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暗湧交鋒(中)(1 / 2)

盛京的說書人裡麵,鐵板李不是最出名的、也不是講得最好的,然他憑借一張直言不諱的嘴、拍著一塊金銀不入的醒木,硬是在萬把個說書人裡頭殺出一條血路,掙得今兒的名頭。

最近,風頭最盛便是天曜大戰的一輪戰,幾乎坤輿界的每個說書人都在說這個。一張嘴皮子,半個字離不開萬佛宗嗔怒禪子和光,鐵板李也不例外。

鐵板李當班的酒樓在盛京隻算得上中等偏上,豪華闊氣程度比不上大衍宗旗下的樊樓,飯菜鮮美程度比不上萬佛宗旗下的泰和樓。然而這些日子,確實最熱鬨的,其他酒樓的常客一窩蜂往這兒來,原因就是鐵板李的說書。

這日,三場說書完畢。

酒樓老板親自把鐵板李送到酒樓後門,臉上盛著滿意的笑容,畢恭畢敬奉上一大袋靈石,恭維道:“李老兒,多虧你生意好得不得了,其他酒樓老板羨慕死我了,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其他說書人好似吃錯眼一樣,說的無聊透頂。明明都是天曜大戰的內容,就你行......”

鐵板李擺擺手,打斷老板的話,掂掂靈石袋,徑自拐進後巷,頭都不回地走了。

其他說書人的事情,他何嘗不知道,幾日前,他才去其他酒樓聽過幾場,確實乏味至極。乏味的不是表演,而是更核心的文本內容。以那些說書人的能力,怎麼都不該想出那樣的東西,似乎故意避開最精彩的內容。喝酒之際,他試圖詢問他們。一提到這個問題,那些說書人都歎氣不肯說。再三追問,也不過露出諱莫如深的臉。

還沒走到大街,身後便響起聲響。

“閣下可是鐵板李?”

鐵板李嚇得一激靈,趕忙回頭去看,還是空蕩蕩的巷子,哪兒有人。這時,前邊又響起腳步聲。他忙不迭又一扭頭,才見著來人。

挺立的身姿,嚴肅的神情,渾然一體的修為,至少金丹巔峰!

這身白袍,是聖賢儒門。

鐵板李細細打量這人的臉,認出來了。聖賢儒門執法堂副堂主成汝玉,當年成汝玉被一個凡人壓了一頭,鐵板李還為他喊過冤。

四下無人,小巷幽靜,大街還有段距離。

想起其他說書人諱莫如深的臉龐,鐵板李謹慎地退半步,笑道:“在下不過一介平民,聖賢儒門副堂主找我有何貴乾?”

成汝玉臉色淡然,隻擺了一下手,“堂主有請。”

下一刻,鐵板李身後冒出兩個人,都是元嬰期修士。

鐵板李笑道:“在下好像沒有說不的權力。”

沒多時,鐵板李就被元嬰期修士帶進聖賢儒門,從偏門進,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四人飛往執法堂,通過重重大殿小殿,徑直走向最裡麵的房間。

鐵板李記得,這個似乎是聖賢儒門執法堂內殿,堂主的辦公地,沒想到他也有進去的一天。

兩名元嬰期修士轉身離開。

成汝玉推開大門,白色的煙霧洶湧奔出,嗆得鐵板李咳嗽好幾下。

成汝玉也皺了皺眉,又一擺手,請他進去。

一進門,門就關了。

白煙繚繞的室內,彆說看清全貌,鐵板李連成汝玉都找不到了。剛想問聲,就聽幾聲清脆的鏗聲,像是煙槍敲擊桌麵的聲音。

略微帶笑的聲音響了起來。

“喲,齊了?”

微風徐起,煙霧緩緩散開。

視野終於清晰。

十五人坐在下邊,加上鐵板李,一共十六個,都是盛京有點名聲的說書人。不久前,他們才一起喝過酒。

那十五人旁邊,還有一張空椅,顯然是留給鐵板李坐的。

“拄著乾嘛?李老兒坐吧。”低沉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鐵板李扭頭看去,就見一張晃晃悠悠的藤椅。成汝玉站在藤椅後邊,麵色肅穆,恭敬地看著藤椅。

