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封鎖
邱晨愕然,跟著進了郭家一問,才知道郭敬詮遞了疫病防控的折子上去,卻被南直隸衙門派下來的官員截了,據說還嘲諷說‘要是喝喝鹽水就能治病,還用這麼多郎中做什麼!’。郭敬詮又去找安陽知府雲逸舟,雲逸舟倒是客氣的很,隻是也推諉不肯接手。
也是,雲逸舟作為安陽知府,如今安陽府的情形可是一片大好,就是東門外流民多一些,也有十多家大戶的粥棚在那裡撐著施粥,也秩序井然。他正跟呼延尋商議著,派了人去南邊兒幾個路口阻截流民入境,至於南邊兒州縣疫病不疫病的,隔著幾百裡路呢,隻要傳不到安陽來,關他安陽知府什麼事!
幾方奔走屢屢碰壁,這才激起郭敬詮的怒氣,也才有了在郭府門口那一番話!
疫病事大,非一人一力可為,得不到官府的支持,統一調度,協力合作,就憑一人一家根本成不了事。看郭敬詮仍舊一臉慍色不減,邱晨也隻能開口勸慰:“伯父先消消氣,這事兒非比尋常……”
不等邱晨說完,郭敬詮就揮手打斷道:“你不必勸我了,我已經決定了。”
邱晨張了張嘴,卻隻好無奈默認。
這位郭大老爺確實心胸開闊,知道取舍,其中算計思量,不是她能弄明白,她也就勸勸,勸不動也沒辦法。
見她一臉憂色,郭敬詮反而勸她:“你也不必太過憂心,雖說疫區危險,但我注意飲水飲食……嗬嗬,咱們自己個兒都不相信,又哪能讓人相信?放心,老夫還要教導敏文讀書,將來蟾宮折桂禦街跨馬,可不能這會兒就出什麼事兒。”
這話一說,邱晨除了強展歡顏也說不出什麼話了。恰好,身邊帶著一隻沒用過的口罩,拿出來交待給郭敬詮,建議讓府裡的針線上人多做幾個,屆時進入疫區後,戴上口罩以多一份安全保障。
轉回來,邱晨又拿了二十塊無香料的皂基送去郭府,讓郭敬詮進入疫區使用。肥皂也有一定的殺菌作用,隻希望,有了這些措施之後,能夠降低被感染的幾率。
秦勇和沈琥這些日子來,一直隨同邱晨出入,當時在郭府門外郭敬詮那番話也嚇了他們一跳,隻怕郭敬詮會拉著邱晨一起去疫區,後來看著邱晨應對平靜理智,給郭府送肥皂等物,並沒有去疫區的打算,兩人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雖說,他們已經打算好了,萬一邱晨打算去疫區,他們隻能冒著挨埋怨打暈了邱晨帶她北上避險,可這是以防萬一的無奈之舉,能不到這一步還是不到這一步的好。
郭敬詮行動很快,第二天一早就僅僅帶了兩名郭家的年輕郎中兩個仆人兩個護衛出發南下。邱晨跟著林旭韓靜瑜趕往東門外送行,看著郭敬詮乘坐的一葉扁舟混入洛河上往來如梭的舟船中,漸行漸遠,韓靜瑜一臉木然,看不出情緒;姚韻秀一臉敬慕,目光追隨;林旭則是一臉肅穆,滿眼慚愧。
轉回身來,林旭看到邱晨,壓抑地叫:“大嫂……”
得知郭敬詮要去疫區的消息後,林旭自動請纓過,卻被郭敬詮拒絕了。就連郭家四公子郭銘恂請求隨行也被拒絕了。也是,郭敬詮雖說賭氣去了疫區,卻沒有失去最後的理智,他非常清楚此行的危險,一個鬨不好就會染病丟了性命,試想以郭大老爺的心思縝密,取舍有度,又怎麼可能會帶著兩個前途光明的小輩去冒這種危險!
