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雪。
黑水、黑湖之後,竟然是黑雪。
這兒的魔氣到底有多重?
也難怪她一臉嚴肅。
木舟上不了陸,兩人隻能上岸。
她抬手,示意他等等,她率先上岸,眉頭皺得更緊了,看來黑雪的魔氣不同尋常。她伸來一隻手,吐出兩個字,“握住。”
賀拔勢看了看她白皙細長的手,又看了看鐵臂,其實他更想握住那隻金屬假臂。雖然這是是緊急時刻,但是他倆也不是能牽手的關係啊。
斷手的交情還差不多。
他在心底彆扭了一下,就耽誤了。
她皺起眉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放心,我不會趁機弄死你。”
她似乎沒想到那方麵,他心下鬆了口氣,握了上去。
手心相貼,佛力從她手心溢出來,直接傳入他手心。冰冷刺骨的黑雪裡,隻剩下手心一點暖意。
越往前走,腳下的黑雪越多,魔氣越重。
她喘了口氣,默念佛咒,佛力使出越多,蔓延至兩人身體,蓋住了每一寸皮膚,仿佛罩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行進過程中,薄紗一點點被抽絲,佛力一縷縷被魔氣蠶食。
她開始低聲念起法咒,放出越來越多佛力,一邊前進,一邊補充被抵消的佛力。
賀拔勢握著她的手,可以清楚地察覺到她身上靈氣的流逝,速度之快,令人心驚。
過了一會兒,她停住了,大喘了好幾口氣,“這樣不行,就算進去了,靈氣也撐不到我們回去。”她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
“我們露在外麵的皮膚太多了,必須減少外露的部分,增加我們相貼的部分。”
“相貼?”賀拔勢聲調一高,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狗和尚想對我做什麼?
瞧她一臉嚴肅的表情,他心裡定了定,她應該沒想到那方麵去。
他咳了咳,“我不會抱你的,騎士背和公主抱都不行。”他腦海中突然湧出她公主抱顧鼎臣的樣子,他又趕緊搖頭,“你抱我也不行!”
她挑了挑眉,“想什麼呢?都說了減少外露,那兩個明顯不行吧。”
不行?
那還能怎樣增加相貼的部分?
難不成背靠背、貼著走?
賀拔勢聯想到那個怪異的姿勢,忍不住笑了笑。
就在這個時候,她冷不丁脫起衣服。
他心頭一跳,忙不迭捂住臉,急道:“你彆亂來!我還是清清白白的大男人,絕不能委身於和尚!”不是和尚也不行!
窸窣、窸窣。
她沒開口,還在脫衣服。
賀拔勢不留痕跡地張開手指,從手指縫裡悄摸摸看了一眼,手臂上的肌肉線條流暢,腹肌凝實,身材鍛得不錯。
緊接著眼前一黑,她揮起僧袍,往他頭上一罩。
總之不必失去清白,他倒是鬆了口氣。
她捏著下巴,想了想,命令道:“蹲下。”
他不明所以,乖乖聽她的話,蹲了下來,雙手抱膝,把身體緊緊團成一團,就像蹲在角落裡哭泣的小孩子一樣。
她用僧袍裹住他,纏了幾圈,然後往肩上一扛。就像是母親把嬰兒裹在繈褓裡,然後把繈褓往肩膀一扛。
往肩上一扛......
賀拔勢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她像是什麼也發生一樣,像個背負著重重嬰兒的老母親,艱難地前進。
賀拔勢乾巴巴地擠出幾個字,“你不覺得這個姿勢有些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
他氣笑了,“要不要我叫你一聲阿娘?”
“算了吧,有你這麼蠢的兒子,早被我沉河淹死了。”
賀拔勢覺得他就像個嬰兒,一顛一顛。
“要是被人看見了......”
“命重要還是臉重要?”
“你非要這樣?”
“沒辦法,不這樣,沒佛力撐著回去了。”
賀拔勢:他的一世英名早被她毀了,但這也太損了,損出了嶄新的高度。
他緊緊環住雙腳,內心欲哭無淚,慶幸的是這個姿勢確實大幅度減少了外露麵積,僧袍上繪著佛門紋路,擋住無儘的佛力,護住了他。
行進路上,一顛一顛的,腳下不時冒出人頭和屍骨。
他蹲在背上,就看見了許多,也不知黑雪下掩埋著多少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驚呼了一聲。
他心頭一跳,忙問道:“怎麼了?”他猛地扭過頭,一根粗針侵入視野,差點戳進眼裡。
啪——
一滴血液從針尖兒掉落,打在他臉上,他登時回過神來,緩緩向後仰去,才看清了這玩意兒,不是什麼粗針,而是黑色的骨頭。
屍骨累成的荊棘叢林擋在前方,攔住了去路。
放眼望去,全都是黑色屍骨砌成屍牆,其上叼著大把大把人頭,骷髏若嶺,骸骨成林。
賀拔勢甚至看到了許多熟悉的臉,不乏交好的世家大族的子弟,甚至還有賀拔家族的人。
“賀拔六野。”他咬牙切齒擠出這幾個字,幾乎想剮了賀拔六野的皮,串在上麵。“畜生,畜生,都是自己人,為何要這樣......”
