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禍從天降
在病人送過來的同時,有衙役帶領青壯在關公廟後挖掘一個大坑,挖坑的土就堆在一旁,還有緊急調撥來的一車生石灰,病人們的吐瀉之物,都會及時清理出來,倒在這個深坑中,然後用土和石灰覆蓋,避免二重汙染。
關公廟後院中間盤了個臨時的灶台,支了兩口大鍋,一口專門用來燒水飲用、洗漱,一口則專門用來蒸煮消毒病人、陪護人員的衣物。
病人們一到,院中備好的糖鹽水就端了上來,給每個病人喝下去,旁邊就放著一隻馬桶一隻漚盆,吐瀉都不用往外跑。吐瀉完了,洗完手漱了口,就立刻又端上糖鹽水灌下去。
邱晨和一名姓田的郎中在各個房間裡巡視,目的不是診治,而是給病人和家屬鼓勵。
“喝水,你們自己要堅持著不斷地喝水,藥馬上就送來,但水不能停,隻要能喝下去,就不斷地喝,有了水,你們就能活下去……”邱晨挨個病人講解著,鼓勵著,看到病人瀉的坐在馬桶上起不了身,她就端了水,就讓病人坐在馬桶上喂。
大量的補水措施下,原本已經沒了力氣的人,覺得多少又有些力氣了,至少能夠從馬桶上起身,還能自己提上褲子了。病人心裡多了絲信心,家屬也多了些歡喜和希望。跟來的家屬們在邱晨和田郎中的協調下,不但照顧著自己的家人,還幫著照顧沒有家人跟來的病人。
藥很快送了過來,與水一樣,每個人的藥也是加了量的。因為病人吐瀉厲害,湯藥喝下去有的片刻就吐出來,隻能重複喝,最多的一個重複喝了五次。
邱晨和田郎中每個房間走過來,幫著給病人喂水喂藥,幫著清理汙物,不斷地鼓勵著病人和家屬們,並叮囑著一定要乾淨。病人的排泄嘔吐物要及時清理,病人吐瀉沾臟的衣物單子之類,清洗後送到院子裡的鍋頭上煮過……
這個關公廟裡,主要是縣城的病人,一下午功夫,送過來上百人,邱晨和田郎中根據病情程度分開安置,房間裡安置不了,就在院子裡搭了建議的木板床安置。
黃昏時分,還是有一個重症病人死亡。這是個隻有十九歲的青年,剛剛結了婚一年,妻子懷著五個月的身孕。
病人死亡的時候,邱晨就在他身邊,那病人的眼睛幾乎看不到東西了,卻仍舊努力睜著看向房間中的燈光,那樣的不舍和眷戀……
邱晨想扭過頭,實在不忍再看下去。可她卻蹲在病人的身邊,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你家裡父母皆好,妻子也很好……你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父母妻兒……”
病人眼中的光芒一閃,就如迎風的燭火,倏忽間黯淡下去,眼睛卻一直半睜著沒有合上。
邱晨抬手扶在病人的頸側,皮膚仍舊微溫,脈搏卻沒有了……
這一瞬間,邱晨幾乎就此萎頓到地上去。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在眼前終結,她卻無能為力……她與這個青年隻是初見,並沒有多少感情,但麵對如此年輕的生命逝去,仍舊感到從心底蔓延上來的濃重悲傷,還有那種沉重的無力感和挫敗感,讓她幾乎無力承受!
秦禮和曾大牛對視一眼,揮揮手,兩個青壯上來,將屍體用他鋪著的草席卷起來抬了下去。
戌時前後,又先後有兩名重症病人死亡。
關公廟裡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希望,就被接二連三的死亡陰影所覆蓋,每個病人、家屬臉上都是濃重的絕望……甚至麻木。這些日子,他們已經見多了死亡,從最初的沉重悲哀,漸漸到濃重的恐懼,漸次到了如今,許多人已經麻木了。
他們被圍了,逃不出去,隻能留在這裡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每個人都要死,不過早一會晚一會,悲哀、恐懼又有什麼用?
