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月末,原本不是大朝會的日子,早朝聽政不到陳氏就結束了,各部官員也回了各自的衙門處理公務去了,僅僅戶部和兵部的主官被點名留了下來。www.DU00.COm另外一個被點名留下來的就是這幾日一直病假的靖北侯秦錚。
因為西北正在用兵,戶部兵部被留下來並不意外,但據說已經失了聖眷的靖北侯也被留下來,就難免引起各種猜測了。
有人說事關用兵,畢竟靖北侯駐守北疆多年,又有對陣北方遊牧民族的作戰經驗,留下他問詢兵事也屬正常;
定南侯徐瓊去了西北之後,戰事雖然沒有更壞,卻也一直沒有捷報,於是,也有人則是單純地猜測上意,是否有再次啟用秦錚的想法呢?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對這種猜測完全是嗤之以鼻,臨戰換帥乃兵家大忌,皇上雖然不善武功,但承位多年,用將用人上頭卻是極明白的,斷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當然,這些人也會猜測,他們猜測的則是秦錚數日消極怠工,皇帝留下他,是不是要敲打敲打,或者訓斥一番呢?!
種種猜測不一而足,秦錚卻並不知情,也不以為意。
好不容易候著戶部兵部的主管覲見完畢,被晾了半天的秦錚才得以覲見,結果,皇帝完全出乎了那些人的意料和猜測,僅僅隻是叫他進去磕了個頭,讓他跪了半個時辰,就淡淡地一句話把他打發了出來。
“去西華門看看吧!”
秦錚茫然地抬頭看了看皇帝,可從皇帝那張淡然無波的臉上什麼也沒看出來,秦錚也不敢繼續追問,有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乖乖地垂著手退了出來。
皇帝是在乾清宮東暖閣見得他,秦錚退出暖閣,轉回身來,回頭看了看仍舊微微晃動的明黃門簾子,仍舊毫無所得,隻能一頭霧水地往外走去。
散了朝,前殿就剩了些內官侍衛,俱都輕手輕腳,來往匆匆的,一路往西華門走,秦錚也沒能遇上個認識的人,就連平日很不想看到的幾個皇子,包括大皇子誠王和三皇子齊王,竟也沒有看到。
滿腹狐疑著,秦錚腳步不停,一路來到了西華門。
大明國皇宮跟邱晨見過的紫禁城極為相似,規製上大致相同,隻是相關官員的一些定例稍稍有些不一樣。
有彆於曆史上明清兩朝東文西武的定例,大明國日常大小朝會官員進宮的順序是從東華門入,西華門出,不分文武宗室。隻有獻俘、頒朔、獻春祭,以及大祀、元旦、冬至、萬壽、皇帝大婚等重大事儀典禮,方才在午門外擺設相應的鹵薄依仗,宗室王公文武大臣們也才會從永安門下入宮,此時按文武大臣走東門,宗室王公走西門。除了皇帝,唯二能夠走永安門、午門正門的隻有兩種情況,一是皇帝大婚迎娶皇後入宮;另一種就是每科的一甲進士——狀元、榜眼、探花三人,也會獲得走禦道出宮的殊榮!
下朝走西華門本就是慣例,今兒皇帝特意囑咐了那麼一句,就不由得人不琢磨了。
到了西華門,門上值守的禁衛軍首領跟秦錚頗為熟稔,老遠就拱手跟他打著招呼。秦錚一邊回著禮,一邊注意觀察對方的神色,卻見除了笑的憨些以外,再沒有彆的了。呃,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麵憨心細,不作數。
滿腹猶疑地出了宮門,他上朝騎來的大黑馬已經被牽了過來,等在了宮門外。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大黑馬旁邊還停了一輛青帷翠蓋馬車,青帷翠蓋應是一品以上官員才能乘坐的。秦錚略略有些納悶兒,他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後麵沒有人了啊,這馬車不知是誰家的,等的又是哪位大人呐!
秦錚心裡胡亂琢磨著,腳步卻不敢停頓。官員出宮之後,也是有規定的,不允許在宮門外無故滯留,否則很可能就要背一個窺探宮闈的罪名。
走了幾步,越過下馬石,秦錚才看清,停在大黑馬後邊的車子旁垂手立著兩個人,竟是秦禮和秦勇。兩人跟伺候他上朝的秦義秦孝一樣穿著黑色短打勁裝,剛剛沒有細看,竟沒看清楚!
