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麥秋
放假後,轉過天來,就是四月二十六了。。
邱晨一大早就去了趟前邊的三奶奶家,詢問了一下三奶奶家的麥收情況。邱晨能夠事事處處想著她,三奶奶很感動,不過,她們家因為兒子媳婦都不在家,就她帶著兩個孫子也沒辦法種地,就都租了出去,是以,並不需要忙著收秋。
吃過早飯,林家和滿囤家一起,終於正式開始著手做起過麥秋的準備工作來。
過麥秋,首先就是要選一塊地勢平整寬闊的地方坐麥場。選好地塊,然後平整、壓實,壓實之後還要‘飲場’。
所謂飲場,就是用清水把壓過一遍的場院潑一遍。
飲場之後,要晾一段時間,待飲的水差不多吃透進土地裡,地表差不多起晾了,再用碌碌壓一遍。如此反複,一直到場院的黃土地麵堅硬如磚,光滑如鏡,一塊合格的麥場才算是準備妥當。
壓場是個技術活兒,同樣也是個力氣活兒。擱在往年沒有大牲口,僅憑人力,僅僅這一項工作就要兩天時間。其中最累的就是壓場,就是用人力或者畜力拖著一個石頭碌碌在選好的平整過的地麵上來回轉著圈兒碾壓,與現代修路時壓路機的原理有些類似。
昨兒,滿囤父子、劉三河,加上二魁,已經把林家和學堂之間的那塊工地清理了出來,也平整過了。有幾塊稍顯低窪的地方,滿囤和二魁還推了幾車黃土過來墊了。
是以,二十六這一天,就是直接開始壓場了。
每當壓場的時候,最歡實的就屬年齡幼小的孩子們了。
大大小小的孩子們,跟在碌碌後邊飛跑著,歡笑著,而且,大多是脫了鞋,光著小腳丫,來感受碌碌碾壓過的土地的平整和堅實。
今兒壓場,就由俊文牽了馬碾壓,二魁和滿囤則挑著水桶來來回回的挑水,潑灑飲場。
太陽火辣辣的升起來,熾烤著大地,潑灑到土壤中的清水,很快就被土壤吸收和空氣蒸發了。這時候,俊文就會趕著馬過來,碾壓飲過一遍的地方,滿囤和二魁則繼續挑水,飲另一邊的場院。
邱晨昨天從鎮上就買了許多食材回來。今兒一大早,就和蘭英、二魁家的說好了,大夥兒在一起乾活,中午就在林家吃飯。
蘭英和二魁家的,連帶香兒、芝兒,都早早地就過來幫忙。幾人商量著,烙餅好吃又頂餓,用蘭英的話說,就是壯筋骨!
邱晨痛快答應了:“成,就烙餅。烙餅就交給你們倆了,我去準備菜!”
香兒就笑著道:“我倆給海棠姨打下手!”
烙餅搭配的菜,最好是能夠卷在麵餅裡吃的。邱晨略略一想,就準備炒一個京醬肉絲,一個韭菜雞蛋。再做一個肉絲鹹菜疙瘩湯。大熱的天乾重體力活兒出汗多,要多喝些鹹湯,利於補充身體流失的鹽分,避免電解質失衡,其他書友正在看:。
這幾個菜最費工夫的就是刀工,時間充裕,又有兩個小幫手,倒也不是大事兒。
邱晨拿出足足五六斤肉,她切肉絲,香兒和芝兒則去挖大蔥割韭菜回來摘洗。
二十幾棵大蔥,同樣切成絲。一口氣打了三十多個雞蛋,又洗好的一大把子韭菜,切成寸許長的段兒;然後,去撿了一根鹹蘿卜,切成絲兒,交給香兒淘洗了兩遍,把鹽分淘洗去一部分,避免太鹹,齁得慌。
看了看準備下的食材,邱晨在心裡琢磨了一下人數和飯量,覺得有些不太寬裕,乾脆又去屋裡拿出五條大鹹魚來,也交給香兒和芝兒浸洗,除去魚鱗內臟魚鰓,切成段兒。
這樣,做三個菜,再涼拌上一個菠菜,四個菜一個鹹湯,葷素搭配,都夠硬實,應該夠吃了。
食材準備妥當了,炒製起來就簡單了。不過兩刻鐘功夫,四菜一湯就弄妥當了。另一邊,蘭英和二魁家的也已經烙了一大遝子餅。
院子裡太熱,已經不適合中午擺桌子吃飯,邱晨就讓俊言俊章帶著幾個淘小子擺桌子。把兩張矮桌分彆安置在堂屋和裡屋炕上。西廂房的堂屋裡也按了一張桌子。男人們都在西廂,女人帶著孩子們在正屋的兩張桌子上。
邱晨帶著香兒芝兒端著菜送進各屋,一邊招呼福兒:“去叫你大哥他們回來吃飯!”
