗚嗚咽咽的,似是嘴裡塞了棉絮。
“煙姐姐,你胡說,胡說什麼呢?誰是中意侯爺了,我們隻是欣賞侯爺的能為,方才都說過了,侯爺可是都要和林姐姐成婚了。”
邢岫煙麵上帶羞,想追問史湘雲願不願意去做個小的,但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在她看來,妙玉已經對安京侯魂不守舍了,這遭將甄家抓起來,定是事情已經有定奪了,能將妙玉的爹爹洗刷冤屈,依照妙玉敢愛敢恨的性子,恐怕已經愈發沉淪了。
彆說是做小的,恐怕侯爺就是將她養在外麵,她或許都心甘情願呢。
這房裡的姑娘家,一個個倒是教養極好,看起來也都有些身份,其中史湘雲就是保齡侯府的大姑娘,這就不像能去彆家府上作小的模樣。
彼此之間,倒是真不算敵對了。
“我對安京侯了解的也不多,隻是在蘇州的時候,有過誤打誤撞相識了。如今安京侯在查的案件,剛好是我的一朋友的家事,後麵我們便隨著安京侯做了些事……”
邢岫煙斟酌了一會兒,便將蘇州上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直聽得眾女心馳神往,腦中已經勾勒出同嶽淩到處行俠仗義的快活事了。
最後聽說邢岫煙因為家裡想來投靠親戚的原因,不得不入京來,未能同嶽淩走到最後,便有些為之惋惜。
若是真能讓嶽淩幫襯一二,大太太又算得上什麼?
待邢岫煙將話都說完之後,史湘雲便思慮起來,道:“既然侯爺將甄家二爺抓起來,那估計甄家二爺也參與進謀害你朋友父親的案件中了。這等謀害朝中大員的罪名,恐怕不輕吧?”
“甄家要真的落得一個抄家滅族的下場,今日來榮國府送了大禮,豈不是也要連累賈家?”
三春一聽,心裡都不免忐忑起來,以為史湘雲的話十分有理。
賈寶玉聞言,也不禁神傷,隻因他之前聽說甄家有個同他一般心性的子弟,身邊也是圍繞許多女子,若是一旦甄家被抄家,這些姑娘們豈不是沒了去處?
“倘若能將她們一並接來賈家安置就好了,房裡本來也沒什麼熱鬨。”
眾女自然不知寶玉心中所想,被史湘雲的話驚嚇了一遍後,還是邢岫煙開口安撫了遍。
“我等閨中之人,身不由己,便是多憂多慮也都無濟於事,不如著眼眼前事,外麵如何自然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眾女又都哀聲歎息了遍,身不由己是她們身為女兒身的無奈,倒愈發羨慕起如今備受關愛的林黛玉,和在外麵跟隨嶽淩,主掌薛家的薛寶釵了。
眾女的話題就不自覺的向嶽淩偏移,三五句話就離不開提及嶽淩的名字。
也隻有閨閣閒聊,她們才敢這麼肆意,在賈母麵前這個名字可就是禁忌。
其實在寶玉麵前也差不多,每次嶽淩來府,他總是免不了一頓好打,屁股都不知吃過了多少板子,從而愈發記恨嶽淩了。
更何況,竟然每一個他看重的女子,都與嶽淩有攀扯。
林黛玉如此,薛寶釵如此,是連如今看起來柔柔弱弱,少言寡語的邢岫煙也是如此,一時思入深處,竟又勾起些癡症。
房中的姑娘們雖然身處賈家,可每一個人都將嶽淩那裡當做歸宿,心早就不在這邊了,也難怪如今頑樂都會背著他。
這讓留戀紅塵胭脂的賈寶玉如何接受得了?
