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地下城(四)(1 / 2)

烏漆墨黑的地下,她的身體隱在三尺外,看不明清。冰冷的鋼鐵五指掐在賀拔勢喉嚨,他垂眸看去,依稀能看見五指閃著冷涔涔的光。

賀拔勢頭疼得厲害,這場麵,真是有十張嘴都說不清。

“我真不知道,我發現這兒才沒幾天。”

喉嚨的手漸漸掐緊,他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

“這兒的魔氣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你們怎麼從坤輿界弄來的?裡麵到底藏了什麼東西?賀拔六野究竟想做什麼......”

十幾個問題劈頭蓋臉砸了過來,賀拔勢被問懵了,這也正是他想弄清楚的問題。

“我還想問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另一隻手冷不丁捂住他的嘴,把剩下的字打入腹中。

噠、噠、噠。

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兩盞金色的燈籠也挪了過來。

“誒,我們巡邏此處都巡了幾十年了,連裡邊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家主似乎也沒打算告訴我們。這兒這麼多黑霧,陰森森的,你說家主到底在裡麵乾了什麼?”

“少說兩句吧,你都說家主藏在裡麵了,還能讓我倆知道,巡邏完趕緊走吧,這兒怪得很,巡邏幾十年了,還不習慣。”

金色的燈籠漸漸近了,賀拔勢看清了,那兩盞燈籠上貼著佛門的符文。

金光打在那兩個巡邏修士的臉上,陌生得很,他絕沒有在賀拔家看過這兩人,難道賀拔六野派外人來巡邏賀拔家族的禁地?

不知怎麼的,兩盞燈籠方向一轉,竟朝他們走了過來。

喉嚨的五指掐得更緊了,嘴上的手也捂得更緊。

狗和尚驟然俯下身子,和他臉貼著臉,冷冷地盯住他,那眼神分明在說“彆說話,不然老娘摁死你”。

金光逼近,幾乎要照到他們身上。賀拔勢不由得屏住呼吸,若是被發現了,他也討不得好。

幸好金光在前方掠過,沒有照到他們身上,那兩個巡邏修士似乎沒有發現異常,一邊說話一邊離開了。說話聲和腳步聲越來越遠,燈籠的金光也被遮擋在黑霧之後。

嘴上的手鬆開,賀拔勢不禁大喘了好幾口氣。

狗和尚鬆開了喉嚨上的手,從他身上起來,還朝他伸出一隻手,要拉他起來。

她怎麼突然轉性了?

賀拔勢心覺奇怪,沒有接她的手,半靠在地上,警惕地盯住她,“搞什麼鬼?”

她倏地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臂,強硬把他拽了起來,“你也是溜進來的吧。”

賀拔勢站直身子,打開她的手,“我不是說了嗎?你怎麼突然信了。”

“呼吸,方才你下意識屏住呼吸,你也不想被那兩人發現。你若是光明正大進來的,早就向他們求救了。”

兩個同為溜進來的,不約而同放輕腳步,向燈籠消失的方向走去。巡邏修士前往的地方,必定隱藏著賀拔六野的東西。

越往裡走,黑霧越濃,甚至凝結成點點滴滴的露水,沾在衣袍上,衣袖不過一會兒就濕了。

賀拔勢攏了攏衣袍,不經意間落在了和光身後,他凝視著她的背影,呼吸聲不禁重了些。

行進的路上,兩人都沒有主動說話,在這安謐的氛圍裡,賀拔勢腦海湧現出以往的經曆。萬派招新的時候,他被狗和尚戲弄。送歸龍伏的時候,他被她欺壓取笑。諸天大會的宴席上,他被她當眾打臉,以及那盛在破舊木盒中的阿爺的頭顱,四麵牆壁上毀得屍骨無存的軀體。

他的呼吸驟然一緊,越發重了。

賀拔六野的命令又一次回蕩在腦海裡,“坤輿界那個和尚,儘早除了,不要讓她走出天極界。”

在這兒,可以除掉她,做得乾乾淨淨,沒有人會發現。

賀拔勢注視著她的背影,單薄脆弱,仿佛一指頭就能摁碎,這麼想著,他甚至伸出了手。

就在這個時候,她頓住了,“你怎麼了?”

賀拔勢腦中敲起警鐘,登時驚醒,“沒......沒怎麼。”他正要收回手,卻被她抓住了。

他心頭一抖,難道被發現了?她發現他打算做掉她?

她捏住他的手腕,五指越來越緊,“還說沒怎麼,這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他忍不住眨眨眼,回顧識海,居然真的有幾縷黑氣。危險了,方才竟是走火入魔的想法,差點要完。

一縷縷金光從她指腹冒出,流入他的手腕,暖暖的,順著血脈流入他的識海,那幾縷黑氣瞬間消散得乾乾淨淨,腦海清明不少,亂七八糟的念頭紛紛排了出去。

她抬眸看向他,“好點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撇開了頭,心中不禁慚愧起來。

他之前想殺了她,她卻幫他驅除魔氣。

賀拔勢悶聲道:“你知道,在這兒殺了我,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甚至可以偽裝成我走火入魔而亡。”

她輸送佛力的動作一停,笑了。

“原來你剛才想殺了我。”

賀拔勢心臟打了個顫,瞪大眼睛回道:“沒,我沒,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她又輸送起佛力來,“彆辯解了,越扯越黑,你若沒想這件事,怎麼會突然提起殺死你的事情。沒點前因後果,想不起這個。賀拔六野命你殺了我?”

