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線上的楊氏是個會說話的,一邊摩挲著邱晨挑出來的灰鼠皮子,一邊笑著道:“這皮子毛色鮮亮柔軟如綢子般,真真是上好的東西……這幾張皮子做完了皮襖子還能剩下點兒,不如再給老太太和舅太太各做一個臥兔兒和手筒?”
這幾張灰鼠皮子是去年廖文清從奴兒乾帶回來的,乃是極寒之地的秋冬皮子,雖是灰鼠皮,卻真的很厚實很柔軟,花灰的毛色微微泛著紫紅的光澤,不像常見的灰鼠皮子那般灰撲撲的,若是做成臥兔兒和手筒子也不會難看。她的庫房裡不是沒有貂皮、狐皮,隻可惜,楊家老少都是莊戶人家,在安陽穿穿狐狸皮也就罷了,進了京還是算了,誰知道會不會被傳出去,招了那些禦史們的眼。秦錚剛剛讓一位禦史回了老家,那些禦史們暗暗咬牙盯著呢,她還是彆在這會兒點眼藥了。讓人揪著這麼點兒事給按上一個違製的罪名,她自己也就罷了,帶累著老太太和大嫂受驚就太不值得了。
關鍵是這一批灰鼠皮毛色質地著實不錯,比狐皮毛短一些,不但保暖絲毫不輸給狐狸皮了,就是價格,也隻能比普通狐狸皮高,關鍵是這種貨色,在京城根本見不到,有心買都沒處尋摸去。老太太和大嫂都不是那種追求奢華之人,這種極品灰鼠皮舒服暖和,又不越距,低調的奢華……就足夠了。
既然做了衣服,做了帽子手筒子,自然要做鞋子,屋子裡穿的軟底繡花鞋、拖鞋,出門穿的繡花布鞋、棉鞋、靴子……另外,再給老太太定製兩套頭麵去。自從嫁進京來,一轉眼離開老太太已經三年多了,雖說每年都有打發人回安陽送節禮,往來信使更是沒斷過,可畢竟沒在老人跟前儘過孝……老太太的身體也不知怎麼樣了。
隨即,邱晨又寬慰自己,既然能夠讓老太太跟大嫂一起進京,想必老太太的身子骨還算硬朗,不然,不說老爺子不會同意,就是大哥二哥也不會答應。
承影和月桂看著夫人操持著準備著,事無巨細,也知道夫人是要見到親娘心情激動的,兩個人也就順著邱晨的意思,拿了衣裳料子,拿了皮子,又拿來了做衣裳做鞋帽諸般的花樣冊子來,挑選衣裳鞋帽的樣式,又挑選繡花的花樣……
這般忙乎熱鬨著,時間也過的快些。
這邊繡花樣子還沒挑選完,天色不知不覺間黯淡了下來。
月桂抬眼看看承影,笑著命小丫頭掌了燈,承影也接過小廚房給邱晨送上來的食盒,笑著道:“夫人,這好半天了,您該用餐了。吃完了,咱們再細細地挑……不然,這一餐就跟晚膳重了。”
邱晨抬眼看著亮起來的燈光,又轉眼看了看外邊的天色,笑著將手中的定成冊的花樣子撂下,一邊答應著,一邊扶著月桂的手起身下榻,去淨房裡洗漱。
轉出來,承影已經將一碟子三鮮千張包子和一盞山菌雞湯擺在了榻幾上。
邱晨夾了一隻三鮮千張包慢慢吃了,笑著招呼月桂和承影道:“今兒這千張包子不錯,用的新鮮的豆皮兒,柔軟勁道,餡料也好,鮮香濃鬱汁水足,你們也來嘗一個!”
月桂和承影也不推辭,一人上前用公用筷夾了一個嘗了,也都誇讚不已。
邱晨笑著吩咐:“你們去廚房看看,讓他們多做幾籠,晚飯就用它做主食吧!”
月桂和承影兩忙答應著,出門打發小丫頭去廚房傳話去了。
小加餐吃完,日光徹底沒入西邊的地平線。
先是在外頭跟康和玩耍的昀哥兒回來了,被邱晨攆著進淨房洗漱換衣裳去了。隨即是前院上課的致賢致德,再是俊文俊書和阿福阿滿也緊跟著放學回來,都徑直先來沐恩院請安。
往日,邱晨都是打發了孩子們回房換衣裳,然後回來一起用晚膳。這一回,邱晨也急著攆孩子們去洗漱,而是看到阿福阿滿和俊文俊書之後,就立刻將劉氏周氏婆媳倆進京的消息告訴了孩子們。
劉氏周氏乃是俊文俊書的奶奶和親娘,聽到這個消息,俊文俊書自然是驚喜不已;阿福阿滿跟劉氏和周氏也很親近,特彆是周氏,不但在劉家嶴長住過,上一次邱晨生昀哥兒的時候,周氏也進京陪著住了好幾個月,直到昀哥兒出了滿月才告辭回了安陽。那一段時間,秦錚不在家,邱晨臨產、坐月子照顧昀哥兒,難免分不出精力照應阿福阿滿兩個孩子,周氏就成了兄妹倆親近依賴的唯一長輩。而且,周氏本來性情淳樸敦厚,溫柔慈和,對待阿福阿滿比邱晨這個親娘也不差什麼,兩個孩子跟大舅母的感情也就格外親厚,非同尋常了。是以,一聽姥姥和大舅母都進京來了,阿福阿滿同樣歡喜不已,特彆是阿滿,更是拍著手歡叫著蹦了起來,那一副歡喜若狂的小模樣兒,看著怎麼都不像是外甥女而是親閨女!
