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魁家的看著邱晨消瘦的麵頰,忍不住又紅了眼:“我跟二魁不放心這邊,聽說疫病沒有傳進安陽城,就跟著旭哥兒回來了。可一聽說你進了那種地方……你,你不知道,我簡直讓你嚇死了……那裡怎麼能去……”
邱晨放下手裡的茶杯,抬手拍拍二魁家笑道:“我也是有辦法不受傳染才去的……若是大家都不去,我實在怕疫病傳過來,那咱們的家,咱們的作坊,還有南沼湖就都毀了……我是有辦法讓自己不受傳染,可卻不敢保證能把你們都護過來,萬一你們有一個……我都沒辦法接受!”
微微一哽,邱晨展顏笑道:“好了,這回清和縣和丕縣的疫病都控製住了,剩下的病人也就養著,過些日子,他們就能康複,咱們也能再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了。……要不然啊,這覺都睡不著的!”
二魁家的紅著眼哽咽著,連連點著頭,好一會兒才道:“就是苦了你自個兒……看看瘦的,都脫了形了!”
邱晨縮回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又撚了塊蛋糕放進嘴裡,笑著道:“這回來就好了,多吃點兒好的,沒幾日也就補回來了。我身子好著,不礙的,不礙的!”
二魁家的抹抹眼,笑著下炕:“說起來,我養的雞也下蛋了,我去拿些過來!”
邱晨也不推辭,隻笑道:“把十月抱過來我稀罕稀罕,兩個多月不見,那丫頭能挪步了吧?”
“可不是,一個丫頭皮的……比倆小子都淘。”提起孩子來,二魁家的臉上洋溢出濃濃的滿足和歡喜,滿臉笑意地抱怨著,笑道,“這丫頭得虧了你,從肚子裡你就拿好東西供著,長的特彆壯實,十個月上就開始挪步,這會兒都能扶著走幾步了……”
邱晨彎著眼睛一臉興奮地揮著手:“快去,快去,讓你這一說,我心裡都癢癢了,快抱來我稀罕稀罕!”
出城迎接的官員們在進城後,靖北侯帶著所轄的官吏就辭過了安陽府的官員,回了臨時的行署。
當初秦錚奉旨而來,雲逸舟立刻將雲家宅院和南湖邊的一所彆院整理出來,一個給靖北侯做行署,一個做行府。隻不過,秦錚帶的人手不多,隻選了南湖邊的彆院,行署和行府都在這一處。
那些官吏們自然去忙著調集糧米、藥材等物資,彙集各處傳回來的訊息等等工作去了。秦錚和唐文庸則進了後園的暖閣。
八月底,湖水仿佛也沉靜下來,鏡子般的水麵清冷而深沉。暖閣外臨著湖水,有一個探在水麵上的平台,沒有圍欄,平坦寬闊的平台就如一艘停在湖麵的輕舟,坐在平台上,身下湖水如碧,波光瀲灩,格外怡人。
這會兒,湖裡的荷花已經凋零,各色的菊花卻開得正盛,從暖閣裡一直鋪展到平台上,金黃嫣紅,濃墨重彩,清香嫋嫋。人在平台之上,身周是眾菊環繞,眼前是一湖殘荷,一轉眼間,繁華和凋零自然地轉換。
唐文庸仰在一隻搖椅上,慢慢地晃著,麵對著身邊的美景卻恍如無睹,一臉的寥落,恰對上湖中的殘荷。
秦錚坐著一隻扶手椅,目光從湖中的殘荷處收回來,淡淡道:“參幾名瀆職官員的折子報上去,就應該想到這個結果……”
唐文庸猛地跳起來,伸手扯了兩把菊花,狠狠地撕了扔進湖裡,惱怒道:“疫情如虎,那幾個人都做了什麼?一個逃跑了,一個躲在彆院裡不管百姓死活,一個竟然趁機高價售賣藥物……如此行徑簡直豬狗不如,怎麼還能繼續為官,難道讓他再繼續禍害一方嗎?那兩邊兒怎麼就不看看百姓的死活,居然把這種人也想拉過去,這種人若繼了大統,這大明的江山也就到頭了……”
秦錚搖搖頭歎息:“吃相是難看了些!”
“哼,何止是難看,這簡直是饑不擇食,什麼死貓爛狗的都當好東西了!”唐文庸憤憤地說著,有些頹然地坐了回去,心煩意亂地晃著搖椅,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這幾個人,一個都不能留……就疫病吧!”