這一句,四五個小聲音脆脆的答應著,福兒滿兒、石頭靈芝四五個小的,嘰嘰咯咯地笑著往外飛跑。
因為人手足,又有大牲口驅役,一上午功夫居然就把打麥場整理的差不多了。吃過午飯,男人們各自回家午休一會兒,孩子們也被邱晨安置去了西廂房和正房東屋睡午覺,最後就剩下她和蘭英、二魁家整理飯桌,清洗碗筷等物。
蘭英就問:“聽福兒說,昨兒你們接到旭哥兒的信了?”
邱晨笑著點頭:“是啊,說是到了,一路順妥。我總算是放心了。”
二魁家的也跟著笑道:“雖說是北去,但前些日子剛剛打了勝仗,北邊兒的戎人被趕跑了,沒啥災禍的,他海棠姨也彆思慮太多了!”
邱晨笑著點點頭,眾人就又轉了話題,說起其他的閒話來。
麥場整理出來,割麥前最重要的準備工作也就完成了,其他的磨磨鐮刀、準備準備草約子啥的,捎帶手就做了。女人們反倒是比較忙的,因為她們要為全家蒸好足夠幾天吃的饅頭乾糧。
二魁家沒有地,邱晨就讓二魁幫著林家過秋,按照正常上工算工錢,同時,山子石頭和二魁家的都跟著林家一起吃飯。加上滿囤一家,大大小小二十來口人,要準備的饅頭至少也得幾笸籮。
一下午,男人們準備鐮刀、準備草約子,準備草苫子,準備木鍁、推筢、杈之類的工具,女人們則忙著一鍋一鍋的蒸饅頭。
邱晨把家裡的笸籮收拾出來,洗刷乾淨,鋪上乾淨的籠布,一籠屜一籠屜的饅頭抬出來,稍晾之後,就拾進笸籮裡,再蓋上一層籠布。如此,足足蒸了四大笸籮饅頭,婦人們這才收手,又忙碌著做了晚飯,給一家老小吃了。
傍晚,滿囤爹去地裡轉了一圈兒,回來宣布,明天就可以開鐮了。先割滿囤家的,林家的因為水肥足,反而成熟的晚,還要兩天才能割。
第二天,家裡做飯的活兒就交給了滿囤娘王氏、二魁家的,還有六歲的香兒。
其他人,不論男女,不論老少,統統都要下地割麥,不同的是,男人們和體力壯的婦人割麥,其他人則跟在後邊用草約子捆麥子,。再小一些的,像福兒滿兒、石頭山子栓子靈芝這些小的,則拎著小籃子跟在大人們後邊,撿拾掉落在田裡的麥穗,務必做到顆粒歸倉。
邱晨帶著鬥笠,跟在俊文後邊捆麥子。
俊文割麥子很熟練,顯然之前這孩子不止一次參與這種搶收了。就見他左手臂伸過去,攬住一壟麥子,右手的鐮刀一揮,往懷裡一拉,一大把麥子就被齊刷刷地割了下來,被隨手擱在身體的左後側,如此幾次之後,就形成一個小小的麥堆。邱晨要做的工作就是把俊文割下來的麥子,用草約子捆紮成麥個子,以便於搬運。
相對於割麥,捆麥個子要輕鬆許多,至少不需要像割麥子那樣一直弓著腰,垂著頭,動作自由許多,勞動強度也要小許多。
但就是這個看起來很簡單的工作,邱晨剛剛動手還是做不來。
她不敢說自己不會,就放慢了速度,看著旁邊蘭英的動作。就見蘭英從腰上扯下一根草約子,平鋪在地上,兩手一抱,麻利地兩堆麥子放在草藥子上,然後左手右手合作扯住草約子的兩頭,右腿一曲壓住麥子,雙手一使勁兒……邱晨沒看清楚呢,蘭英已經捆好了一個麥個子,並隨手將麥個子立了起來,然後,緊跟著滿囤往前麵走,再去捆第二個麥個子……整個動作連貫熟練,一氣嗬成,僅僅隻用了兩三秒鐘!
