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荷花,蓮蓬,果然是極好的!”邱晨笑著點點頭,轉而吩咐青禾道,“你剛剛說了冬天夏天,這會兒剛剛入夏,荷花未開,更沒有蓮蓬,倒是急不得了。你這會子就去一趟後園子的花棚,看看有甚合適的花草沒有,挑上三兩盆過來……噢,太過香濃的就算了,我受不得那股子味道!”
青禾不敢多言,連忙恭聲答應著,曲曲膝退下,叫了兩個婆子跟著,徑直出鬆風院,往後園子花棚去了。
青萍恭敬立在一旁,邱晨卻仿佛失了說話的興致,垂著眼,隻輕輕地用杯蓋撥弄起茶杯中的兩片浮茶來。
又過了約摸兩盞茶功夫,青鷂和青鳶方從聽濤軒裡走了出來,曲膝見禮,青鷂道:“回稟夫人,聽濤軒裡原來隻備了案椅和多寶格兩架,另有大青花瓷瓶一對,紫銅嵌寶石寶象熏爐一具,前朝慕雲先生山水畫卷四扇屏風一架……如今已經打掃乾淨,夫人看著留哪一件,還要添置什麼,吩咐了奴婢,再去布置!”
“哦,這麼快就打掃乾淨了?”邱晨狀似無意地應了一聲,隨手將一口未碰的茶杯放下,回頭朝陳氏笑笑,“那咱們進去看看吧,該添置什麼,嬤嬤也幫我鋪排鋪排!”
“夫人說笑了,夫人鋪排的向來素雅大方,哪裡用我多嘴呐!”陳嬤嬤笑著上前扶了邱晨一把,玉鳳和青杏連忙上前替邱晨抻了下衣服上的皺褶,緊跟著邱晨身後,抬步往聽濤軒裡進去了。
青鷂回頭看看青萍,兩人對了一個眼色,又都轉眼看了看自製始終垂著眼一聲未吭的青鳶,都是神色一黯,又同時扯了扯青鳶的衣袖,緊跟著邱晨一行人進了聽濤軒。
正如秦錚所說,他幾乎不怎麼進內院,這處鬆風院統共沒來過幾次,雖說布置了些東西,但畢竟有限,偌大一個三間通連的敞軒內,就放著兩架多寶格,一架四扇山水屏風,一張厚重的紫檀大書案,後邊擺著一張高背四出頭官帽椅,書案後頭擺著兩支人高的青花瓷大瓶,書案一端擺著一隻兩尺高的紫銅嵌寶水草紋鏤空熏爐,貼著南牆的一端,幾乎全都空置著,隻在南牆處,一溜兒放著四隻青瓷鼓凳和一隻書閣子,書閣子上也是空的,並沒有拜訪書籍。
一掃之下,整間敞軒中已經一目了然。
回頭看看粉白的牆麵,又看了看靛青色暗花水草紋葛布簾幔,邱晨笑著道:“這屋裡倒是真正闊亮,如今剛入夏還好,到了酷暑,就這麼沒遮沒攔的,早上怕是要熱一些……”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邱晨回頭跟陳嬤嬤笑道:“在隔窗上掛一道竹青簾子,早上太陽曬的時候放下來遮陽,等日頭沒過去,再卷起來也方便……我倒是知道有一處的竹青蓮子特彆好,咱們去要上幾張來掛著,既好看又涼快,嬤嬤覺得怎樣?”