她摸出一根枝條,撥了撥骨頭,從外到裡全都黑了,骨髓流出黑水,魔氣陣陣。
“他們是魔修。”
“不可能!”賀拔勢搖搖頭,“我認識他們,也交過手,都是靈修。”
她悶聲道:“靈修不會有這樣的黑骨。”
賀拔勢蹙眉,“什麼意思?”
“天極界隻有靈修,可能並不清楚,修士骨頭的顏色與道法有關,靈修的骨頭是白色,佛修的骨頭是金色,隻有魔修的骨頭才是黑色。”
他從側麵看到,她的眉頭擰得極緊。
“一進來就覺得不對勁,這裡的魔氣太多了。進了淪陷的界域,沒人能活著出來,這兒的魔氣定是從坤輿界偷的。但是,太多了,多得過頭了。無相魔門少了這麼多魔氣,彆說是掌門長老,就連下麵的小弟子都會察覺到,不可能沒爆出來。”
“走到這兒,看到這些骨頭,我才懂了,他們‘被修魔’了。”
賀拔勢還是不懂,魔氣為什麼這麼多,什麼是“被修魔”。
“魔氣和靈氣一樣,都不能憑空產生。靈氣有兩個來源,靈脈和靈修身上。魔氣也有兩個來源,天魔和靈修。用魔氣影響靈修,把靈修逼得走火入魔,一身靈氣便會全數化為魔氣。”
這就是“被修魔”?這兒的黑骨頭,這兒的靈修,這兒的人全被逼得走火入魔,全部淪為了製造魔氣的養料。
賀拔勢猛然睜大眼睛,渾身如墜冰窖。
他不禁抓住她的肩膀,聲音顫抖著,又問了一遍,“他們真的被逼得走火入魔了?”
她點點頭。
“這種化靈為魔的路數由天魔開始,異界不知道也正常。”
“不過有點奇怪,利用魔氣引得靈修走火入魔並不難,把靈修的一身靈氣轉化為魔氣對於天魔來說易如反掌,對於修士來說卻並不容易,需要特殊的功法才行。在無相魔門,這等是禁法,哪怕是一門長老也接觸不到。賀拔六野,怎麼拿到這功法?誰告訴他的?”
“我所掌握的情報裡,唯一一個肯定知道這功法的人就是創立它的人,不過他早就死了。”
賀拔勢咬牙問道:“那人是誰?”
“坤輿界發現的第一個異界來魂,我們稱他為‘殘魂一號’,據他所說,他進入菩提秘境體驗天魔入侵之後,悟出了這等功法,不過他早就死了。”
“說實話,看見這片叢林時,我驚了一下,還以為回到了菩提秘境,太像了。”
......
後麵她說了什麼,賀拔勢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凝視著骷髏叢林裡的人頭,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往日裡的回憶湧上心頭。
這些人很多都是失敗的弟子,在修煉過程中跟不上進度,被劃分為無能的弟子排出宗家。在任務途中失手,沒能完成任務。在家主爭奪戰中,因各種原因被篩下去......
賀拔勢曾與他們大多數人競爭過,競爭過程中也恨不得他們被篩下去,他們被淘汰,卻從未想過他們會死,會死得這麼慘,死得這麼沒有意義。
他腦中嗡嗡作響。
昔日,他把魔修功法獻給賀拔六野的事情湧上心頭。賀拔六野拿二哥試功法,二哥慘死前痛哭猙獰的神情,還在腦中揮之不去。
後來,世家大族家主的會議結束之後,阿爺跪在峰頂大殿,哀求賀拔六野的那一幕幕,那一個個響亮的磕頭,就像一根根刺針,刺進賀拔勢心臟。
再後來,阿爺的棺材被扔在殿外,孤零零地躺在雪裡。
賀拔六野,到底把他們當作什麼了,他們不是同族嗎?
阿爺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回蕩在賀拔勢耳邊。
【家主三思啊!這一步,會把賀拔家、天極界拖入地獄!】
賀拔六野那個畜生,就是地獄吧。
作者有話要說:和光:咱們不過走了段路,你怎麼亂七八糟地腦補了這麼多?
賀拔勢:我……
作者:這大概就是“她不過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間我連我倆的孩子叫啥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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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小劇場寫了一章,IF光光進了歡喜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