看到這些人的神情變化,邱晨憂心更重。若人沒了求生的欲望,藥方子即使對症,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琢磨著,邱晨跟田郎中商議著,家屬們不能總守在病人身邊,一來看著病人的慘況會更加受打擊,二來這些病人吐瀉嚴重,身邊少不了人照應,所有人都守著,沒有休息,好人也能熬壞了。身體過度疲憊會使的免疫力降低,從而加大患病的可能。
田郎中對此沒有異議,於是各自安排下去,很快,家屬們被排成兩班,輪流看護病人。
子時末,又有一名病人死亡,但是過了子時之後,大部分病人的情況漸漸穩定下來。有兩個來時症狀就較輕的患者,已經半個時辰沒有吐瀉了。這樣的發展,無疑給所有人一個大大的希望!
湯藥是有效的,所采取的的輔助治療措施也是有效的!
到臨近天明的五更時分,又有一名重病人死亡!
這半天一夜,一共死了五個人,死訊頻傳,但剩下的病人和家屬卻明顯地情緒好轉了許多。送進來一百多個人,死了五個,大多數病人的病人有所好轉,還有一部分病人病情雖然好轉不明顯,但從病發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天一夜,他們還沒有死,這相對與他們見到的聽到的發病半天一天就死掉的人,已經是好轉了,也讓他們看到了好轉甚至痊愈的希望!
吳雲橋帶著衙役們,這段時間一直在縣城搜羅病人,並挨家挨戶地宣傳防控措施,洗手洗臉洗澡,飲用開水,不吃冷食……
入夜之後,又有二十多名病人被送進關公廟。
天色剛剛放亮,吳雲橋就趕到了關公廟詢問情況。
“死了五個……”熬了一夜,又勞心勞力地照顧病人,還要時時麵對死亡,邱晨臉色灰暗神態疲憊,說起五個死者,她心裡很是難過。她已經儘了最大努力,還是有五個人沒能活下來,而且,還有二十多個重症患者,病情危重,很可能也逃不過這一劫。
先彙報了死亡數字,邱晨正要繼續介紹其他情況,卻被吳雲橋一把抓住胳膊,瞪著她,激動地打斷道:“死了五個?”
邱晨腦子有些渾,反應就慢了半拍,看著吳雲橋雙目圓睜的樣子,咽了咽口水,這才點了點頭:“是,五個!”
腦子裡慢兩拍的想,吳雲橋縣令這是要怎樣?死了人,要問她個過失罪嗎?
卻不想,吳雲橋猛地抬手拍在邱晨的肩膀上,爆出一臉無聲的狂喜來:“好,好,好,真是做的不錯……五個,隻有五個……要不讓你來,這百多個人,到這會兒不說剩下五個,也多不了幾個了……”
說著,一臉憔悴胡子拉碴的吳雲橋竟紅了眼,連忙鬆開手,摸了摸眼,又毫無形象地擤了擤鼻涕,隨手往身上一抹,又對邱晨笑道:“好!你在這裡我就放心了,我這就去安排其他各處,儘快把病人集中起來,各村各莊也要儘快實施下去……”
邊說邊扭身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問邱晨:“這裡還缺什麼?我一並派人調派了送過來!”
被吳雲橋大力拍打的肩膀生疼,邱晨正用手揉著,聽到吳雲橋如此一問,微微一愣道:“其他還好,就是柴禾不多了,燒水什麼的都用柴,能多送些來最好。”
“柴禾?這個好說,我立馬打發人去城外砍去,不到中午就能送過來。”吳雲橋這回沒再磨嘰,揮揮手,匆匆出門而去。
邱晨看著這個風風火火的有些神經質的縣令,又揉了揉肩頭,搖了搖頭。這個縣令雖然有些不修邊幅,性子有些倔,但不能否認的,這是個真正體察百姓疾苦的好官。隻可惜,這樣的好官卻因為不擅於巴結迎奉,不能夠長袖善舞,而被壓製多年……
這一回清和縣又遭瘟疫,死了這麼些人,也不知道吳雲橋會不會因此獲罪!