賀拔勢歎了口氣,自知腦子比不過她,索性承認了。

“替我驅除魔氣,真不怕我殺了你?”

她的語氣裡帶上點輕蔑,“就你這點三腳貓功夫,殺我?彆做夢了。”

他心裡有些沮喪,同為元嬰期,還真是打不過,“那你會殺了我嗎?這兒是個絕佳的地方。”

一團漆黑的地下,閃耀璀璨的佛光照在她臉上,在這兒冷冰冰的魔氣包裹下,莫名有些溫暖。賀拔勢覺得她現在應該笑一笑,笑一笑才對得起這片光芒,可她卻收起了笑容,定定地看著他,臉色鄭重。

“我不會殺你。”

語氣肯定,就像一柄錘子,敲進他心底。

“我的目標隻有賀拔六野,賀拔家主是誰,對我來說無所謂,隻要不是和異界來魂有牽連的賀拔六野就行。坤輿界和天極界一直是競爭對手,無論賀拔峰頂坐的是誰,都是坤輿界的敵人,都是我的敵人。”

咚,這柄錘子敲碎了心,裂開一道道深深的痕跡。

“賀拔家族的所有家主候選人之中,咱倆關係最近,生不如熟,我覺得你挺好的,其他人坐上去,還不如你坐上去。”

滋滋,那一道道痕跡又自個兒愈合了。

賀拔勢覺得佛力有蠱。

後來的路上,魔氣愈重,她拉著他前進,五指按在手腕,一縷縷佛力直接鑽了進來。

在混沌中摸索前進,很難察覺到時間的流逝,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了下來。

賀拔勢問道:“怎麼了?”

“沒路了。”

他走上前一看,嘩啦,腳下傳來水聲。

她扔了個火折子,前方竟是片黑色的湖,水下也是烏黑一片。魔氣太濃厚,生生凝結成了水珠,一滴滴水珠聚在一起,最後聚成了一片湖。

魔氣如此之重,看樣子他們要找的地方就在湖內。

賀拔勢腳下一點,作勢要飛過去,剛剛騰空而起,就被她扯住衣角,猛地扯了下來,他差點摔了個屁股蹲。

他站穩了,驚愕地問道:“乾嘛?”

“你乾嘛?”她反問。

“還能乾嘛,飛過去嘍。”

她嫌棄地瞥了他一眼,“飛你個大頭鬼,魔氣凝聚的黑水,大乘期以下撲騰都撲不起來,掉下去立即沉底,走火入魔。”

她說起了無相魔門漳州界的烏腳溪,同此處有些相像。

賀拔勢問道:“那我們怎麼過去?”

她拿出儲物袋,摸出一支小舟,放入湖內,一腳踩了進去。

賀拔勢嫌棄地看著小舟,沒想到他都元嬰期了,還要體驗這種凡人的器具。

她轉過身,招招手,示意他快點上去。

他在心底歎了口氣,走了上去,坐在舟尾,他仔細打量著舟內,尋找發動小舟的陣法,硬是沒找到。

“這船怎麼動起來?”

她轉過身,把一支木槳扔進他懷裡。

“劃吧。”

賀拔勢握著木槳,左看看右看看,確認這就是一支普通的木槳。

她扭過頭,眉眼催促,“愣什麼,快劃啊。”

賀拔勢:......

他內心憋屈,隻好接受了凡人的器具,一下一下劃了起來。

為什麼他要做這種事情!

劃了好一會兒,他發現她紋絲未動,端正地坐在船頭。

他不服了,“憑什麼我劃,你歇著。”

她頭都沒回,“煞筆,船頭看路船尾劃,沒聽過嗎?誰讓你坐了船尾。”

“這不是你先坐了船頭,我隻能坐船尾。”

賀拔勢咬牙,他被坑了,他肯定被她坑了,怎能因她一時的好心鬆懈了,狗和尚可是個惡魔。

劃著劃著,木槳撞到了什麼東西。

莫非黑湖還有魚?

賀拔勢心下好奇,她也望了過來,他抬起木槳撈了撈,撈上來一個纏著水草的球狀物。

拉過木槳才看清,這哪兒是什麼水草,是頭發,這分明是個人頭。他又抽出一根樹枝,撥開散亂的頭發,下方是一張麵色猙獰的臉,雙眼死死瞪住,死前的表情仿佛停留在最瘋狂的那一刻。

恐怕是走火入魔而亡。

賀拔勢把人頭扔回湖裡,劃槳的過程中,不斷撞到異物,一開始他還有興趣撈過來瞧瞧,全是人頭四肢之類的玩意兒,後來撞得太多,也就隨它去了。

也不知黑湖到底有多深,下邊到底飄著多少人頭,多少個人葬身於此。

不知道劃了多久,砰地一聲,船頭碰到了什麼東西。

賀拔勢撥動木槳,使勁兒劃了兩下,硬是沒劃動。

“前麵怎麼了?”他抬頭看向她,隻見她神情嚴肅,也不知是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他站起身,越過她的肩膀,往前看去,船頭前竟是陸地。他揮起木槳,敲了敲陸地,不硬,窸窸窣窣,細碎的聲音,好像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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