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後,男人脖頸僵硬垂下,無人察覺,他瞳孔中殘存的畏懼終於死寂般消散,低首,再無任何活人的氣息。
……
是夜。
耳畔無聲,身處一片寂色。
水珠滴落的聲音忽然響起,波瀾蕩開,莫清嵐眼睫輕顫,隨後睜開眼睛。
四周處於一片虛無,他眸中怔鬆,察覺身後的氣息,轉首看去。
在一片空蕩的世間,白衣人與身後的虛無近忽融為一體。
他靜靜倚在一旁,轉首看來,唇角露出幾分無波的笑色。
莫清嵐看了他許久,開口道:“是你。”
眼前人白衣素麵,與佛聖像所下的‘赴極樂’幻像中所見的如出一撤。
他的樣貌與莫清嵐分毫無差,姿態形體亦然,兩人相視,就仿佛有一麵不存在的鏡,彼此映照,難辨真假。
莫清嵐道:“……你不隻是幻境?”
白衣人神色稍頓,帶著一成不變的笑容起身。
卻在他越發靠近時,白蓮的虛像忽然從周身出現,數枚虛像將白影環繞,他亦頓首,垂眸望著。
莫清嵐看向手上的蓮花石鏈,終於明覺一切。
仿佛察覺到自己無法靠近,白衣人笑了,卻並不強求,遙遙端坐在莫清嵐麵前,緩緩啟唇道:“你來了。”
清冷的嗓音在空氣響起,又轉瞬消散。
他的目光清淩淩地落在莫清嵐的身上,神態溫和,叫人根本無法看出——他便是那股盤踞於靈台之上怨氣的化身。
莫清嵐將手腕放下,語氣靜然:“你將我喚進識海,想做什麼?”
而他話落,白衣人卻偏首,怔然片刻,低聲笑了。
他伸手碰上環繞周身的白蓮虛像,感覺到指尖熾熱化為白煙,“何必如此自欺。”
也就在此時,靈台中忽然陰沉,黏膩的血液從莫清嵐指尖毫無征兆淌下,轉瞬於地上彙聚成潭。
感覺到指尖的異樣,莫清嵐神色變化,卻也再一晃眼,無數的虛影從白衣人的身後出現。
前世今生的罪孽如海。
幼童淒厲的哭喊、婦人的怨恨,還有……諸仁最後盯著他畏懼的瞳孔。
白衣人道:“你不想見他,是因怨恨,還是懼怕。”
‘他’是誰?
識海中虛無的一切倏然變得混亂起來,莫清嵐眉宇劃過幾分冷意,沒有情緒抬眸。
“他素來嫉惡如仇,若知曉你心中實則含藏惡鬼——”
“會如何?”莫清嵐開口。
白衣人的聲音頓止。
他看著莫清嵐,潔白無瑕的道衣漸漸變化,從衣擺染上了如墨般的暗色。
“莫清嵐……”他念著。
像是在與眼前人講,又像在說自己。
許久,輕笑出聲,轉身離去。
……
莫清嵐驟然睜開雙眸。
“仙君?”少年的聲音在耳畔低啞響起。莫清嵐沒有聚焦的雙眸回攏,喉結滾動,才看清周遭的情況。
昨日夜深,客院之中僅有一榻,所以他與蘭淆和衣在一起將就了一晚。
低首看去,少年顯然還未完全清醒,一隻手橫在他的腰間。他麵色惺忪,啞聲道:“怎麼了?”
莫清嵐起身,將蘭淆的手腕握起放到一旁,低聲道:“無事,隻是醒了,你再睡一會兒。”
蘭淆聲音不清的‘恩’了一聲。
莫清嵐便轉身下榻,淨身術後離開去了院中。
卻在他起身後,未被發覺的,原本靜睡的人睜開了眼眸,視線落在莫清嵐腕間的蓮花石鏈上,眼中劃過幾分沉然。
昨天晚上有夜雨,院中散發著淡淡的泥土潮味。
莫清嵐走至院中許久,才輕舒了一口氣,靜心調息。
而不過多久,屋門便被打開,少年換上了昨天那一身的衣物,月光紗蒙麵,走到莫清嵐跟前。
莫清嵐睜開眼睛,看清之後頓時一愣。
“仙君,”蘭淆偏首,“不準備出去走走?”
莫清嵐:“……”
是有這個打算,但少年的主動,也著實讓他有些詫異。
莫非他與花慕生一樣,對於女裝實則並不厭惡?
這個念頭一晃而過,莫清嵐唇角微動,最終什麼都沒說,靜靜頷首。
雖然被要求不可離開穀中,但或是因為有‘女子’跟在身邊監視,院外並未有人看守,莫清嵐帶著蘭淆很快離開,視線放在那大門緊閉的高聳府邸上。
蘭淆道:“她就在這裡?”
莫清嵐‘恩’了一聲,不過須臾想起什麼,他轉眸問道:“你扮成花家女子進來,可有遇到什麼阻礙?”
蘭淆道:“自是有的。”
莫清嵐看去,蘭淆卻並不在意,語氣淡淡道:“那些女子本就培養為監視外來客的工具,常年都被下了一種毒,為瞞過篩查,那毒我未曾避過。”
莫清嵐眉心立馬皺起:“什麼毒?”
蘭淆笑道:“無妨,尋常的毒對我的身體都不起作用,昨夜便內化了……”
而說著,也想起什麼事,蘭淆從袖中取出一隻玉瓶。
“這是仙君那位師弟,說不論如何也要給仙君的,說仙君不要,就讓我把它隨處丟了。”
莫清嵐:“……”
他輕舒了口氣,將玉瓶拿入手中。
打開瓶塞端詳,從中倒出一枚微粉的藥丸,抬手便放到了蘭淆的唇邊。
嘴唇與溫熱的指尖相撞,蘭淆愣了愣,輕輕垂首,將麵紗抬起就將藥丸吞了入口中,牙關輕咬,便咽了下去。
他吞藥的舉動極為利索,莫清嵐一怔,莫名道:“也不問問是什麼藥。”
蘭淆還未緩過神來,聞言舔唇,隻道:“仙君給我的,是什麼藥都無妨。”
莫清嵐道:“你如此信任我?”
蘭淆盯著他,卻沒有說話。
莫清嵐喉結滾動,良久,視線垂落,將藥瓶合上放進了儲物囊中。“是解毒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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