邱晨收回自己悠然的目光,抬手拍拍林旭的肩頭:“郭先生崖岸高峻值得人尊敬,但去疫區的事情,不是你能做的,你不懂醫術,去了哪裡也沒用,反不如留在安陽,繼續施粥救濟,同樣也儘了自己一份力。”
看著林旭點點頭,神色卻仍舊有些頹喪,邱晨又道:“今日,我看到流民又有所增加,咱們還得想想其他的法子,看看能否將一部分流民分流到出去,天氣這麼熱,這麼多人擁擠在一起,時日多了,極易發生……最好能夠疏散安置下來,並給他們提供最基礎的清潔條件,再給他們一份自力更生的活計……”
林旭這些日子參加施粥,安排流民臨時雇工事宜,從最初的懵懵懂懂到漸漸鎮定從容,如今基本上邱晨已經甩開手,將粥棚這邊的事情都交給他打理,可以說,此次流民施粥的事情,時間雖短,卻讓林旭這個心地純善的少年迅速成長起來,特彆是人員交流和事務處理上的能力有了長足的長進。
是以,邱晨一提起流民的事情,就很快轉移了林旭的關注力,立刻開始思索著跟邱晨商量起來。
看著林旭情緒緩和了,不再那麼低沉,邱晨放下心來,寬慰林旭道:“此事牽涉頗多,須慎重琢磨,周密考慮。你且記著此事,琢磨出個詳細的章程來,咱們再斟酌確定下來不遲。”
林旭也覺得大嫂所言有理,拱手行禮,答應下來。
安撫了林旭,邱晨帶著林旭跟郭家送行的郭四公子等人告辭,與姚韻秀和韓靜瑜一起回轉,隻不過,姚韻秀跟著林旭去了粥棚,韓靜瑜在進城後也跟邱晨分道而行,去拜訪一位同窗去了。
到了晚間,林旭和姚韻秀、韓靜瑜陸續回到林宅,林旭經過一天的思索,加上跟流民的接觸,對進一步加大流民的安置也有了許多想法,回到家就想著跟大嫂商量,姚韻秀卻提出來告辭。安陽城外流民眾多,雖說秩序還算是井然,但看著那麼多破衣爛衫流民,還是讓人覺得難以安心。再說,家裡情形如何也讓他憂心不已,思索之後,還是決定先向府學請假回家,待事態平穩之後,再回來繼續求學。
姚韻秀沒有拜入郭家,在府學的學習隻要不耽誤每季度的考核,平日裡的課程上不上倒是沒有強製要求。是以,姚韻秀言及憂心家人告辭,林旭沒有意外,還打算著跟大嫂商議下,派人派車送姚韻秀返家。
讓人意外的,韓靜瑜隨後回到林宅,居然也提出告辭。
韓靜瑜沒有像姚韻秀把自己離開的緣由交代清楚,林旭也隻以為他也是惦記家人,略感意外後,一尋思也就明白了,郭先生去了疫區,韓靜瑜留在安陽城裡也就不是那麼必要了。
因為韓、姚二人突然告辭,林旭也暫時顧不上跟大嫂商議,吩咐鈺良取了一壇酒,為姚韻秀、韓靜瑜踐行。
聽著春香回報的消息,邱晨淡淡地應了一聲,也就撇開了。越是接觸,她對姚韻秀的好感漸深,卻對韓靜瑜的戒心與日俱增。人才行高是好事,但恃才傲物,眼高於頂可就不怎麼樣了。這一回韓靜瑜告辭,也正好讓他跟林旭隔開一段時間,說不定還是件好事兒。是以,也不多說多問,讓春香給兩人都備了一份薄禮,又讓春香通知大興早些備好車輛,明兒送韓靜瑜和姚韻秀回家。
這些日子,邱晨每日操心城外作坊、粥棚,還要帶著春香和陳氏給城東送飯,日日忙碌下來,身形愈見消瘦,臉色也不好看,略略吃了些晚飯後,就早早洗漱歇著了。
第二日,打發順子趕車送走了韓靜瑜和姚韻秀,邱晨跟林旭就儘量安置流民的事情商量了一番,確定了一個基本方案,就把大興叫來,跟他把計劃說了一番,大興做這些事情比較多,又在細節上做了擠出補充,邱晨就將事情交給林旭帶著大興去安排了。
雖說有大戶支了棚子施粥,但流民中仍舊有許多吱聲老弱的人家過得極其艱辛,也仍舊不乏為了給孩子逃個活命賣兒賣女的人,城外的粥棚和異常繁榮的人口市場,可以說是這次水災流民潮帶來了兩種另類的景觀。
林旭依照跟大嫂商議的方案,此次選人的對象就主要是壯勞力和孤兒。壯勞力安排臨時的活計,孤兒則是直接買回來,教養長大,也算是為林家將來培養自己的後繼人力資源。
這一日,林旭在城外粥棚忙碌了大半天,過了午時,午飯的粥分發下去,正要帶著自家的人吃午飯,一個身材高壯矯健穿著一身降香色長袍的男子慢慢踱了過來,林旭一晃眼,臉上似喜似尷尬地叫道:“大哥!”
呼延尋神態平靜,眼帶讚賞地看著林旭:“不錯,也能做些事情了!”
小時候,林旭最歡喜的就是能夠得到大哥的褒獎,這個習慣哪怕是隔了幾年,兩人之間發生了種種之後仍舊無法改變。
林旭略帶羞澀地撓撓頭,臉上的尷尬之色散了許多,迎上去,卻不知說什麼,隻是有些憨憨地笑著。
呼延尋卻也不需要他說什麼,伸手攬了林旭的肩膀,笑道:“走,咱們哥倆多日不見,找個地方坐坐去!”