邱晨暗暗咋舌,怕引起彆人的注意,她也不敢再跟著看。自己琢磨著,模仿著蘭英的動作,也鋪了草約子,也抱麥子,也捆……隻是等她把自覺捆好的麥個子拎起來時,她囧了!
剛剛費時費力捆起來的麥個子一下子散開了,原本順順溜溜的麥子一下子亂了……再重新捆紮,就要先把這些亂七八糟的麥子先捋順了,再捆……
邱晨一下子紮撒了手,有些不知所措了。
旁邊也在捆麥個子的俊言一扭頭看到了姑姑的窘況,連忙跑過來:“姑,怎麼了?是不是紮到手了?”
一邊兒說著,一邊俯身麻利地收拾起散了一地的麥子來。
他這麼一咋呼,俊章、蘭英等人也都聞聲跑了過來,邱晨看著好心的俊言有些哭笑不得,隻好訕笑著解釋,說手生了……
蘭英幾人也沒深究,幫著把麥子整理起來,又各自忙去了。不過,經了這事兒之後,邱晨兩邊的蘭英、俊言就不時地注意著邱晨這邊兒,不時地伸手把俊文割下來的麥子攬過去,捆成麥個子。於是,滿囤和二魁身後都是站的密密集集的麥個子,而俊文身後則是零零落落的幾個,還歪歪扭扭的……
很快,割下來的麥個子就夠裝車的量了,俊文跑去地頭,牽了馬兒套上車,蘭英和俊言俊章,還有邱晨一起,抱了麥個子裝車。這回活完全沒有技術性,邱晨終於能夠跟上趟了。
之後,邱晨就被打發著跟了車去場院裡看場曬麥子了。與她一起的還有老何、俊言、俊章、石頭、阿福、阿滿……老何和俊言俊章是回來鍘麥子的,其他的都是被嫌棄的……
把麥個子運回場院後,還要將一個個麥個子,用鍘刀把麥穗鍘下來,然後把麥穗兒散在場院中晾曬。。
老何扶了大鍘刀,俊言俊章兄弟倆輪換著抱了麥個子續進鍘刀下,老何用力壓下去,一個麥個子就鍘完了,仍舊打著捆兒的麥秸被丟到一邊,邱晨帶著一乾小孩子就坐在麥秸裡,把殘餘的麥穗兒挑出來。
過一會兒,她還要用杈挑著晾曬的麥穗兒,翻騰翻騰,確實比在地裡割麥輕鬆了許多。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看著天色,一看天色不好,要儘快把晾曬的麥子攏起來,蓋上草苫子和油布!
多了俊文、劉三河、老何和二魁四個勞力,又有馬匹車輛,滿囤家今年過麥輕鬆了許多,不過兩天時間,二十來畝麥子就都割回來晾在了場裡。
連續勞累了兩天的人們輕輕鬆了一口氣,剩下的林家和劉三河家的麥子,一共還不到四畝,這些人明兒一早去,不到晌午就能割回來了,。隻祈禱著老天爺繼續開恩,再給兩天好天氣,麥子就能打下來,入了倉,大家夥兒才算真正把心放回肚子裡去。
轉天,一大早太陽就露出了紅彤彤的笑臉,眾人雖然勞累,卻都一臉喜氣。
因為林家和劉三河兩家的麥田少,這一日就重新做了分工。滿囤、二魁、劉三河、俊文仍舊去地裡割麥,老何、蘭英和滿囤爹則留了下來,準備開始打場。
這樣,就能夠把之前兩天曬得很乾的滿囤家的麥子壓出來,也能替出一部分場院來,給林家和劉三河家曬麥子。
有滿囤爹為主,蘭英、邱晨和老何打下手,攤開麥子晾了小半個時辰,就給馬匹套了石頭碌碌,開始打場。
打場,就是用重物或者木棍、杈之類的工具,用重力碾壓、拍打、敲打等,把糧食從植株上脫離出來的過程。
這會兒,滿囤爹牽著馬一圈圈碾壓著麥穗兒,直到把麥穗兒的皮殼碾碎了,麥粒兒也就脫出來了。然後,先用筢子把比較大的麥秸扒出來,再用竹掃帚把稍大些的皮殼漫出來,去過兩次皮殼麥秸之後,場裡就隻剩下密集的麥粒兒和細碎的麥草,也就是俗稱麥糠的東西了。
這個時候,就要有經驗有力氣的男人們上場,進行最後一道淨選工序--揚場!