秦錚看了看他,緩緩地點了點頭應下。
“嗯,我記得楊氏說過她寫了份治疫的東西,把那個拿來,送上去……”唐文庸微微皺著眉琢磨著,說著又不由感歎,“一個婦人,都知道疫病最重,甘願以身犯險親入疫區……那些豬狗不如的東西,枉披了一張男人皮,還不如一個婦人!”
秦錚捧著茶杯,垂著眼睛淡淡道:“天下不如這婦人的多了,那些人你也說了豬狗不如,又怎能跟人比!”
唐文庸橫了秦錚一眼,恨恨道:“知道,知道,我不說了!”
又感歎著:“隻是,如此一來,隻怕要將楊氏推出去了!”
秦錚抬起眼來,遙遙望著湖麵,思忖著道:“彆的也就罷了,決不能讓她涉險!”
唐文庸點點頭:“有秦禮秦勇跟著,想來一般人也不能近身……其他的,應該也沒甚大事,畢竟隻是疫病,那些人根本沒看在眼裡。”
“你看在眼裡就行!”秦錚慢悠悠道,“況且,她也不過就是一個鄉村婦人罷,進疫區也隻是心地良善使然,其他的她又知道什麼!這些事兒她也不懂什麼!”
“好一個什麼都不懂!”唐文庸磨磨牙,隨即露出一抹苦笑來,“你還真有信心!”
“師傅已經有信兒了,幾個月前就到了南直隸,隻是恰好陷在了疫區,照眼下的情形看,也就一兩個月就能過來了。”秦錚淡淡地拋出一個消息。
唐文庸挑著眉梢愣了片刻,才噗地笑出來,“那老頭兒不是對自己的醫術最是自負?怎麼還被陷在了疫區?”
頓了頓又道:“真有那老頭兒入住林家,這安危上就有了保證!”
默然片刻,唐文庸神色平緩了下來,起身笑笑道:“昨日從太湖運來的稻黃蟹還有兩簍子,那婦人可不止會治疫病,還做得一手好吃食。這蟹子拿給她,指不定能做出好物兒來。”
“你也真好意思……就幾簍蟹子……”
唐文庸扭頭看著秦錚,瞪了他一會兒,攤攤手,有些憊賴地笑道:“那婦人雖然什麼都不懂,卻是掙錢的好手,金銀俗物她不缺,補養藥材她更是多的是,我哪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去的!況且,那婦人也是個心胸寬廣的,也是個重情義的,見了我指定歡喜……哼,不跟某些人一樣小心眼兒!”
“那婦人……畢竟身份低了,底子也太薄……”唐文庸笑過說過,端正了臉色道,“可惜林旭年紀太小,底子畢竟薄一些,即使明年進京參考也勉強……不過,這回折子遞上去,應該會給她個說法……嗯,給個身份吧!”
秦錚緩緩起身,也不理會唐文庸的揶揄白眼兒,施施然地跟在他身後,緩緩走到二門裡,破例坐了轎子,出門直奔帽兒胡同而去。
二魁家的回家抱了十月過來,小石頭和山子也跟了過來,邱晨坐在炕上,一邊抱著十月稀罕著,一邊給關切著石頭山子哥倆吃著點心,林旭也過來了,坐在炕下的椅子上,跟大嫂說著話兒。
林嫻娘和二魁家的、順子家的都說陳氏辛苦了,攆著她去歇息,她們在廚房裡精心準備著邱晨回到家的第一頓接風宴。
邱晨跟林旭正說著話兒,聽外頭通傳,說是秦公子和唐公子過來了。邱晨也不意外,下炕穿了鞋,在屋裡伺候的陳氏上前給她披上一件漳絨鬥篷,邱晨就用鬥篷裹了十月,帶著林旭去了前院迎接。
趕到一進院,唐文庸和秦錚已經下了轎子,一看到邱晨走出來,唐文庸就熱情地走上來:“歡迎邱先生勝利凱旋!”說著,張開手就要抱上來。
秦錚不聲不響地上前一步,將唐文庸擠開,關注地看著邱晨清瘦的臉龐,低聲道:“太瘦了!”
邱晨抬頭看他一眼,也不接他的話,隻笑著招呼道:“彆在這裡站著了,進屋說話吧!”
秦錚目光一閃,落在邱晨懷裡的小腦袋上,微微一怔,才轉開目光。
被擠開的唐文庸已經招呼著隨從把蟹子拎了上來,笑著道:“我給你帶了幾簍太湖蟹來。”
邱晨眼睛一亮,卻又謹慎地確認道:“你確定是太湖過來的?”
唐文庸怔了怔,哈哈笑著連連點頭道:“放心,太湖隔著疫區遠著呢!”
