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臣接旨(1 / 2)

兒女成雙福滿堂 紅粟 11160 字 8個月前

站在穀子地邊兒上的邱晨,突然聽到一陣哀哀哭聲,循聲望過去,就見那邊許多老幼男女,拖兒帶女,拖家帶口,推車擔擔,哭泣著,衣裳襤褸,蓬頭垢麵,一臉菜色,拖著步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過來。

天地間的事物一切不知何時褪去了顏色,仿佛她置身在電視屏幕中,冥冥中不知誰將彩色電視換成了黑白電視,一切事物都變成了黑白灰三色,就連哭泣聲也消失了,天地間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音,隻有一群灰撲撲神情哀戚不已的人,拖著腳一步一步離開了家園往外走去……

都說故土難離,這些人帶著老人孩子棲棲遑遑地離開家,離開故裡,為的不過是想著討一口活命。

沒有色彩渲染,沒有音效襯托,就這麼一副灰白黑的靜默畫麵,那悲傷淒惶卻讓旁觀的人也跟著他們一起,悲傷著他們的悲傷,無助著他們的無助,淒惶著他們的淒惶……那份戰戰兢兢忐忐忑忑,那份饑餓貧苦前途茫茫……

眼看著那一群人中,有一個沒滿歲的奶娃娃被母親抱在懷裡,一直在嚎啕著,後邊,一位十來歲的小姑娘背著一隻包袱還攙扶著一位腳步蹣跚的老太太……

雖然去了色彩,靜了音,邱晨卻能詭異地清晰感知溫度,一種潮濕的清冷順著衣領、袖口,甚至衣襟的縫隙鑽進去,絲絲縷縷地透進皮膚,一直鑽進骨頭縫兒裡去,讓人瑟瑟著,情不自禁地縮起脖子佝僂起身子抄起手,想要儘一切能力地保持自己的體溫……

邱晨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裹得漳絨鬥篷,裡頭還有薄的絲綿衣褲,尚且這麼冷,那一群老幼男女穿的卻是破衣爛衫,隻有老人裹著一件破爛的棉襖……那個扶著老人的小姑娘不過是穿著單衣單褲,衣袖褲腳還都短了,露出一截手腕腳踝來,打著赤腳穿著一雙破爛的布鞋,五個腳趾頭至少有三個已經露在了外邊……

這天氣入了秋,眼看著一天冷似一天,就這樣的毫無溫飽的老人幼兒,離開家,離開遮風避雨的屋子,加上長途跋涉的疲勞……最容易被疾病侵襲。而就他們的情形可想而知,一旦生病,根本沒有錢請醫延藥,那後果……不言而喻。

餓斃、臥倒兒……這些字眼兒過去隻是在書籍、影視劇上看到聽到過,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邱晨早已經見識過了這淒慘種種,甚至還親自進入過疫區,見過太多的死亡,見過太多病人彆說吃藥治病,連口熱飯熱水都沒有……疫區那些死亡人口中,很大一部分是營養不良甚至饑餓造成的……

看著這些老弱男女就這麼冒冒然地離開家,走向完全可以預見的結果,邱晨想要喊住他們:不要走遠,往楊家莊子去,那邊有災民安置點。

可是,張開嘴巴,驅動口舌,用了力氣,她卻驚訝地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一點點聲音……原來,不僅僅是她看到的畫麵被靜音了,連她也被靜音了。

心裡焦急萬分,邱晨想跑過去攔住他們,走了兩步,才想起自己的大肚子不宜疾行,低頭看下去,卻驚愕地發現自己的大肚子不見了,衣裙下的腹部平平的……

瞬間,邱晨嚇出一身汗來……

“孩子,我的孩子呐……”這一聲驚呼喊出來,邱晨忽地睜開了眼睛,眨巴眨巴眼睛,看著昏暗的一點如豆燈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剛剛不過是一場夢!

