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如今已是七月底,天氣一天天涼下來。這對接下來的疫情防控也是個利好因素,天冷了,病菌被滅活,不被滅活的也會降低致病性,從而大大減少了疫病的感染和傳播。
正一邊琢磨著,一邊活動著酸疼的手臂,吳雲橋帶著亭伯施施然地走進來,一看到邱晨甩胳膊扭腰的怪樣,不由笑道:“邱先生,你這是打的何種拳法?原隻知邱先生一手醫術了得,沒想到邱先生還是個練家子啊!”
吳雲橋這些日子也學得精乖了,自從邱晨不再常駐關公廟之後,每到飯時他就過來蹭飯,邱晨也不好攆人,索性又把亭伯也叫了過來,大夥兒一起吃,有些事情也省的費兩邊事。
看著吳雲橋一臉笑的奉承,邱晨很不厚道的腹誹著,這位為了混口飯吃,就說這種昧良心的奉承話,這哪裡還有半點兒傳言中的清高和桀驁啊?吳雲橋若是將這份厚臉皮的勁兒用在官場上,說不定早就步步高升,平步青雲了。
邱晨擺擺手,笑道:“吳大人彆取笑我了。我就是坐的久了身子僵硬活動活動罷了,哪裡會什麼拳法!”
說著,徑直走過去舀了涼開水細細地洗了手,取了水壺和消好毒蓋在桶裡的茶杯,斟了茶,先遞給吳雲橋一杯,又遞了一杯給亭伯。
自從進了疫區之後,喝茶就不敢衝著喝了,都是把茶葉放進水壺中煮茶。這樣煮出來的茶苦味重,還澀口,最初邱晨是真喝不慣,但喝了一些日子後,居然發現煮茶更去火,也更提神,喝習慣了,居然也喜歡上了。
“情況怎樣?”邱晨喝了口茶,就詢問起吳雲橋巡查的情況來。
吳雲橋未語先笑,直接道:“縣城裡不用我說你也一定知道了,沒有新發現染病人,也沒有死亡;下邊村鎮裡昨天新發病七人,都是不小心飲食了生冷發病的;死亡六個……嗬嗬,照這個勢頭,最多三五天,清和的封鎖就能夠解除了!”
邱晨怔了怔,看著吳雲橋滿臉歡喜放鬆的樣子,卻難掩眼底深深地青黑陰影,也沒辦法改變幾乎脫了形的乾瘦,真是有些不忍心給他潑冷水。隻不過,這冷水卻必須潑,而且要及時地潑。
收回目光,邱晨搖搖頭:“彆說現在還有病人未曾痊愈,就是所有病人都沒了吐瀉的症狀,病菌……呃,疫毒仍舊能夠存活兩三個月。也就是說,兩三個月之後,清和縣不再有新發病者,方才能確定疫情完全解除。”
吳雲橋臉上的笑容僵住,愣怔了半晌,方才苦笑著搖搖頭:“邱先生說的是,是我太過急切了。”
說著,又感歎道:“隻要不再有人發病,不再死人,彆說再封鎖兩三個月,就是再封鎖上一年也行啊!”
聽他這麼說,邱晨也有些感歎,想了想道:“雖說兩三個月才能確定疫情是否解除,但隻要不再有人發病,人心穩下來,也就從容了。”
吳雲橋被邱晨潑了一瓢冷水後,也冷靜下來。搖搖頭道:“唉,哪裡能從容得起來啊……今年的秋糧本就下種晚,這一場疫病下來,地裡都拋荒了,恐怕一入冬就有好些人家要斷糧了。唉,沒了疫病,這饑荒就緊跟上了……”
對於吳雲橋說的這些,邱晨也是了解的,但卻沒有什麼好說的。疫病她有辦法防控治療,可饑餓她卻沒有什麼好辦法,也沒有那個能力養活一個縣的人口。
“先生,現在擺飯吧?”陳氏的詢問,很好地打破了邱晨二人的低沉。
“嗯,擺飯擺飯!”邱晨笑著起身,對吳雲橋道,“今兒陳嫂做了吳大人最愛吃的臘鴨煲,吳大人可要多吃點兒,你這些日子可是瘦狠了,可得要好好補補!”