邱晨點點頭,到底有些不放心,讓林旭招呼著秦錚二人進屋,她抱著十月往大廚房走去。
雖說太湖隔得遠,但水係相連,誰知道會不會有汙染。蟹子好吃,也可以吃,但總是注意些的好。
唐文庸卻沒跟著林旭去客廳,反而折回來,跟著邱晨往大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笑道:“就知道你有好注意。我就說了,這麼好的蟹子,也就交給你才能真正吃出好味道來!”
邱晨白他一眼,心裡憤憤的,也不理會。聽這人說的,她在他眼裡就是個吃貨來著!
來到大廚房外,正在做點心的林嫻娘匆匆迎了出來:“大嫂怎麼過來了?您等會兒,飯菜馬上就好了……”
說著話,林嫻娘才看到跟在邱晨身後的唐文庸,連忙止了話,微微曲膝行了禮,低頭的功夫一下子瞄見自己挽著的衣袖,露出兩管雪白細膩的手臂來,連忙慌慌地把袖子放下來。袖子是放下來了,卻抹了滿滿兩袖子麵,那一張本來就豔如桃李的臉龐,也不知是羞窘還是慌亂的,紅紅地暈染開一片羞色來,微微垂首間,那絕色的容顏若隱若現的,看的唐文庸微微地直了眼。
不過,也隻是一瞬,唐文庸就恍過神來,笑著拱拱手回了禮,讓著後邊的隨從把幾簍子蟹子送上來。
這裡的年輕男女輕易不得見,一個眼神都能羞澀半天,邱晨對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也沒注意那兩個人,徑直抱了十月進了廚房,跟順子家的和王氏幾個細細地囑咐了,蟹子一定要洗刷乾淨,雖然她極喜歡醉蟹和嗆蟹,但這會兒卻不敢吃生食了,隻讓用籠屜蒸了,一些直接送上去食用,另一些取了蟹黃蟹肉,做些蟹黃小籠包,做個蟹粉獅子頭,再做個蟹粉麵。還特彆叮囑了,蟹黃包的餡料和獅子頭的肉餡兒裡要放些荸薺丁兒,會讓餡料口感更加鮮甜,荸薺粒兒咬起來會脆脆的,也能很好的改善肉餡的口感,解油膩。
邱晨吩咐著,林嫻娘也進了廚房,細心關注地聽了,一一記在心裡,就笑著把邱晨推出了廚房。
蟹子確實好,最簡單的做法也極是鮮美。邱晨所說的幾個菜也簡單,廚房裡做出來的味道也很好,邱晨和林旭跟秦錚、唐文庸就在一進的偏廳裡吃了一頓蟹味大餐,又因蟹子性寒,邱晨讓人燙了加了薑片的黃酒上來,配著蟹子熱熱的喝了,連邱晨也喝了幾盅,也覺得臉頰熱熱的有些發燒,頭也微微有些眩暈。
吃過飯,幾人就進了東屋,上炕圍著炕桌坐了,喝茶聊天。
坐了沒多會兒,唐文庸就說自己酒氣上頭了。邱晨正要起身吩咐人帶著唐文庸去客房,唐文庸卻跳下炕,扯了林旭笑道:“你這些日子也辛苦了,這麼點兒小事兒就不用你親自忙乎了,讓旭哥兒帶我去客房就好!”
說著,不等邱晨回應,攬著林旭的肩膀出去了。
邱晨怔了怔,轉回頭,看著仍舊端然坐在對麵的秦錚,一下子覺得頭暈的更厲害了。
穩住神重新坐下來,秦錚提壺給邱晨換了熱茶,往她眼前推了推道:“你喝了酒,不宜喝濃茶……”
邱晨撫撫額頭,連連點著頭道:“嗯,嗯,你說的是,弄些果汁才好……我這就吩咐人去……”
說著,邱晨就要下炕,撐在身後的手臂缺被人一把握住。大手溫熱地圈在微涼的手腕上,讓邱晨宛如灼傷一般,猛地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來,卻沒能如願,那大手充滿了力量,彆說她隻是輕輕一掙,恐怕用儘全力都沒法子逃脫!
瞬間的慌亂之後,邱晨暗暗給自己打氣,深呼吸,讓自己儘快鎮定冷靜下來。不怕,不怕,這種時候,怕是無濟於事的,你越是慌亂,隻怕越是讓對方覺得有趣……就像,貓捉了老鼠,明明力量懸殊,卻總要戲弄一番。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她不是老鼠,也絕不做任人戲弄的老鼠!
幾次深呼吸之後,邱晨迅速冷靜下來,慢慢地轉過身來,神色鎮定地看著秦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