揚場就是把摻雜著麥糠的麥子,按照一定風向,一定角度揚起來,從而借住風力,達到把麥糠和麥粒兒分離的目的的操作!
這道工序可以說是整個打場中最講究技術的環節,彆看就是拿著一把木鍁把麥粒兒麥糠揚起來,這麼一個簡單的工作,但若是沒有掌握了其中的關竅,揚起來的麥粒麥糠分不開還是好的,弄不好揚場的人會被自己揚起來的麥糠麥粒兒撲個滿頭滿臉,狼狽不堪……
半上午,林家和劉三河的麥子就都打起來了。
先割的林家的,後割的劉三河家的麥子。
馬車拉著劉三河家的麥子進了場,劉三河直接笑著道:“直接放到林家的麥子裡就行啊,反正我也是在林家吃飯!”
正在卸車的滿囤和俊文聞言,都看向邱晨。
邱晨斷然拒絕道:“不用。你在林家吃飯,是因為你現在為林家做工。等一年契約滿了,自然還要回家自己吃飯。你自己的麥子還是你單獨打場吧!”
劉三河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嬉笑道:“噯,林娘子,那啥,我明年還給林家種地不成麼?以後都給林家種地……”
邱晨這回沒說的太絕對,道:“那要到明年再說了。不過,麥子還是你自己留著。沒有你給林家做工,還往林家交口糧的的道理。”
說完,揮揮手,滿囤和俊文幾個自然按照她的意思,把劉三河家的麥子單獨曬到一處。
劉三河看著邱晨的背影,臉上慣有的嬉笑沒了,眸子深深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一天,滿囤家的麥子打場整整用了一天。轉過天來,又給林家和劉三河的麥子打場。
傍晌午時分,所有的麥子都打完了,薄薄地攤在場院裡晾曬……
看著一地的金黃,邱晨也生出一種由衷的收獲的喜悅和滿足。
滿囤爹站在她身旁,摸著胡須,一臉深深的皺紋因為歡喜更加深刻了:“今年真是難得的好收成,特彆是你家的麥子,肥水用的足,三河照料的也精心,這一畝半麥子最少也能收六石半麥子啊……嗬嗬,足夠你們四口人一年的口糧了,好看的:!”
邱晨不知道麥子的價格,但最好的白麵每斤也不到十文錢,六石半,七百八十斤,用錢買也用不了十兩銀子……
不過,邱晨還是笑著點點頭:“是啊,自家種的新麥,磨麵都特彆好吃!等麥子曬乾了,彆的不說,先磨上回白麵蒸鍋饅頭嘗嘗!”
打完了場,基本上豐收已經能夠保證了。加之,最重的活計也過去了,大家夥也都鬆了一口氣,中午吃飯,邱晨就搬出一壇酒來慶賀豐收。
可,飯吃了沒兩口呢,滿囤爹突然一撂手中的酒碗跳將起來:“不好,上來天氣了,趕緊去場裡!”
一家人蜂擁出屋,抬頭一看,果然,剛剛還是烈日炎炎的,這會兒北方的天邊兒已經烏壓壓地黑成了一片。一股風夾著沙塵和樹葉麥穰呼嘯著,鋪頭蓋臉地撲過來,吹得人睜不開眼。
堆場,苫草苫子、油布,又搬各種重物壓置……最後一堆麥子還沒蓋完,豆大的雨點子已經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
等一眾人手忙腳亂地把這一堆糧食也蓋好,一個個幾乎都被淋成了落湯雞。
邱晨趕忙招呼著俊言俊章俊文往家跑,回頭卻見滿囤爹和滿囤,連劉三河和老何,都不往最近的林家跑,反而朝著村裡跑去。
俊文連忙道:“姑,你帶著他們幾個回家吧,我跟著去村裡看看,誰家還沒蓋起來,去幫把手……”
邊說邊跑,話說到最後,人已經跑遠,聲音也淹沒在淋漓的雨水之中了。
邱晨怔住了,蘭英跑過來,扯了她一把,大聲喊道:“在這雨地裡發啥楞啊,還不趕緊家去,再淋下去,得了風寒咋辦?”