“嗯,那是一定的,一定的。”一說起臘味煲,吳雲橋也歡喜起來,連連點頭笑道,“我說邱先生真是福氣,陳嫂這麼好的廚藝,我也就跟著邱先生解解饞,不然去哪裡吃得到哦!”
邱晨歪著頭道:“聽吳大人這麼說,還是托這疫病的福了?”
吳雲橋苦笑著搖搖頭:“算了,這種福氣我可受不起。”
說著話,陳氏把飯菜端了上來,吳雲橋的目光直接關注在一砂鍋臘味煲上,吸著鼻子努力嗅著,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吃完飯,邱晨把自己寫的疫病防治總結拿給吳雲橋看:“吳大人幫我掌掌眼,看有沒有遺漏失誤之處。”
“邱先生是國手,又哪裡需要小可置喙!”吳雲橋客氣著,卻還是翻開了手上的一遝紙張,仔細地讀了起來。
隻是目光一掃,吳雲橋就看到了新奇之處,滿眼興奮地指著文字間的標點符號問道:“邱先生這句讀用的倒是奇妙……隻是,邱先生所用的句讀似乎多了些。這是……邱先生自創的?”
聽吳雲橋‘菊豆’‘菊豆’的,邱晨也被弄得有些糊塗,伸頭一看,才發現吳雲橋指的是標點符號,一時恍然。她是學理科的,對這些東西了解的少,不過,讀過的古籍好像都沒有標點符號的運用。有的隻用了簡單的‘。’以示斷句,卻沒有其他標點符號的運用。
暗暗汗了一下,一不留神又露了個破綻。
真讓她就這麼坦然承認是自己創造的標點符號,她的臉皮還真沒這麼厚,於是不置可否道:“這是我偶爾在古籍中所見,看用了這些之後,斷句更加明確,表辭達意也更清晰,就被我拿來用上了。”
“嗯,嗯,確是如先生所言,如此清晰明確得多。”吳雲橋倒也沒繼續糾結,讚了一聲之後,就專注地看起內容來。
彆看厚厚一遝子紙,字數並不太多,吳雲橋隻花了兩盞茶的功夫也就看完了。看到邱晨連治療疫病的藥方子都清清楚楚地寫了下來,甚至連某些藥物的炮製要求也寫的清楚明白……吳雲橋掩卷之後,看著邱晨有些不確定地詢問道:“先生這篇文章就這麼拿出去?”
聽他如此一問,邱晨就知道他所指為何,含笑點頭道:“此次,防治疫病驅除疫毒,雖說方子是我拿出來的,可更多的卻是仰仗大人和衙門裡的兄弟們的全力施為,各種防控措施、藥方子才能充分發揮出小用來。若沒有大人和兄弟們,就我一個人的話,哪怕我生有三頭六臂也沒法子如此順利有效地控製住疫情的蔓延,更彆提驅除疫情了。是以,疫病一旦暴發,就不是一人一力能為之事,需要涉及的所有人齊心協力方能抵抗疫毒侵襲,儘快將疫毒驅除。我之所以將這些寫出來,為的就是後人遇到疫病能有所借鑒參考,能夠儘量減少人員的傷亡,所以,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吳雲橋靜靜地聽著,知道邱晨說完,他一臉肅容地緩緩起身,整整衣角,在邱晨的愕然中,無比恭敬地一揖及地。
“吳大人,使不得,使不得……”邱晨哪裡肯受他的禮,連忙跳到一旁避開,同時伸手去扶。
吳雲橋施施然地起身,滿臉敬佩道:“先生心胸之寬廣、坦蕩,實在值得吾輩自省和習學。”
邱晨苦笑著擺擺手,道:“大人千萬彆這麼說,您學的是做官為民,經緯之道,那是大才,哪用學我這微末之道。”
請著吳雲橋重新落了座,邱晨又道:“大人您受累斟酌一下,還有無缺失之處……既要留為後人所用,自當儘力完善了才好。嗬嗬,等我從清和出去,就去交付書局刊印了。”
吳雲橋搖頭道:“剛剛已經看過了,先生用心撰寫,詳實詳儘,何須小可再做增減。隻是……”
邱晨疑惑地看過去,就見吳雲橋的手下意識地摩挲著紙張,微微皺著眉道:“隻是,先生在此卓有成效,怕是容不得先生離開……丕縣,乃至輝縣、易水縣的疫情仍舊嚴峻呐!”