賈府上下的姑娘,從前都隻是中意他,將他捧若珍寶,如今卻視若糞土,全無人在意他的話。
雙手不自覺攀上了胸前的五彩絲絛,攥緊了通靈寶玉。
眾女聚精會神的聊著天,史湘雲餘光一掃,見到一旁呆愣愣站著的賈寶玉,似是又犯了癡症,正要將胸前的玉摘下來。
史湘雲立即起身,先一步將他脖子上的玉取了下來,忙差人喚了襲人過來,將這玉放在了錦盒保存。
“今個你們爺身子又不好了,你也是,他的身子才恢複沒多久,你就讓他出來鬨,這要是沒養好,落下什麼病根,不全是你的不是?”
史湘雲與聞詢匆匆趕來的襲人叮囑著,“如今他房裡,最得意的丫鬟也就剩你一個了,晴雯如今也不知何處去了。你往後可是要做這姨娘的,怎好不再細心些,爭得了太太的賞識。”
襲人被教訓的臉紅,忙啐道:“我一進門還不知怎麼回事,就被雲丫頭劈頭蓋臉的數落了一頓,要是二爺擾了你們的興致,我給你們賠一聲不是。姨娘這等沒來由的話可不興胡說,賈家人多嘴雜,指不定哪一天白的也要傳成黑的。”
“你們姑娘之間呀,更要免開金口,休叫人嚼舌根。”
襲人收起了史湘雲遞過來的錦盒,便牽著雙目呆滯的寶玉灰溜溜的回去了。
彆看她說得義正言辭,其實也沒幾分底氣,敢來辯駁幾句,還是因為她曾經照看過史湘雲,做過史湘雲的丫鬟,兩人關係親近。
待寶玉走了,房中礙事的人不在,姑娘們再沒什麼忌諱,談笑之間什麼話也都問的出口,氣氛愈發熱絡了。
隻寶玉被襲人牽著走,口中還不斷叨念著,“晴雯,對,晴雯去哪了,我該去找找呢。”
恰逢院中一陣秋風起,吹落枝頭點點桂花,金色、白色,夾雜在一起在空中打著旋。
零落的花瓣,再也回不去枝頭,好似分彆的人,再無法重逢。
安京侯府上,園子內也同樣零落了一地花瓣,晴雯坐在一塊假山石上,漫無目的的抬頭望天,心裡空落落的。
果然事情根本沒偏移薛寶釵的預料,自她出府之後,賈寶玉就完全沒來探聽過她的消息。
這讓原本還心中還留存的念想,也徹底灰飛煙滅了。
是了,如寶玉這般,府中不知多少丫鬟爭著搶著要去房裡伺候,隻少了她一個,又能算得了什麼,如今怕是早就被人補上了空缺。
更何況還有襲人在,如今她走了,更是要成全了襲人。
往日他們做些沒羞沒臊的事,還會背著點晴雯,如今恐怕正樂不得她不在。
瞳孔微縮,晴雯逐漸恢複了心神。
眼下,她也不該計較之前的事了,應該好好想想,如何在這安京侯府裡生活下去。
她自身就是憑借著有幾分顏色而在賈府受寵,可若是流落到府外,到大街上去,這反而更危險,保準要被人賣到青樓裡去。
在安京侯府,晴雯親眼見了許多姑娘的相貌都勝過她,而且對嶽淩還死心塌地,這讓她都毫無什麼亮點可言了。
“對,我還有些能為,這房裡嬤嬤的女紅不算專精,我可以給侯爺做件衣服來穿,便能印證我的心意了。”
不知不覺,晴雯已經將心裡的寄托從賈府轉移到了嶽淩身上。
目光偏移,晴雯問身邊叼著狗尾巴草的小丫鬟倪妮,道:“房裡的布匹可以取來做衣裳嗎?”
倪妮無憂無慮的躺在草坪上,聽得晴雯與她搭話才坐起來抻了抻腰肢,“能啊,去找府庫的劉嬤嬤她正管這件事。晴雯姐姐要做衣裳嗎?要入冬了,府裡會發新衣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