唉,算了,那些也不是她能幫上忙的。隻希望上邊的官吏不要這麼小氣……彆的不說,有吳雲橋這樣的下官,其實做長官的能省不少心。
就在邱晨幾乎不眠不休地跟瘟疫之魔搶奪人命的時候,此時的京城裡卻幾乎沒人知道這場瘟疫的存在,街上人來車往,往來如梭,一派繁華盛景。
安陽廖家,如今也在京城置了宅子。京城物華天寶,物阜民豐,集中了整個王朝的精粹人物,廖家在安陽尚能列為大戶,到了京城這等地方,就排不上號了。又因京城中權貴雲集,也不僅僅是有銀子就能任意施為之所,故而,廖家的宅子位置有些偏,也不大,位於東城門內的羊肚兒胡同裡一個三進宅院。
前幾日,廖家老爺子老太太帶著兩個兒媳和孫子孫女進了京,廖文清的大哥二哥卻留在了安陽。廖家是以醫藥傳家的,時值瘟疫侵襲,老人和婦孺能夠進京避禍,廖家大公子二公子卻不能逃避,否則不說有人究責問罪,至少名聲就毀了。
雲家得到信兒早,雲家太夫人和夫人帶著婦孺上京也早一步,雲二雲濟琛接了祖母等人,安置好了,廖家眾人還未到京。兩人都放心不下,雲家大公子此次又不在安陽,是以,雲濟琛跟太夫人、夫人說了,雲濟琛母親是不舍得兒子犯險,雲老夫人卻讚成二孫子回去照應雲逸舟,何況,雲濟琛在安陽還有一大攤子生意需要安排,於是,雲濟琛得以順利辭行離京。
廖文清要等父母和兩位嫂子、侄兒侄女進京,沒辦法,隻一再囑咐雲濟琛回去照應林家。
最後惹得雲濟琛很是不耐煩了,呲打開了:“……好像林家與我二人皆相熟吧?照應林家本就是我分內之事,難道還用得著你囑咐?”
廖文清心裡不虞,卻也沒話可說。雖然他認定了林娘子為妻,但如今的情況卻是沒名沒分,他也真真沒有立場說什麼。
送走了雲濟琛,又接了廖家諸人進了京,一派忙亂之後,好不容易把父母和嫂子、孩子們都安置好了,廖文清一刻等不得地,就向廖家丞和高氏辭行。
卻不想,被高氏一口拒絕:“你大哥二哥陷在安陽還不知道怎樣,你還要去犯險,你這孽子是想要了我的命麼?”
“娘,安陽不是還沒事兒麼……”廖文清還想勸說,可高氏這回是狠了心,一聲吩咐之後,廖文清就被護衛婆子們看了起來。
高氏放了狠話:“給我好好看著他,不要讓他出城門半步。你們若是讓三公子走脫了,你們,連帶你們的家人,有一個算一個,一個不留,統統賣到漠北荒原上去做奴隸去!”
若是彆人說這話,可能也就是發發狠,可廖家商隊往來南北,每年往漠北可不止走一回,真要想處理幾個仆人,高夫人隻不過一句話就成。
那些護衛、婆子被嚇得噤若寒蟬,連連應承著,之後就緊緊地跟著廖文清,不管廖文清去哪裡,哪怕是上那五穀輪回之所,都有好幾名護衛不錯眼地跟著,隻怕一不留神就被三公子逃脫了。
廖文清苦惱不已,卻也毫無辦法。好在高夫人並不限製他在城內走動,廖文清就帶著二十多人的龐大隨從隊伍,熱熱鬨鬨地出了廖家大門,走在街上,這等陣勢自然引來無數人的側目,路上的行人一見這等陣仗,隻以為是哪家王公權貴家的公子出遊,大老遠就避得遠遠的,卻遠遠地站定,對著廖文清指指點點地議論著。
這種宛如遊街示眾的架勢,讓廖文清又是羞窘又是火大,走到一處行人較少處,就回頭朝一乾婆子護衛發作:“你們彆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