安陽府雲家。外書房。
“爹,那林娘子一介女流能夠犯險進入清和疫區救治一縣百姓,已是九死一生,哪能再讓她去丕縣……”雲濟琛有些急切地勸說著。
雲逸舟歎息著打斷道,“唉,你彆忘了,你爹是安陽知府,若是眼看著丕縣百姓病死殆儘不有所行動,你爹是要被追責問罪的!”
“爹,您已經儘力了,之前已經派過去七名郎中了,而且,您昨天不也說,丕縣的疫情有所控製了麼?”雲濟琛仍舊不想放棄,又勸說道。
雲逸舟瞥了兒子一眼,心下暗忖,往日次子行事頗為果決,怎麼遇上這個林娘子的事情,就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
“你彆忘了,不患寡而患不均!”雲逸舟聲音冷淡的一語中的。
雲濟琛臉色更加難看起來,卻不再勸說父親。
父親說的,其實他早就想到了,隻不過,想儘自己的一點力,讓林娘子不再涉險罷了。
但,從林娘子進入清和,並有效而迅速地控製住清和疫情……不,是從林娘子進入清和疫區開始,就注定了,不將所有的疫情消除,她是不可能走出疫區的了。
看著沉默下來的兒子,雲逸舟臉色也不好看。
默然了片刻,道:“你也不用太過擔心,那林娘子既然能在清和絲毫未損,那自然是有自保之法,去了丕縣也不會有事。”
雲濟琛抬眼看著自己的父親,似乎想要從父親的臉色眼神中辨彆出些什麼,片刻才道:“爹,咱們的皂坊可是指著林娘子!”
雲逸舟臉色一緩,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你放心,這回我會派一隊衙役過去協助……丕縣縣令魏炳成又乾練周全,有他協助,還比不過吳雲橋那犟種麼!”
雲濟琛再也無話可說,神情鬱鬱地走出了外書房。一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廖文清就匆匆迎了上來:“怎樣?”
雲濟琛搖搖頭,歎息道:“清和縣效果顯著,其他幾個縣卻仍舊情勢危急,林娘子是避無可避。”
廖文清一下子抓住了雲濟琛的手:“真的沒有辦法了?”
雲濟琛垂了垂頭,道:“若是不去,之前的功勞不但完全抹去,隻怕招來災禍!”
話音未落,雲濟琛就覺得手上一輕,廖文清的手頹然地鬆開來,神情憂慮又頹喪地垂著手默默退開兩步,一下子跌坐在遊廊的木欄上,失魂落魄。
雲濟琛皺了眉,盯著廖文清看了一會,正要開口勸勸,卻見廖文清忽地一下子站起身來,匆匆往外就走。
“你去哪?”雲濟琛一把扯住廖文清,“林娘子有自保的法子,不會有事,你可不能亂來!”
“我,我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再去丕縣送死嗎?”廖文清一臉急色地反問。
雲濟琛呸了一聲,恨聲道:“你胡說什麼,什麼送死,之前清和的情形比丕縣更加嚴峻,林娘子去了,不也控製住並把疫病治好了?我跟你說了,彆急,你急也幫不上她啥忙,還不如咱們琢磨琢磨,丕縣的情況,咱們能給她幫上什麼……比如藥材、比如她用的糖鹽,還有,咱們這就去打聽打聽丕縣縣令魏炳成的脾氣性情,早點兒給林娘子送過去,讓她心裡有個數,真過去了也好應對。”
說著又補充道:“她雖然過去治療疫情,也不過是開開方子抓抓藥,其他許多臟活累活可都得有人乾才行,這都要仰仗丕縣縣令魏炳成的襄助!”
廖文清臉色仍舊不佳,卻已經不再掙紮著要走了。
雲濟琛拽著他按在木欄上,自己也隔著一根柱子坐了,開口道:“父親說了,會派一隊衙役過去襄助。我覺得,咱們也該送些人進去,有什麼事也好護著她些。”
廖文清的目光終於有了些焦距,轉過眼來盯著雲濟琛道:“那種凶險之地……就怕她會嫌我們草菅性命。”
雲濟琛揮揮手,毫不在乎道:“林娘子不是那等人!即使知道了,她也隻會記得我們兩人的關切擔憂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