“夫人說的畢竟是好的,想想有了那東西遮陽,通透不隔風,必定是涼爽的,……”陳嬤嬤笑的歡喜,若是她沒猜錯,她大概已經知道夫人所說的竹簾出處是何地了。
邱晨點點頭,又指著牆上的簾幔道:“原來爺在這裡,用這種肅穆的簾子還好,如今咱們過來理事,還掛著這種肅穆厚重的簾子就有些過於沉重了。唔,我記得前些日子讓針線房繡了幾塊湖水藍的竹葉簾幔,先拿過來,彆處再晚幾天吧……”
“這桌案不錯,留著吧,以後記賬算賬用起來方便……”
“在這邊加一張羅漢床,也不用鋪多厚的褥子,記得加一張蘭草席子……”
“這邊加一個床頭櫃子,放點兒雜物方便……”
“這後邊加一架座屏,我記得咱們庫房裡有一架精繡二喬玉蘭的,搬過來擺上看看如何……”
邱晨一樣樣吩咐著,陳氏和青杏玉鳳認真聽著,一一記下來,立刻就吩咐人去……這邊邱晨一遍兒看完吩咐完,那邊青杏已經帶著兩個婆子抱著繡好的簾幔返了回來,邱晨再次走出來候著,片刻功夫,簾幔已經換好,透碧的湖水藍羅繡了深深淺淺的竹葉,垂落下來,就仿佛置身於翠竹千杆的竹林,一片清涼舒爽。
然後,羅漢榻、榻幾、腳踏、床頭櫃子一起送了過來,再緊跟著就是一扇丈餘的大座屏,上邊嵌著一副精繡二喬玉蘭,紫白的花瓣或怒放,或含苞,在一片青灰色的背景之下,嬌豔冷傲,煞是好看。
羅漢榻上鋪了玫瑰紫繡粉紫色紫丁香的褥墊,又有小丫頭抱來兩大四小,或玫瑰紫或淡紫的靠枕。隨後,榻幾和床頭櫃子也擺布好了,蓋了淡紫色繡玫瑰紫色丁香花的桌布,床櫃子上也鋪了同樣的桌布,正好青禾帶著幾個小丫頭搬了一盆絲冬、一盆文竹回來,碧綠鮮翠,看著令人心喜。邱晨就讓將兩盆花分彆擱在床頭櫃和書案之上,小小的兩盆綠色植物點綴,瞬間屋子裡就多了一點不同的生機和蓬勃之氣。
看著屋子裡擺布的也差不多了,陳氏扶了邱晨在羅漢榻左側坐了,道:“夫人坐坐試試可合心意,不行再重新布置去!”
邱晨其實對這些要求不高,這房子之前實在是太空了,她估計到自己的身體,這才吩咐人加了羅漢榻,以便讓自己坐的舒服些,處理事務的間隙,也可以歪著歇會兒。
剛剛坐下,玉鳳捧了熱茶送了上來,隨即又擺了一隻盛滿了櫻桃的玻璃樽,剔透的玻璃樽趁著鮮紅欲滴的櫻桃,著實好看,也著實誘人。
邱晨滿意地點點頭,脫了鞋子,倚著大靠枕盤膝坐好,陳氏低聲道:“人來的差不多了,都在院子外頭候著呢!”
“嗯,”邱晨應了一聲,拿起榻幾上的花名冊翻了翻,指著花名冊道,“既然這裡是按照院落登記的,就讓他們按這個進來吧!”
陳氏答應著,肅正了顏色走出門去,站在大門外的台階上,吩咐:“夫人吩咐,按院子進來拜見,其他人在外邊等候!”
剛剛仿佛聚集了幾百隻蜜蜂蒼蠅的院子,隨著陳氏這一出聲迅速安靜了下來,隻有隱約幾聲低語,也不再那麼明顯。
陳氏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人群,又道:“等著的按院子站好,各院的管事嬤嬤看好了各處的人,排好隊等在外頭,不許喧嘩!有喧嘩者以忤逆犯上論處,打二十板子,革了差事攆出去。管事嬤嬤連坐同罰!”
場麵中登時寂靜下來,上百人聚集在大門外不大的空地上,卻個個屏息斂氣,隻怕發出聲響大了被當成出頭的椽子。新夫人第一次當家理事,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時候,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點眼藥,給彆人當了儆猴被殺的雞!
陳氏再次掃了眾人一眼,這才淡淡地開口道:“鬆風院的人怎麼沒有過來?”
青鷂青萍此時還站在聽濤軒外,連搬花回來的青禾站在一起,都暗暗焦急著明顯臉色不好眼睛紅腫的青鳶,但願夫人是個寬厚人,彆太狠辣了……青鳶雖然有些小心思,也還沒付諸行動不是。
雖然暗暗祈禱著,幾個丫頭心裡卻格外忐忑緊張。這種情況下,青鳶這樣的無疑是送了把柄到人家手裡,彆說打板子攆出去,就是隨意指個老弱病殘地將青鳶嫁出去,青鳶這輩子也算毀了。另外,她們也不得不為自己的處境擔憂,青鳶如此,誰知道會不會引起夫人的遷怒。若是遷怒到她們身上,彆說一等丫頭,就是安安穩穩在侯爺府裡過日子隻怕也難!
鬆風院裡一直是四個一等大丫頭管事,如今這四個大丫頭都各有心思,神思不屬的,其他一些人也就安穩地待在各處,並沒有到大門外聽候傳喚。此時,猛地聽到陳氏如此詢問,幾個大丫頭隔得稍遠些,門上的兩個婆子卻聽得清楚,登時唬了一跳,也顧不得其他,立刻對陳氏道:“陳姐姐贖罪,青鳶青鷂幾個姐姐估計是在聽濤軒外聽候夫人吩咐,才沒有過來……我,我這就去叫她們!”