邱晨迅速回過神來,無聲地笑著搖搖頭,拉著俊言俊章,跟著蘭英跑回家。
一落雨點,一群小的就被攆了回來,跑到林家大門一看,好嘛,一群小的,都擠在大門的穿堂裡扒著小腦袋往外樂滋滋地看雨呐!
其中最皮的栓子和山子伸著小手兒接著屋簷上落下來的雨水,雨水順著小手小胳膊流下來,衣袖、連著半邊的衣褲都都濕的透透的了!
蘭英一看就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揪過栓子,照著屁股上啪啪就是幾巴掌,剛剛還仰著臉笑的像花兒似的孩子,轉眼就咧著嘴嚎啕開了。
邱晨哭笑不得地扒拉開蘭英,伸手把栓子拉進自己懷裡,給這皮小子擦著眼淚,道:“栓子不哭了哈。咱不怕,淋濕了衣裳不怕,生了病也不怕,海棠姨會抓藥,到時候熬上一大碗喝下去就好了……”
正在嚎啕著的栓子不知咋的就止了哭聲,邱晨裝不知道的,仍舊道:“要是吃藥不管用,也不用怕,鎮子上的趙先生會紮針,到時候讓他給栓子紮上幾針,就什麼病都沒了……”
“啊,我不吃藥,我不紮針……”栓子再不敢窩在邱晨懷裡,一轉頭看到蘭英站在旁邊,立刻撲進自家娘親懷裡,大聲道,“娘,我錯了,我再不弄濕衣裳了……”
蘭英愣了愣,忍不住就想笑,邱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蘭英連忙捂了嘴,伸手抱住栓子教導起來。
邱晨彎彎唇角,抱起阿滿,拉著阿福,飛快地跑過院子,跑回屋裡。然後翻找出乾爽的衣服來,先給兩個孩子換上,她自己也換了一身,去灶下熬了薑湯,這才到門口喊人:“你們娘幾個還不快進屋來,我找出幾身衣裳,你們先換上,再喝碗薑湯祛祛寒氣……”
這邊,蘭英和邱晨帶著孩子們換了衣裳,一人捧著一碗熱熱的加了紅糖的薑湯喝著,俊文才淋得渾身精濕地跑回來,好看的:。
邱晨趕忙讓他回西廂換了乾衣服,又擦了頭發,這才盛了一碗熱薑湯遞到俊文手裡:“怎麼樣,沒有被淋了麥子的吧?”
俊文的臉色因淋雨有些青白,捧著薑湯碗暖著手,苦澀地搖了搖頭:“今兒是大川爺爺警醒,咱們人手足收的快才沒淋了。好些人家的麥子都淋了。還有一些在地裡還沒割回來……”
邱晨聽得也覺嘴裡發苦,卻也隻好好言安慰:“這雨下的急,急雨一般都下不久,說不定過一會兒就停了!”