藤椅裡那人布衣布鞋,指間捏著略舊的煙槍,看樣子像個凡人,而他確實也是個凡人——顧鼎臣

聖賢儒門執法堂主顧鼎臣,坤輿界有史以來權位最高的凡人。如果他活得夠久,甚至可以成為聖賢儒門門主。

顧鼎臣掀起眼皮,覷了鐵板李一眼,又覷向空椅。

鐵板李壓下心裡的異樣,乖乖走到空椅,端正地坐下。

顧鼎臣伸了個懶腰,身體往前一挺,雙腳踏在地麵,藤椅的中心向前。他微微弓著腰,以一種侵略性的姿勢向前傾斜。瞳孔從下往上看,掃過十六個說書人的臉。

鐵板李頓時有種被野獸盯上的壓迫感,心臟好似被緊緊掐住。

旁邊的十五個說書人,全都臉色發白。

明明不過是凡人......

鐵板李握緊拳頭,語氣不由得不忿,“我等可是犯了什麼事情,竟然要顧堂主親自審問?”

顧鼎臣嘴角一咧,笑了。

“審問說不上,不過是找你們來聊聊。”

鐵板李板起臉,太過用力以至於牙齒有些發酸,“聊什麼?”

“諸位都是盛京的名嘴,享譽多年,應當清楚你們嘴裡說出來的話,有多少人聽,有多少人信,一傳十十傳百,最後會有多大的影響力。”

十五個說書人你看我我看你,眉頭都緊緊擰在一起。

“那又如何?”鐵板李哼了一聲,“難不成顧堂主想堵住我們的嘴?近日其他說書人表現異樣,難不成他們都受了堂主的招待?”

顧鼎臣沒有回應,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鐵板李。

那道從下射來的視線,好似來自蓄勢待發的野獸,隨時可能俯衝過來。

鐵板李頭皮發麻,本不想示弱,然而威懾感越來越強,更彆說其他說書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他會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雙重震懾幾乎達到他難以忍受的程度。

“顧......顧堂主?”

顧鼎臣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卻還是沒開口。

半盞茶過去,鐵板李嘴巴囁嚅,“失言”二字就要出口,顧鼎臣突然笑了一下。明明是笑聲,鐵板李卻感覺那隻野獸已經衝上來,咬住自己的脖頸。

顧鼎臣捏著煙槍,悠悠嘬了一口。

“說書講究熱點,眼下最大的熱點是天曜大戰的一輪戰。追上這個熱點,完全嚼碎吞下,才能吃到最大的紅利。這個道理我也懂。不過......”

他磕了磕煙槍,“熱點是一時的,說書的事業可是一輩子的,其中的道理,諸位懂?”他又抬眼看過來。

鐵板李想轉頭看其他說書人的反應,理智又叫停這個動作。旁邊僵硬的軀體表明其他說書人也忍住轉頭的衝動。

室內靜下來。

氣氛逐漸焦灼,仿佛一張拉滿的弓弦,還在繼續拉緊,扭曲到極致的弧度、細如發絲的弓弦......

砰——

隨著煙槍敲擊桌沿的聲音,驟然扯斷。

椅子掠過地麵發出刺耳的響聲,好幾個說書人嚇得起身,殷切地看向鐵板李,期待他出頭說話。

鐵板李無奈,隻能硬著頭皮出聲,“顧堂主是在威脅我們?”

顧鼎臣還是笑。

身後的成汝玉開口了,“閣下慎言!請勿惡意揣測顧堂主的意思。根據坤輿律例,話本有創作自由,卻有底線在那兒。不可惡意抹黑他人,不可誹謗中傷他人,依照真實故事改編的話本,應當尋求本人的意願,不然則是泄露**罪。”

聽到這話,鐵板李渾身冒冷汗,其他說書人也是如此。

有關說書的律例,他們自然清楚,踏進說書門檻的第一日,師傅教授的第一件事便是背熟律例,然而背熟是背熟,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準確來說,沒有一個說書人完全遵守律例。

除了那些真正的紅線,例如讚歎上古時代的修士自由主義、宣揚背叛坤輿界的言論、抹黑天魔大戰、惡意辱罵七權等涉及政/治敏感的內容。其餘私人範圍的故事性話本,例如當年大衍宗女修和幾個天之驕子的緋聞、萬派招新期間萬佛宗和光同無相魔門韓修離的曖昧等,哪怕涉及真實人物,從來都是暢所欲言,根本沒有執法堂管過說書人!

成汝玉打了個響指,每個說書人懷裡都被塞進一遝文件,首頁標題【罪狀】,副標題是各個說書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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