這婆子還算機靈,辯解的話說了,卻見陳氏臉色絲毫不動,立刻改了口。見陳氏並未反對,連忙提著裙子跑進院子裡,朝著站在各處的丫頭婆子們招呼:“趕緊的,陳嬤嬤叫鬆風院的人也出去候著!”
鬆風院作為秦錚之前居住的內院,雖說秦錚統共沒住過幾次,可總歸是當做主院的,靠著侯爺最近的人,自然而然的地位就超然起來。這些丫頭婆子們也以主子心腹自居,倨傲慣了的,哪裡想到會有跟那些清馬桶、挖花肥的下等婆子丫頭站在一起,聽到這話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急得奔進來的婆子又接連重複了兩遍,鬆風院的丫頭婆子們這才醒過神來,匆匆走出大門去。
青禾和青萍反應最快,在那婆子喊第一遍時已經聽到了,連忙提醒青鷂青鳶,青鷂是滿心緊張,恨不能讓自己更小心更謹慎些,青鳶卻是滿臉青灰,反應遲鈍著,有些絕望放棄的意味。
“快走吧,彆在這個時候打眼!”說著見青鳶毫無反應,青鷂扯了她一把,卻發現青鳶仍舊木木地毫無反應,不由也有些惱了,仍舊不忘壓低了聲音,嗬斥道,“你這是作甚?你這副樣子彆說夫人看不上眼,就是侯爺見了,也會不喜的!”
一提侯爺,青鳶心頭一揪,瞬間落下淚來:“我不管怎樣他都不喜,我又何必再去勞心費力……”
青鳶和青萍青禾都給嚇壞了,幾個人哪裡還敢在此多留,三人也不顧形象了,上前合力架了青鳶,連拖帶拽地總算將她拖出了大門。
陳氏一個嚴厲的目光掃過來,青萍兩忙曲膝道:“陳嬤嬤寬宥,青鳶姐姐身子不舒坦,耽擱了!”
青鳶、青鷂幾個丫頭,都是陳氏一手調理教導起來的,這幾個什麼性情秉性,她都非常了解,同樣也非常清楚青鳶為何如此……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看來這孩子算是毀在這道坎兒上了。看來,隻能暗暗求一求夫人,給她尋個婆家嫁出去了。再留她在府裡,說不定那天糊塗了,就把她自己這條小命交待了!
麵色仍舊肅穆,陳氏卻沒有再說什麼,揮揮手示意青鷂青萍幾個去鬆風院隊伍裡站好,她開始點名叫人:“沐恩院!”
沐恩院是正院的名字,因靖北侯府乃皇命所賜,故而當初秦修儀寫了‘沐恩’二字牌匾,送過來給兒子掛在正院正堂之上,以示對天子恩典的感謝銘記,後來,侯府中人就把此處稱呼為沐恩院!
“在!”林嬤嬤帶著一乾丫頭婆子站在人群中央,聽到陳氏點名,答應一聲,隨即朗聲道。“沐恩院婆子丫頭共三十六人,留值守十二人,到了二十四人!”
陳氏臉色緩和了些,目光掃了一下沐恩院的眾人,道:“跟我來!”
“是!”林嬤嬤垂手應是,帶著眾丫頭婆子輕手輕腳地魚貫進入鬆風院。
這些人,邱晨已經都認識了。
“夫人,沐恩院共三十六人,留值守十二人,到了二十四人!”陳氏向邱晨回稟完,就退後一步站在側旁。
林嬤嬤帶著丫頭婆子上前,叩首行禮:“奴婢見過夫人!夫人萬安!”
邱晨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道:“起來吧!”
丫頭婆子又磕了個頭,這才起身戰好。青杏捧著花名冊子上前,開始一個個點名。
看起來轟轟烈烈頗有陣勢,邱晨後繼卻不過隻是點了一遍名字,熟悉了熟悉人事,並沒有做人員調整,也沒有真的懲治哪個,隻是最後宣布了一件事,以後每日早上辰時,她準時在鬆風院聽濤軒聽事理事,各院當值的管事嬤嬤、管事大丫頭都要按時過來點卯。若有人過時不到,在一刻鐘內,打十板子扣半年月錢;若是超了一刻鐘,打二十板子革了差事攆出去!
如此,也到巳時中,邱晨方才將府中的見了一遍。暗暗歎息著,這還隻是見見人,日後天天都要處理這些家務瑣事,想想就鬱悶煩躁。可她卻不得不做,不得不將這些人員關係清理乾淨,不僅為了她和肚子裡的孩子,還有年紀幼小的阿福阿滿……吸一口氣,她暗暗給自己打氣,覺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她們娘兒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