俊文也隻好跟著點點頭。
一家人熱熱地喝了薑湯,薄薄地出了一層細汗,都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服了不少。邱晨就招呼著孩子們上炕,繼續吃午飯。一邊不時地看著屋外的雨,暗暗祈禱,還是快停了吧,她不指望那幾百斤麥子,可有些人就等著這地裡的麥子吃飯呢……
若真的下起來沒個完,那些被雨淋了的,還有地裡沒割回來的麥子可就都要糟踐了,那樣好多人家日子可就難過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打了瞌睡還怎麼的,邱晨的祈禱顯然沒起作用。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大大小小一陣陣的,到了黑天還沒停,又溜溜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邱晨睜眼第一件事就是衝到門口看天氣,卻見外邊的雨雖然小了許多,卻仍舊細細密密地下著,沒有停歇的意思。。
晾曬糧食她沒有經驗,可她懂得晾曬藥材啊,這兩種東西大致原理還是想通的。
滿囤家的糧食曬了兩天,又用草苫子、油布蓋的嚴實,再過一兩天也沒有太大問題。她家的麥子雖說曬得時間短,可沒淋雨,也能再堅持一天。就是劉三河的麥子,是最後打的場,打下來沒曬多一會兒,又淋了些雨。下雨前太陽炎熱,麥子曬在場裡的溫度自然也高,那麼高的溫度,又淋了些雨水,捂了一夜,肯定要發熱了,再不攤晾開,很快就要發酵或者發黴了……
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邱晨也顧不上做飯了,拿了一頂鬥笠,找了雙舊布鞋穿上,就冒著細雨出了家門。
她要去和滿囤爹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把劉三河的麥子運回來。林家後院的晾藥棚子這會兒閒著呢,先把麥子攤晾開,不見乾不怕,隻要不發熱,就不會發酵發黴,等晾上一天,若是天還不放晴,還可以放到炕上烘乾……
劉三河家的麥子充其量和林家的差不多,七八百斤麥子沒多少,西屋兩個炕收拾出來,烘上一天也就夠了。
出了家門,邱晨先去場上看看,還沒走進去呢,就聽身後有個喝止聲:“福兒娘,這會兒不能進場院!”
聲音很熟悉,一聽就是滿囤爹稍帶低啞的聲音。
邱晨連忙住了腳,轉回身來,看見滿囤爹正背著手慢慢地走過來,連忙笑道:“大川叔,正好有事兒想和你商量商量呢!”
說著,稍等了片刻,待滿囤爹走到近前,邱晨才道:“昨兒,劉三河家的麥子沾了雨水,再捂下去就怕焐(wu三聲,發熱黴變)了。我就想著,挪到我那晾藥棚子裡成不?”
滿囤爹神情凝重的點點頭:“唔,這也是個辦法,晾開,就算乾不了,也能避免焐了!”
邱晨眨眨眼道:“那我再去找張油布來,咱們臨時扯起個棚子來,裝麥子?”
滿囤爹搖搖頭:“這會兒雨小,動作麻利些妨礙不大,就不用那麼麻煩了。就這麼著辦吧,我這就回家叫滿囤,讓他推上車子來……順帶也叫上三河,咋說也是他的麥子,他不在咱們也不好動!”
邱晨問:“不用套車嗎?”
滿囤爹看了邱晨一眼,還是很好脾氣地搖搖頭:“場院泡了一夜,牲口一進去,就都是窩子了,。還是用車子推吧。”
邱晨被滿囤爹那一眼看的有些窘,連忙應著,跟著滿囤爹一起轉身往回走:“那我家去收拾收拾,把晾藥的竹簞子都找出來去!”
兩人分頭行動,邱晨回了家,見俊文起來了,正在後院裡喂馬,把事兒和俊文一說,俊文連忙把手裡的料倒進槽子裡,也匆匆去了。
這場雨溜溜地又下了一天一夜,等雨停了,那些麥子還在地裡沒收回來的,好多在麥穗上就發了芽兒。還有些倒伏的,發芽的情況更加嚴重……
連著下了幾天雨,雨停了,邱晨就帶著俊文和幾個小的在大門口的磚地上鬆散鬆散,看看冒出水麵的尖尖小荷……
可娘幾個池塘邊兒站了沒多會兒,就聽得從村東頭的地裡猛地爆出一陣嚎哭之聲。關鍵,這哭嚎的不是常見的婦人孩子,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那種完全絕望的痛哭,讓人心顫。
聞聲,二魁、蘭英兩家人也從家裡走出來,滿囤爹屏息聽了一會兒,背著手往東頭走去:“這是村裡的劉老實啊!唉,和你娘說,我去看看……”
蘭英連忙答應著,轉眼看邱晨一臉莫名,低聲說道:“劉老實家窮,一家老少七八口子,早就斷了糧了,吃了一春野菜,就指著那四畝多麥子過日子呢……因為他家伺候的用心,澆水勤,之前大夥兒都割麥的時候,他就說再成實成實……沒想到遭了這場雨,估計收不上來多少了,唉……”
蘭英輕輕地一歎,卻仿佛吐出無限的鬱氣來……
邱晨也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仿佛壓了一塊石頭進去,剛剛因為停雨的小小愉悅也蕩然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