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各家裡也有各種祭祀,宮裡演完禮也就不再賜宴,內外命婦們恭送了皇後妃嬪之後,三三兩兩地相攜著,陸續走出坤寧宮,又出了宮門,在宮門外尋到自家的車子,登車歸去了。
邱晨是跟秦錚一輛車子來的,到了宮門口,秦義就帶人帶車迎上來,回稟:“夫人,爺還要過一會子才能出來,讓小的們先送夫人回去!”
邱晨問道:“爺還有多長時候出來可有數?”
秦義回道:“約摸半個時辰就能出來!”
邱晨毫不遲疑地點頭:“那往旁邊走走,尋個地方我們等著爺出來一起回去吧!”說完,也不管秦義回應與否,扶著陳氏的手登上馬車。
秦義回頭看看秦禮和秦勇,兄弟幾個頭碰頭低聲合計了片刻,推出秦禮到車邊稟報:“夫人,爺出來一般走西華門,小的們護著夫人去那邊等著吧?”
一提起西華門,邱晨就想起自己在宮門口哭的那一回,臉上難免有些發燒,卻仍舊鎮定地吩咐:“西華門外有茶樓,打發個人去定一間,大夥兒都能暖和暖和。在茶樓上就能看到宮門,也不耽誤事兒。”
秦禮帶著喜意地答應了,跟秦義幾個招呼著護衛隨從,簇擁著靖北侯府的車子,一路繞著宮牆,往西華門去了。
車廂裡燒著熏籠,暖意融融的,邱晨進來後,就將鬥篷脫了,這會兒,玉鳳已經倒了杯熱紅糖薑茶遞上來,邱晨接了,抬眼看著陳氏和玉鳳,特彆是玉鳳微微放著青紫的臉,忙道:“你們也往熏籠邊兒靠靠,倒杯熱茶暖暖。”
她穿著狐皮鬥篷,又戴了手攏拿了手爐,期間還進到殿裡演禮,都要好的多,陳氏和玉鳳隻能等在坤寧宮外麵,真正的露天風口,也沒有鬥篷可以取暖,哪怕是儘量讓她們穿了棉衣褲皮坎肩兒,卻礙於規矩不敢太過,從進宮到出來怎麼也有一個時辰了,兩個人凍得可不輕。
玉鳳看看陳氏,笑著應了,倒了一杯熱茶先遞給陳氏,自己又倒了一杯捧在手裡,籲著熱氣慢慢喝起來。
一杯熱熱的糖薑茶入腹,就覺得融融的暖意從腹中擴散開來,漸漸融入四肢百骸,讓凍僵的身體慢慢活泛蘇醒過來。
邱晨一杯茶喝完,身上的暖意融融起來。剛剛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車子就停了下來。邱晨挑起車窗簾子,就見車子已經繞過宮牆,來到西華門外。
低頭看著身上的大禮服,邱晨招呼玉鳳取了一件常服真紅貯絲褙子來,將大禮服換去,頭上的發冠也拆了,略略整理後,隻留了兩支赤金人物故事紋簪子,秦義上來稟報已經在茶樓上備好了屋子,邱晨由著陳氏和玉鳳裹了鬥篷,將風帽拉的低低的遮住大半個頭臉,這才下了車。
像這種建在宮門外的茶樓,多的是各部官員光臨,掌櫃夥計們見慣了達官勳貴,眼睛自然比一般市井百姓毒辣許多。眾人簇擁著邱晨下車,邱晨身上的鬥篷幾乎將整個人罩住,僅僅走動間露出青色的裙裾邊緣和如意雲頭嵌珍珠的青緞子鞋頭,小夥計的眼睛微微一縮,腳下生風地跑進去,眨眼功夫,掌櫃的就從屋裡快步迎了出來,卻並不多話,在邱晨麵前四五步處停下腳步,深深長揖及地行了禮,退開半步,側了身弓著腰,恭敬無比卻又不失禮儀地引著邱晨進了茶樓。
這間茶樓與平常茶樓的一望到底不同,進門就是一麵雕花落地照屏風,掌櫃的引著邱晨等人一轉直接上了樓梯,直通二樓。
秦勇提前趕過來定的房間,位於茶樓拐角處,一扇東窗正對著西華門。屋裡已經升起了四個火盆子,旺旺的炭火將屋子裡烘的暖暖的,卻有一股子煙火氣。
邱晨讓人打開東向的窗戶,散著炭氣,一麵取下身上的鬥篷,一麵吩咐秦禮:“去看看,有什麼熱乎的湯水點心,讓他們多送些上來,大家都吃喝點兒暖暖身子。咱們帶來的薑糖還有不少,要一壺開水來,給大家夥兒衝上些散散寒氣!”