雙手扶著鼓鼓的肚子裡,一個小東西調皮地踹了一腳,然後如魚一般翻了個兒身,滑到一旁去了……

肚子還在,孩子也還在,好好地,都好好的……

“怎麼了?做夢了?”溫暖厚重如絲絨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伴隨著聲音,帳子被人挑起,邱晨回頭,果然看到離家好幾天的男人,回來了。

眨眨眼,邱晨對上男人關切的目光,扯動嘴角想要回應一個笑容,嘴角扯向兩邊,眼窩卻一陣發熱,淚水無聲地溢出眼眶,順著眼角湧出,滑過臉龐滾落下來。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嗯,是不是做惡夢了?”秦錚在床邊坐下,伸手攬住妻子的肩頭,扶著妻子趴在自己腿上,拿起枕頭一側的帕子擦去妻子眼角的淚水,一邊柔聲詢問著。

他下意識地想要問妻子是不是身子不適,話出口一半,才想起忌諱來,再看妻子隻是神情哀婉,並沒有痛苦之色,這才轉了問法。

邱晨趴在秦錚的腿上,一手墊在頭側,另一隻手扶在肚子上,輕輕地撫摸著,砰砰跳動的心漸漸平複下來,她的情緒也放鬆下來,卻不想開口說話,隻想依靠著男人,感受著男人的溫度,嗅著男人身上熟悉而心安的氣息,不知不覺地就安服了平順了,心裡的毛躁惶惑都不見了,隻有一片心安。

看著妻子這般依賴中透出來的孱弱,薄薄的白淩子睡衣裹著單薄的肩膀,纖細白膩的脖頸襯著烏鴉鴉的長發,就這麼伏在他的懷裡,溫熱柔軟的觸感讓他的心也柔軟成一片。

他的目光落在幾日未見的妻子身上,細細端詳著,他的手扶在妻子肩背上,輕輕撫摸著,發現妻子的肩頭似乎又瘦了一分,肚子卻大了不止一成,看著妻子伏在自己腿上,秦錚下意識地聯想到那種大肚子蟈蟈,頭身極小,隻有偌大的肚子圓滾滾的,沉重無比。

夫妻二人一坐一伏相擁著過了好一會兒,秦錚才將妻子抱起,扶著她依著床頭坐好,倒了一杯溫熱的紅棗蓮子茶過來,讓她喝了,又拿了水給她漱了口,這才脫了自己的鞋子上床,攬著妻子重新躺下。

“怎麼樣了?”等了好一會兒,邱晨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秦錚一手攬著妻子,輕輕摩挲著妻子的肩頭,緩緩開口:“廟子鎮是最大的決口處,撤的及時,沒傷人,其他幾處水勢較小,傷人也有限……”

說到這裡,秦錚頓了頓,換了個輕快歡欣的聲音繼續道:“這一次,得虧了你的那幾種新禾,也得虧了你在莊子上儲存的糧食……還有那些秫秸,也派了大用場了,搭帳篷,打地鋪,還做柴禾……”

說著,秦錚垂眼看了看妻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我們也就前兩天撤人和收攏的時候忙了些,自從第三天你打發的人過去,就跟通州縣衙和昌平縣衙的衙役們忙乎起來了,根本不需要我們再做什麼了……”

“既然早就閒下來,怎麼過了這麼多天才回來?”邱晨嘟著嘴悶聲悶氣地嘟噥。

秦錚失笑著,抬手輕撫妻子的後背,替妻子順著氣兒,一邊笑道:“這做事總得有個善始善終吧?那邊的事情雖然有了你的人接手,可我們也得等個安置結果出來吧……主要也是等這場雨停了……”

邱晨雖然抱怨,但心裡也是清楚的很,自然不會揪著那點子事抱怨不迭,表達過自己的不滿就夠了,聽秦錚語氣苦澀,不由又開口轉移著話題,分散他心裡的難過。

“莊子上的糧食可還夠?要不要從安陽調一些過來?那邊還存著不少……”