這幾天,林旭聽聞安陽府即將派兵把守南下的路徑,用以攔截繼續湧進安陽府的流民。一來減輕安陽府的壓力,二來也是為了防止疫病的擴散傳播。派兵丁駐守,身為安陽府指揮僉事的呼延尋會不會去往南邊兒攔截流民……安陽府的地界可是緊鄰著輝縣,而隔著一個輝縣,就是此次水災的重災區、疫區易水縣。如今輝縣的情況怎樣?去安陽府和輝縣的邊界阻截流民,會不會有染上疫病的危險?這些,都讓林旭憂心。
隻是,林旭對大哥的感情經過除服一事之後頗為複雜,既有從小的濡幕和親近,又有因為大哥大嫂之間事情帶來的愧疚……他總覺得,沒能勸回大嫂而對大哥心有虧欠,對不起大哥。這種種複雜感情糾結之下,林旭擔憂著卻又總是覺得無法麵對呼延尋……於是,一拖二拖的,從此次回到安陽,就一直沒去相見。沒想到,大哥倒是先來找他了。
畢竟,從小的情分深厚,見了麵,說過兩句話之後,呼延尋表情語氣又和藹可親,並沒有指責之意,林旭也就將那些愧疚放開了,歡歡喜喜地答應下來,回頭吩咐了大興照看著粥棚,他自己隻帶了鈺良,就在粥棚旁洗了手臉,跟著呼延尋進了城。
兄弟二人在一家酒樓上的雅間落了座,呼延尋滿臉欣慰地看著林旭道:“二弟考得功名乃是大喜,哥哥這些日子一直奉命巡守,未能及時過來給二弟道賀,二弟不會怨怪哥哥吧?”
林旭連忙道:“大哥公務在身,弟弟不能分憂……又怎能會怪哥哥!”
呼延尋卻好像心情不錯,哈哈笑著拍了拍林旭的肩膀,笑道:“當初不論打獵還是下田還要時時背著你,這一轉眼,二弟也長大了,再過一兩年,都能趕上哥哥高了。”
被呼延尋這麼一說,林旭也有些心酸,唏噓道:“大哥永遠是大哥。”
“嗯。”呼延尋應了一聲,臉上的笑容斂了些,“二弟讀書有成,以後定會比大哥有出息。”
林旭心中怪異,正要說話,酒樓的夥計敲門送進酒菜來,擺了一桌子。
呼延尋撇開剛才的話題,招呼著林旭吃飯。又以林旭考中秀才連連喝了幾杯慶賀。
兄弟倆各懷心事,很快夥計送上來的兩壺酒就喝完了,呼延尋還好,林旭卻已經有了些醉意。
看著放鬆了表情,沒了外人麵前威嚴之態,更讓人親近起來的大哥,心中一股酸澀衝上來禁不住就紅了眼:“大哥……”
呼延尋轉眼看著林旭,就聽林旭有些口齒不清道:“大哥,雖說如今你有了官職,弟弟也有了功名,可弟弟總還是懷念當初你我兄弟,還有……的日子。”
說著話,林旭已是滴下淚來。
當初,大哥大嫂,還有剛剛出生的小侄兒,一家人日子雖然過得清苦,卻和樂美滿。哪像如今,雖然日子富足了,大哥大嫂卻分隔兩邊……
呼延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強笑來,仰著頭拍拍林旭的肩膀,道:“你那日跟大哥說的話,這些日子,大哥也時時在想……當時大哥為了保命換了名姓,一經入了軍籍,可就沒了回頭路了……”
歎了口氣,不等林旭接話,呼延尋又道:“當初是大哥思慮不周,將你們留在家中,初回來時見你們過得尚好,我也沒有多想,如今知道了許多事情,再想想,也自覺愧對你們。中間又有那假信兒傳回來,幾乎害的你大嫂殞命……是我對不住你們!”
經過幾次跟邱晨接觸,又聽林旭多次跟他說及這幾年家裡的艱難,呼延尋在惱怒之後,也思量許多。最初他離家之時,自覺家裡有田有地,又有房舍居住,妻兒幼弟不至於過不下去。可卻忘了變數的存在。一個他死在邊關的假消息傳回來,立衣冠塚花費頗多,楊氏又大病一場,又是一場花費,家裡幾乎斷了糧饑餓而死……能夠活下來,還是楊氏病愈後性情大變,撐起了一個家。
細細思量下來,特彆是除服那日,遙遙地看到的兩個孩子之後。兒子已經有了些氣度規矩,女兒還是第一次見,粉團團的……隔得遠,他沒能看清一雙兒女的眉眼容貌,卻也能看得出,一雙兒女教養的都極好,身體健康,懂事知禮。呼延尋居然對楊氏海棠的怨憤居然淡了許多,而且還生出了些些愧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