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此時(二)(1 / 2)

昆侖劍宗依昆侖山脈而建,地處坤輿界極北,終年嚴寒。

連綿起伏的昆侖山脈分為內昆侖和外昆侖。外昆侖是山脈外緣,坐落著無數依山而建的修真城市,無數修士心懷劍道、向往而來,城中還有數不儘的凡人。

越過離山脈最近的城市,再往裡走便是昆侖劍宗,俗稱內昆侖。

內昆侖的氣候酷寒淩冽,山腰以上終年積雪。除去各門劍道主峰的大殿外,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哪怕人數眾多的昆侖弟子踩踏消融積雪,不一會兒紛紛揚揚的雪花又掩蓋腳印,重新罩上一層蒼茫的白布。

內昆侖中心的一座陡峭險峻的高山上,滿眼皆白的山頭隱隱閃著刺眼的光芒,那是昆岡山。俗話說,金生麗水,玉出昆岡。當今坤輿界最好的白玉石來自昆岡山,晶瑩剔透,而且堅如磐石、牢不可破,連玄鐵刀劍也很難斬斷。

每一位劍宗弟子築基時,劍宗都會贈送一枚純透無瑕的昆岡玉,弟子們依照自己的喜好雕刻玉石,把它鑲嵌在劍柄後,昆岡石已然成為昆侖弟子的標識。

昆岡山不僅是玉石開采場,也是劍宗弟子的熱門修煉場所。

昆岡石極難斬斷,金丹期弟子也隻能在其上刻下幾道淺淺的刮痕。昆岡石中有一股淡藍色的氣,隻要能捕捉到那股氣,順著氣的流向用劍,哪怕是築基期弟子也能劈開。

但是,那股氣飄然無形、難以捉摸,鮮有弟子能成功。

昆岡山上不分晴天與陰天,雪花紛紛揚揚從早下到晚。雪花一挨上暖玉昆岡石,便被其中的暖氣融化,化作一縷縷水氣,消失無蹤。

一座百尺的昆岡石前,隔幾尺便站著一名昆侖劍宗的弟子,漫天的雪花消融在激蕩洶湧的靈氣中,沒有一粒落在弟子身上。弟子們雙手持劍,使出全身實力,對著昆岡石劈砍刺挑,然而沒有一人撼動昆岡石分毫。

最厲害的也不過刺入五寸,那人便是江在棠,昆侖劍宗執法堂的代堂主。

江在棠凝視著眼前的昆岡石,臉色沉重。

一連數日,他都窩在昆岡山上修煉。但是無論怎麼砍,都隻能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最深也不過五寸,再難寸進。

一般來說,金丹期的弟子能刻下一道痕跡已是實力極強。然而對他來說,還不夠好。他聽說劍尊和莫長庚師叔在金丹期時,已經能劈開一座百尺的昆岡石。

莫長庚師叔修行劍尊一脈的無雙劍法,金丹期的實力比他強,江在棠承認這一點。

注視著眼前的昆岡石上不過五寸的劍痕,他忍不住握緊了劍柄,差距未免太大了。

許久之後,他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重整旗鼓,準備再次開始。

他雙手握緊劍,凝視著眼前的昆岡石,放空腦袋,隔絕周圍的所有的聲音,試圖尋找昆岡石之中流動的氣息,那一絲氣息的流向,以及隱藏其中的縫隙。

沉心靜氣,周圍的一切聲音隨風遠去,晶瑩剔透的昆岡石上浮現出幾縷藍色的紋路,像風吹過後的湖麵泛起的漣漪一般。

他眼神一亮,不禁小小地吸了一口氣,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腦海中響起了其他的聲音,不是弟子們劈刺昆岡石的聲音,而是更為熟悉的記憶深處的竊竊私語。

因為這一分寂靜,那些竊竊私語被無限放大,仿佛貼在他的耳廓邊辱罵諷刺一般。

他注視著昆岡石,無暇剔透的表麵映出他的麵龐,藍色的氣流過,錯愕的臉倏地變成了煩躁惱怒的臉。

那一張臉更為年幼,是築基期時的他,無數被刻意拋在腦後的記憶再一次湧上心頭。

昆侖劍宗的選擇執法堂堂主繼承人的方式與其他宗門不同,十分簡單,隻有一條標準,那就是實力。

昆侖劍宗是坤輿界的戰力保證,每一屆的執法堂堂主都是那一屆弟子中天資最好、實力最強,也勇於承擔責任的弟子。

劍道看中天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不會因為努力和汗水而縮小。因為天才也在努力,而且比一般人更努力,更有效地努力。所以,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築基期時,宗門已經能看出那一屆最厲害的人。