秦禮笑著答應了,蹬蹬蹬跑下樓去吩咐了。
房間不算小,臨南窗有一張雕花圍子羅漢榻,榻前有一扇人高的鏤雕富貴平安山水屏風,恰好將羅漢榻遮蔽住大半,形成一個相對隱蔽的所在。
玉鳳已經從車上拿來邱晨慣用的錦墊和靠枕布置好,邱晨去了鬥篷,脫了腳上的如意雲頭青緞鞋,身後靠著迎枕,盤膝在榻上坐了,接過玉鳳遞上來的熱茶捧在手裡,含笑讓著陳氏和玉鳳:“你們站了這半天,也坐下歇歇!”
秦義秦禮等人在東窗處的椅子上坐了,不過片刻,秦禮帶著兩個小夥計返回來,捧了兩隻小盂和一隻大盆上來。小盂中分彆是酒釀圓子和雞湯小餛飩。大盆裡則是熱熱的胡辣湯,老遠就能聞到濃重的胡椒味道,熱氣騰騰中,透出一股酣暢淋漓的味道來。
玉鳳接了兩隻小盂並一副碗筷食具進來,邱晨看看那餛飩,搖搖頭,隻要了一小碗酒釀圓子,又讓玉鳳要了兩套餐具來,跟陳氏一起將小餛飩分食了。
外頭東窗下,幾個護衛分食了熱熱的胡辣湯,熱氣騰騰的都出了一身汗,都低呼著痛快!
吃著點心,坐在暖烘烘的屋子裡,時候也過的輕鬆起來,沒覺得漫長,西華門處就熱鬨起來,官員們散了祭拜從宮裡出來了。
秦義走過來,隔著屏風回稟:“夫人,此時下樓人多眼雜,小的去宮門接了侯爺過來跟夫人會合!”
邱晨應了一聲,秦義拱手施禮後,帶著秦勇轉身下樓去了西華門,秦禮秦孝留在樓上守護,另外幾個護衛也下樓去,備車備馬。陳氏也下了樓,查看車裡的熏籠茶水諸物。今兒冬至,主子們還要趕著回家,趕著去梁國公府參加祭禮,不能在外逗留,侯爺到了,勢必很快就要返程,這些都要準備妥當了。
節日祭禮多年不變沒什麼新鮮,也不興有新鮮,唯一不同的,因平叛大捷和南陳歸附,這一年的冬至祭禮比往年要繁瑣隆重一些,幾乎跟秦錚掃平北戎那一年等同了。秦錚跟眾親王國公官員們在皇帝的帶領下演禮完畢,就隨著人流出了宮。
在宮門處,霍飛柏和胡暘從身後趕上來,跟秦錚敘禮寒暄。
霍飛柏跟秦錚年紀相仿,不過是因霍飛柏進京時,秦錚已經去了邊關從軍,兩人之前沒什麼交集。這會兒霍飛柏上前來招呼,秦錚也就淡淡地應酬著,並未多加在意。
出了宮門,秦義和秦勇立刻迎上來,霍家和胡家自也有護衛小廝上來迎接,秦錚就此跟二人拱手彆過。
得了秦義稟報,秦錚含笑抬頭看看不遠處的茶樓,嘴角挑起一抹笑意,點點頭,大踏步徑直往茶樓走過來。
茶樓就在西華門外不遠,秦錚也沒換衣裳,仍舊是一身青色的大禮服,披著青色的團花大氅,掌櫃的恭敬行了禮,見秦義秦勇護衛引導著,也很有眼力勁兒地沒有往前湊,隻返身回去,打發一個小夥計跟上去,在門外不遠處候著,聽差使。
邱晨早早地就得了信兒,已經穿了鞋在屏風外迎著,接了秦錚進來,替他脫了大氅,拿了熱烘烘的帕子給他擦了手,這才遞上一杯熱乎乎的薑糖茶讓秦錚喝了。
“一切可還順利?”秦錚喝了口茶,就關切地詢問著。
看到邱晨臉色鎮定平靜,沒有什麼不虞之色,他大致也能猜測出進宮沒遇到什麼事兒,卻還是忍不住詢問一聲,聽她親口確認一遍,仿佛如此他才能真正放心下來。
邱晨含笑道:“嗯,順妥著呢!”