微微吃了一驚,秦錚再看向那架青帷翠蓋的馬車,眼神就變了。
秦禮秦勇一直被他放在夫人身邊護衛,夫人進京之後,這兩人也一直在家裡值守,並未跟他出過門……此時,秦禮秦勇架車等在宮門外,那車裡是誰,幾乎已經呼之欲出了。
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離著車馬十多步距離的時候,秦義秦禮等四人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禮請安。
“你們怎麼來了……”秦錚盯著秦禮秦勇,一句話沒問完,馬車另一側已經轉出兩個婆子兩個丫頭來,同樣恭恭敬敬地給他行禮請安。
秦錚愕然地看著承影旋冰,還有兩個似乎是二門上的婆子給他行禮,目光一轉,落在了馬車之上。
馬車的簾子就在此時從裡邊挑了起來,先是一隻白玉般細潤光膩、骨肉勻稱的手,繼而是一隻大而厚重的赤金嵌寶鐲子,懸在皓腕之上,晃晃悠悠地蕩著陽光刺眼耀目,再繼而是寬大的真紅銷金衣袖,火焰般的紅色底子上布滿了金光燦燦的金絲繡紋,同樣寶光灼灼,富貴萬千……
秦錚愣住了,雖然保持著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一雙眼睛卻愕然著越睜越大,最後看到滿頭珠翠,明晃晃耀花人的眼睛的女人從車裡走出來之後,他的眼睛幾乎要脫眶而出啦!
自從認識邱晨,第一次時還能說她當時家境不允許奢華衣裝,但後來隨著生意做得越來越大,家資越來越殷實之後,不說在安陽、正定都購買了房產、地產,就說劉家嶴的宅子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擴大,有那些銀子,彆說最普通的金銀頭麵,就是再奢華不過的珠翠也不是買不起了,更何況,他當初為了答謝療傷之恩還曾送去過許多不菲之物……可除了那一支老蜜蠟芙蓉簪之外,他就再沒見邱晨戴過其他的首飾。衣服也多以素色為主,哪怕是進京之後的新婚裡,她也很少穿得如此豔麗,更彆說銷金衣裳遍身珠翠嵌寶首飾了……這一身裝扮,就是放在京城裡最愛奢華的夫人們當中去,也絲毫不遜色了。
不是說這麼打扮不好看,隻是一下子如此迥異的改變,讓秦錚太過適應不良,一時回不過神來了!
邱晨從車廂裡走出來,瞥了一眼盯著他目瞪口呆的秦錚,沒有問候,沒有招呼,甚至連笑都沒有一絲兒。然後,顧自讓丫頭們攙扶著下了車,站定後,略略整了整衣裙,然後就繞過馬頭朝著秦錚,一步,一步,走過來。
看到邱晨下車,秦錚一下子恍過神來,下意識地想要上前攙扶,不等他到跟前,邱晨卻已經顧自繞過馬車朝他走過來,臉兒沉沉的,目光冰冷哀怨……秦錚又被嚇了一跳,他幾乎要懷疑自家夫人是不是被撞客了,往日素雅沉靜、大方溫柔的妻子不見了,轉眼變成了完全陌生的一個人,一個豔麗卻俗氣、端莊卻冰冷陌生的女人了!
“夫人……?”秦錚下意識地喚了一聲,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語氣中的小心翼翼,仿佛要試探眼前人是否是他的夫人一般。
“侯爺……”
回應他的是一聲很正式的稱呼,卻嬌弱軟糯的帶著長長地尾音,讓秦錚渾身汗毛根根倒立,脊背冰冷起來。幾乎下意識地,秦錚開始想,趕緊回家,找穆老頭兒給自家夫人看看……自家夫人撞客了……這要是治不好,會不會瘋癲了啊?
“夫人……”眼看著自家夫人一步步朝著自己越走越近,秦錚還是忍不住又呼喚了一聲。
邱晨目光盈盈地看著秦錚,剛剛還醞釀著怎麼做才逼真,真的到了秦錚的跟前,看到讓她無比心安,又無比可靠的男子,還有她已經熟悉了的臂膀、胸膛……甚至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心安愉悅的味道……她之前所做的心理建設和謀算一下子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她那顆一直空空的、忐忑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歸處,飄飄蕩蕩地落下來,落在了實處。
隨之而來的,就是全身的極度疲憊和極度委屈,那種仿佛讓她整個人一下子空了的感覺,那種仿佛一下子被人摘了心、挖了肺、掏空了五臟六腑、乃至骨髓腦漿的都被抽空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那一種滋味真是讓人刻骨銘心!不是愛,也不是痛,而是空洞的、無力的讓人膽顫心寒!