江在棠這一屆,最厲害的是他和唐不功。然而唐不功癡心劍道,對責任和政治不感興趣,早早地從繼承人人選中排了出去。

剩下的便隻有他。

江在棠很早以前就清楚,他是上一屆最天資卓絕的弟子,執法堂堂主之位合該是他的囊中之物。不僅宗門對他寄以重望,他自己也每天刻苦修煉,以堂主的要求嚴格要求自己。

沒想到天不遂人願,在他登上堂主的過程中,掉鏈子的不是他,而是當今昆侖劍尊。

每一任執法堂堂主都要由昆侖劍尊親自授予劍尊一脈的無雙劍法,可是劍尊在教導前幾日,一走了之。沒人知道他離開的原因,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其中的陰謀詭計輪不到當時築基期的江在棠去思考,但是劍尊的離開,也意味著他沒有得到無雙劍法,沒有正式獲得劍尊一脈的承認。

直到現在,這仍是他解不開的心結。

每夜心煩意亂時,他總忍不住想,如果劍尊晚兩天離開,等傳授他劍法之後再離開,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這件事,也成為反對派攻訐他的最主要的一點。他沒有得到劍尊一脈的無雙劍法,沒有正式獲得劍尊的承認。更有甚者,傳出了劍尊看不上他,才憤而離開的謠言。

所有人都知道是謠言,然而三人成虎、眾人鑠金,多數人隻願意相信他們偏好的事情。

他雖然是宗內最強的金丹期弟子,卻達不到每一屆堂主的平均實力。

江在棠至今也沒坐穩堂主之位,底下的師弟們憤憤不平、上頭的師叔們虎視眈眈。

從萬眾所歸的堂主繼承人,到嗤之以鼻的代堂主,江在棠經曆了從雲端跌落地麵的差距,誰知道被踩進泥底還要多久呢?

從築基期開始,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牽扯住江在棠的心神。站在昆岡石前,就在他被乾擾的這一刻,昆岡石中的流光一閃而逝,準備許久的一劍斬下去,又隻是淺淺的一道痕跡,不足三寸。

一連幾日,都是這樣。

他看不開,也劈不開。

如今昆侖劍宗內掌握無雙劍法的除了劍尊外,還有穹頂之上的五位渡劫期師祖,以及化神期戰力莫長庚師叔。江在棠問過莫師叔是否可以傳授他劍法,被斷然拒絕,世上唯一有資格傳授無雙劍法的隻有昆侖劍尊。

無雙劍法不僅僅是昆侖劍宗的最頂級功法,也是劍尊一脈承認的象征。

雖然被拒絕,莫師叔卻答應每日同他過幾招,指導指導他的劍法。莫師叔每日要護守盛京到昆侖山之間的傳送陣,隻有傍晚和晚上才抽出些許時間教導他。

江在棠越想越多,腦海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思緒,像卷成一團的線頭,怎麼也扯不出頭和尾。看著白玉剔透的昆岡石,心中愈加煩躁了。

他抬劍隨意往昆岡石上一揮,昆岡石上閃過一道流光,居然把他的劍光彈了回來,往旁邊的方向去了。

他的劍來不及擋住,眼見著劍光即將刺傷旁邊的弟子,江在棠的喊聲還停留在舌尖,卻見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夾住了那抹劍光,稍稍一動,啪的一下捏碎了。

旁邊的弟子被嚇了一大跳,連忙道謝。

江在棠放心地鬆了口氣,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恰好望見莫師叔那張懶散的臉。

莫長庚還穿著護陣人那一身玄色的衣裳,白雪落在他肩上,積在他頭頂,幾乎要把一身玄衣染成白色,與周圍眾人運氣融化白雪形成鮮明對比。

他指尖夾著一根細長的煙槍,煙頭閃著橙黃的火光,那是他唯一運氣化雪的地方。

江在棠收起劍,連忙向他告罪。

他擺擺手,瞥了劍痕一眼,沒說什麼。可是看著他淡然沉著的臉,江在棠卻忍不住咬緊後槽牙,心中的差距感和隔閡越發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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