繼而,又簡略把自己進宮遇到的人說了一遍,最後略帶感歎道:“一清雅一美豔,雍王爺還真是豔福不淺!”
秦錚抬眼看著她,眸子裡染了絲笑意道:“你也知道,有越國公的底子,加上我這些年的努力,北邊兒基本不用擔心。唐家雖官位一直不顯,在京城卻是真正的書香傳家,清貴門第,在朝臣中甚有名望。文家乃出仕大儒之家,又出自江南文家,在江淮兩浙一帶文士學子中聲望甚隆……那黎知府雖品級不高,卻居杭州知府任上九年餘,杭州乃運河南端,又是著名的絲綢魚米之鄉……”
邱晨聽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漸漸地擴散到周身。
雖然,她知道,此時的聯姻,更多的是看門第,看互相的經濟和政治利益,反而是人品才氣諸般顧及不多。邱晨初聽說楊璟庸定下文、黎二妃時,見二人家世並不算多顯赫,而且,一清雅一美貌,人品皆出眾,她還曾暗暗留了一絲奢望,雖說談不上多深的感情,但至少不完全是政治聯姻……今兒見了文、黎二妃,特彆是羞澀美麗的黎妃,她更多了一點點欣喜,楊璟庸迎娶黎氏或許僅僅為了她的美貌可人……但聽秦錚這麼淡淡的絲毫不帶感情的敘述,她才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太理想化了。
楊璟庸這樣的皇子聯姻,考慮的首要條件就是政治因素,至於才情、美貌、性情,則不過是附帶品了,真的是可有可無了。
由此,邱晨想起楊璟庸幾次提及文氏時的失落,也不由想起今日文氏一身清雅背後隱含的鋒利……政治聯姻,也隻能造就出這般完全利益化的家庭格局,爭鬥或暗或明,卻完全沒有顧忌,無所不用其極!
難怪有‘天家無小事’‘後宮哪一處不牽著前朝’這樣的話。不僅僅是皇帝的後妃,如此看來,還隻是親王的楊璟庸的後院,已經無異於一個縮小版的後宮了!
想起楊璟庸無言中的失落了寂寥,終究是有些不如意。奈何,身處那一個境地,這樣的生活方式,這樣的婚姻模式,早已經注定了,由不得他選擇。
忍不住輕輕地發出一聲歎息來。
秦錚伸過手來,握住邱晨的小手,微微挑著眉詫異道:“怎麼這麼涼?可是凍著了?”
邱晨恍然回神,目光聚焦在男人的關切之中,嘴角延展開來,露出一個會意的微笑,搖搖頭道:“沒有……我體寒,冬日手腳涼些很正常,不用擔心!”
秦錚看著她,沒有再說什麼,隻起身走過來,挨著她坐下,伸手將她環在懷裡,兩隻大手從兩側將她的小手包裹住,慢慢地揉搓著溫暖著。
他怎麼可能不擔心,她的身體之前虧損太甚,以致寒邪侵襲,當初穆老爺子也說過,調理不好,不但子嗣不旺,關鍵是會影響到壽數……他還想著跟她長相廝守,相伴百年呢,若是她早早去了……就如早逝的母親……他不敢想象,留下他一個在半路,孑然一身的後半生怎麼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