仿佛經曆了巨大驚嚇、悲傷的孩子,在一個人、或者麵對外人的時候,或許還能自詡堅強,但到了家人麵前,這種種被強撐起來的堅強,就會瞬間崩塌。
邱晨麵對的不是家長,卻是她已經熟悉了習慣了去依靠的男人,對她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的丈夫,其實跟孩子麵對家長沒什麼不同,那一股巨大的委屈感直衝上來,她從現代到這個世界一直以來秉持了幾十年的冷靜沒了,自持沒了,理智沒了……她根本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是不是還有人在看著她……
精神崩潰是什麼樣兒?
有大吼大叫的,有高聲怒罵的、有狂暴打人的……也有崩潰痛哭的!邱晨就屬於最後一種!
她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思慮周到的怎麼說,怎麼質問,怎麼鬨……她隻是上前一步,手被秦錚握住的刹那,淚水瞬間泛濫,猶如洪水決堤,模糊了雙眼、淌滿了臉頰,順著下頜滾滾而落……
“呃,海棠,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秦錚一下子慌了神,連忙扶住邱晨的肩膀,低著頭一疊聲地詢問起來。
剛才那關於衣服裝扮的愕然、驚訝,也在這決堤的淚水前被他瞬間拋之腦後,完全顧不上多想了,隻滿臉心急擔憂地扶住邱晨,一聲又一聲地追問起來。
邱晨這淚水決堤,根本控製不住,嘩啦啦流個不停,根本看不清什麼,大腦似乎也停止了運轉,隻隱約聽得到秦錚一聲聲的關切詢問……偏偏,之前那挖心摘肺的難過就是因秦錚而起,這會兒秦錚越是焦急越是關切,邱晨就越覺得委屈,眼淚也就越發流個不停……
等邱晨再一次恢複了清醒的意識,睜開眼,眼睛澀澀地疼,還有眼皮兒那種木木脹脹的感覺讓她疑惑了一瞬,隨即,入眼的雨過天青色繡卷草花紋的床帳讓她仍舊有些遲鈍的大腦瞬間清明起來。
她居然躺在靖北侯府沐恩院裡正房中她自己的床上!
眨了眨酸澀脹痛的眼睛,邱晨微微皺起了眉頭,努力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事情……她隻記得大哭特哭了一場,哭到後來怎樣,卻完全沒了記憶……她居然哭昏過去了?!
這個唯一可能的答案,讓她自己都驚訝地有些難以置信!
她什麼時候那麼不鎮定了?居然跟個孩子一樣,哭到完全失去了控製,甚至哭昏過去……呃,好吧,這個世界裡沒有她那些好友加損友,不然,她的一世英名怕是就此付諸東流了!鐵定會被那群女人給笑話死的!
抬手捂臉,做了個無聲地哀嚎,邱晨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不但眼睛腫脹著澀澀地疼痛,鼻子也有些堵,就連嗓子似乎也乾得很,有些火燒火燎的感覺……由此,邱晨又想到了一個可能,她不但大哭特哭了,甚至還號啕了!太丟臉了!
而且啊,她抱著男人號啕的地方還是在皇宮西華門外……她真是丟臉丟到極致裡去了!
捂著臉,無聲地哀嚎了好一會兒,邱晨才怏怏地放下手來。不管怎麼丟臉,怎麼沒臉見人,她總得要起來,要見……嗓子實在不舒服還罷了,她還要去淨房……人有三急,這個急起來,卻是片刻都等不得的!
起身下床,雖然邱晨不自覺地放輕了動作,一個驚喜的聲音還是在她掀開床帳的第一時間響起來:“夫人,您醒了?”
“玉鳳?你不好好準備待嫁,怎麼跑過來了?”邱晨看著從床下腳踏上站起來的玉鳳,驚訝地問道。
“夫人,您……”玉鳳又叫了一聲,想要說什麼,隻是話剛出口,淚水就湧了上來,片刻糊了一臉泣不成聲地說不出話來了。
“噯,玉鳳,你彆哭,好好地哭什麼啊?”邱晨看到玉鳳的眼淚,也瞬間明白了玉鳳出現在這裡,並哭成這樣的原因。
想來是她哭暈過去的事情被玉鳳知道了,這才跑了來守著自己。
“夫人,您怎麼起來啦?哎喲,穆老先生可是囑咐了,讓您這幾天一定要臥床靜養!”另一個驚喜夾著慌亂的聲音從門口響起來,邱晨抬頭,居然是另一個待嫁的丫頭青杏!
這丫頭,還是這麼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
“夫人,您快躺下,快躺下,您要臥床靜養,要靜養呐!”青杏說話快,行動也快,三兩步奔過來,扶著邱晨就要往床上送。
邱晨忍不住苦笑起來,按住青杏的手道:“我沒事,彆這麼蟄蟄邪邪的……那個,我要去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