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藝歲離開公園以後,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她無處可去,街道上的雪被踩得臟兮兮的,馬路沿著兩邊亮堂堂的商鋪往前延伸著,一直向前,看不到儘頭,最後隻剩下茫茫的一片白——
周藝歲的遲緩的思維也跟著這條路慢慢地向前延伸,思維的儘頭是八歲的周藝歲和十歲的譚峰的家。
城蘭孤兒院。
她不斷地往前走,她想走回去,回到記憶裡的城蘭孤兒院裡麵去。
天空很高,雪很厚很冷,被子總是潮濕的,還有一股黴味,院子裡的臘梅花開得好盛,每到冬天就熏得人腦袋疼。
譚峰那個時候還隻是個眉眼清秀的少年,他從院長辦公室偷了一瓶牛奶,兩個人蜷在角落裡,譚峰說牛奶難喝,讓給她喝,他在旁邊就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喝著牛奶。
譚峰的眼睛在雪光的侵染下格外明亮,他說,歲歲,你真的好喜歡喝牛奶,以後我長大了,買個大房子,給你買很多很多牛奶。
周藝歲睜開眼睛,路邊的小店裡正放著一首哀傷的情歌,輕輕傷傷的調子,冰冷的夜都在顫抖。
周藝歲其實知道,知道這世界沒什麼永久,她這樣的孤兒,連父母不愛,又怎麼能去奢求彆人不變的愛,可是,可是那是譚峰。
明明有人收養他,他卻固執地跑回來,十歲的少年手心被院長打得腫腫的,藏在身後,眼睛清亮。
歲歲,歲歲你彆怕,我不去彆人家,我會一直陪著你,我才不要那些家,等我們長大了,我們就是一個家。
現在譚峰有了家了,隻是她沒有家了。
周藝歲安靜地往前走,心裡憋著一口氣,如果知道長大了以後會變成這樣,她寧可永遠不要長大。
“老同學?”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周藝歲轉過頭就看到旁邊站著的人,正是陰魂不散的朗臻。
朗臻見她眼裡全是淚水,也不安慰人家,還在毫無同情心地說道:“剛才開你玩笑的,我又不缺追我的人。”
周藝歲看了他一眼,朗臻說的是實話,他們以前是同學,每年情人節後一周她們班都有巧克力吃,都是學校女生們偷偷送的。
朗臻湊上來,跟在周藝歲身後,繼續說道:“你可以答應我之前的條件,給我做三個月的生活助理,我就幫你見你家渣男。”
周藝歲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朗臻,她的眼神靜默,固執地糾正道:“譚峰不是渣男,你什麼都不知道,不要給人下定義。”
譚峰背叛了兩個人的愛情,可是周藝歲腦海裡都是他們以前的日子,隻覺得心口一種飄忽不定的疼,好像疼,又好像感覺不到疼,空落落的。
可是,她不想這麼簡單地定義過去的歲月,這種行為像是一刀一刀地淩遲著她的記憶。
朗臻的手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臉上卻是笑意,隻是這笑半點不到眼底,語氣輕快:“我的錯,我的錯,他不是渣男,你愛他愛了十年,哪怕他跟彆人結婚了,甚至答應自己的妻子,這輩子都不會見你了,你還是要愛他。”
這輩子都不會見你。
周藝歲隻覺得心口像是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裡全是血腥味,有什麼東西一下一下地在她心口狠狠地割著,原本飄忽不定的疼變得實質化,壓在她的心頭。
周藝歲隻覺得眼前一黑,失去意識之前,似乎有一個溫暖的懷抱抱住了她,緊接著是朗臻驚慌的眼神。
周藝歲醒過來的時候,聽到了窗外的寒風呼嘯聲,還有一個低沉不耐煩的聲音:“你到底行不行,紮個針紮了三遍了,她手是海綿嗎?讓有經驗的來。”
緊接著是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對不起,對不起,她血管太細了,我去找護士長過來。”
“你醒了?”朗臻的臉色鐵青,真被這個護士氣到了,看到周藝歲醒過來,依舊沒好氣,說道:“現在你想不答應我都不行了,你知道你什麼情況嗎?”
周藝歲慢慢爬了起來,手背上好幾個血點,她也顧不得,隻是準備出去。
“去哪兒?”
周藝歲沒有什麼精力,分不出一點來,隻是固執地要往外走。
朗臻身高手長,一把把人撈了回來,固定在病床上,周藝歲兩天沒有吃東西,沒有睡覺,身體裡就一口氣撐著,哪裡是朗臻的對手。
朗臻幾乎是不費任何力氣,輕而易舉地把人按住了,護士正好推門而入,很快找到了血管,穩穩地紮了進去。
周藝歲眼睛木木地看著天花板,不再反抗,麻木地如同提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