秦錚拍拍妻子的肩頭,示意自己無事,淡淡道:“糧食不少,加上地裡沒收上來的,這一冬一春差不多了……咱們的莊子,那花了大力氣和大筆銀錢修築的水渠水井真是顯出大用場了,緊鄰的莊子,地裡的穀子、豆子都淹在地裡了,咱們莊子上的莊稼卻基本不受影響,田地裡有水也及時順著溝渠排乾了……還有那些烘房,這些天,招募了好些個勞力搶收穀子、高粱和玉米,放在烘房裡烘乾,一點兒沒糟蹋了。其他莊子上,大片大片的穀子高粱,都在地裡沒收上來,發芽的發芽,黴爛的黴爛,算是都糟蹋了……唉!”

鐵骨錚錚,冰冷鐵血的靖北侯,想起那大片大片黴爛在地裡的莊稼和嚎啕的莊戶農人,也忍不住心中惻隱酸澀,發出一聲歎息。

邱晨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抬頭,隻伸手摟住丈夫的腰,用自己的手臂給予丈夫一點溫暖和一抹安慰。

天災麵前人力孱弱,她和他都儘了自己的力,也儘了自己的心,這已經夠了。

“……之前許多人笑話我銀子多的沒處花了,笑我杞人憂天……隻希望這一回雨澇之後,至少那些莊子上能疏浚水利,挖建河渠、水井。這些東西不僅僅能夠在旱年澆灌田地,同樣也能在澇災時疏引雨水,讓田地裡不至於積水澇災。”

邱晨淡淡地說著,秦錚也讚同地點頭,“就怕那些人好了傷疤忘了疼……”

邱晨搖搖頭,她能管著的也就是自己的莊子,其他地方,其他人,她能做的就是有聲無聲的建議,至於人家聽不聽,那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儘人事,聽天命吧!”邱晨雖如此說,語氣中卻難免有些悵惘之意。

秦錚拍拍她的肩頭,寬慰道:“咱們做不到,有人能做到……等著吧!”

邱晨怔忡了片刻,隨即明白過來,眨眨眼,放鬆心神,抬起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往秦錚懷裡蹭了蹭,挪了挪身子,尋了個最舒適的姿勢,合上眼睛睡過去。

是啊,他們夫妻想要做事還有種種的顧慮和忌諱……若說想要引導民意,改善民生,還是由那位高高在上的人去做好了。眼下景順帝上了年紀,本就溫和仁慈的性子更加慵懶,不願意大動乾戈,不願意操心做這些麻煩事……他們也索性耐心等著吧,想必那椅子上換人也沒會遠了,且寄希望於即將坐上那把椅子的新人吧!

迷迷糊糊地跟丈夫說了幾句話,依靠在丈夫懷裡,邱晨再也沒做一絲夢,安穩深沉地一覺睡到天明。

邱晨再睜開眼,丈夫並沒有如往常般早起鍛煉,而是就依靠著床頭坐在她的身邊,她自己的一隻手搭在丈夫的腿上,宛如樹袋熊掛在樹枝上,完全依賴,自然而習慣……

抬眼,就對上一雙黑湛湛精神奕奕又深沉內斂的眸子,含著微微的笑意,正俯視過來:“醒了?”

莫名地有些微微的赧然,邱晨輕輕一笑,唔了一聲算是應承,手臂卻又往前伸了伸摟住男人的腰身,頭枕到丈夫的腿上,慵懶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一隻手撫上她的頭發,慢慢地理順著臉側鬢角的縷縷發絲,沒有出聲,邱晨感受著指腹溫熱輕微的觸感,那樣輕緩那樣小心翼翼地,每一個輕微的動作仿佛都透著手指主人的珍惜和愛護,這份珍惜和愛護變成一種愉悅的溫暖,漸漸浸入皮膚身體,又從心底蔓延開來,讓她整個人都舒展著、放鬆下來,仿佛偌大的肚子不重了,雙腿的酸脹麻木也減輕了許多……

好一會兒,邱晨才開口打破這一片溫馨的寧靜,“莊子上那些人做工、安置,都寫了契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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