邱晨笑著抬手拍了小丫頭一巴掌,嗔怪道:“你姥姥和舅母過會兒就能到了,你就這麼一副花臉貓兒樣子見她們?”
阿滿被拍的嘟了嘴吧,聞言下意識地抹了把臉,這才想起自己臉上好像蹭了點墨跡,當時用帕子隨意擦了擦,想必是沒擦乾淨……
嘻嘻一笑,阿滿摟著娘親的胳膊踮起腳來在娘親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迅速跳開去,咯咯咯地笑著,一溜煙兒地跑出去,徑直回房洗漱換衣裳去了。
“這丫頭!”邱晨抬手擦了把臉頰上的口水,嗔怪了一句。
月桂和承影關注著夫人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第一時間看到不對,忍著笑,連忙拿了一塊濕帕子上來。
俊文俊書畢竟大了,知道隱忍了,轉回頭去偷偷地笑。致賢致德卻還小,還有更小的昀哥兒,歪著頭盯著邱晨的臉頰嘻嘻哈哈地笑將起來,阿福也掛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接過月桂拿上來的濕帕子,湊到邱晨跟前……承影則跟在後邊捧了一麵把鏡在邱晨眼前。
孩子們一笑,邱晨就察覺到不對了,這會兒一看鏡子,好麼,滿兒個臭丫頭借著親她,在她的嘴角抹了長長的一道墨跡。雖然墨跡很淡,邱晨的皮膚卻細膩瓷白,泛著瑩瑩的光澤,淡淡的墨跡也襯得清晰無比,格外鮮豔。又是斜飛上去的,就像那種反翹的八字胡須……隻不過隻有一撇,故而顯得格外詭異,好笑。
“這個臭丫頭!”邱晨笑著搖搖頭,微微側了臉,任由大兒子拿了帕子,動作輕柔而認真地替她一點點將臉上的墨跡擦乾淨。
“好了!”阿福收了手,又上下端詳了一下道。
邱晨笑微微地看著似乎又長高了一截的大兒子,滿眼欣慰,抬手摸了摸阿福的臉頰,“你也快去洗漱吧。換了衣裳就回來……估摸著你姥姥和舅媽差不多快進城了,你跟你大表哥二表哥騎馬去城門上迎一迎。”
長輩大老遠趕來,出門迎接乃是尊重。阿福自然不會有異議,乖順地垂首應了,跟俊文俊書一起辭過邱晨,回各自住處洗漱換衣裳去了。
阿滿那小丫頭使了壞,回去又對剛搬進去的集秀軒新鮮了一回,再洗漱完換了衣裳轉回來,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等她進了沐恩院,起初還擔心娘親氣惱嗬斥呢,早早地就囑咐丫頭婆子們腳步放輕,不要搞出動靜來,等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娘親居住的屋門口,仍舊沒聽到一點兒聲音,就隱隱覺得不對了……大表哥二表哥和哥哥也還罷了,都不是話多的人,可昀哥兒就是個小話簍子,還是個人來瘋,隻要人多,小東西就能興奮不已,那小嘴就不帶停一刻的……怎麼著,也不該這麼安靜……何止是安靜,簡直是寂靜無聲了!若非窗戶上燈火明亮,她都要以為屋子裡沒有人了。
阿滿站在遊廊下屏息側耳聽了片刻,隱約聽到娘親和丫頭們低聲說著什麼……哦,娘親在!
可除了娘親,似乎再沒有彆人了。她可是知道,大表哥二表哥和哥哥都不是磨蹭的,洗漱換衣裳充其量不過一刻半鐘就夠了,這個時辰了,絕對不會還沒轉回來……
帶著滿心的疑問,阿滿小丫頭也顧不得擔心之前作怪可能帶來的懲罰了,提步走過去,抬手打起門簾子邁進了屋子裡。
“娘親……”阿滿向來是風風火火的性格,這會兒滿心疑惑,人一進門,聲音也送進了屋裡,隨即腳步不停走進裡屋,一邊目光飛快地掃過屋子裡,就見娘親偎在軟榻之上,兩個大丫頭站在娘親身旁一起看著娘親手裡的繡花花樣冊子……除了她們三人和旁邊伺候的兩個小丫頭,再無彆人,連小不點子昀哥兒也不在屋裡。
“咦,怎麼就娘親自己個兒?兩位表哥和哥哥弟弟都去哪裡了?”阿滿片刻不停地開口詢問起來。
邱晨從花樣子上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一臉驚訝的臭丫頭,笑嘻嘻道:“你表哥們和哥哥弟弟出府去了!”
“出府?這都到晚膳時辰了,他們怎麼出府了?他們出府去作甚……”阿滿一疊連聲地追問著,隻不過,話都沒問完,小丫頭就想到了以後一種可能,瞪著眼睛盯著一臉笑意的娘親,不敢置信道:“他們,他們不是去接我姥姥和大舅母了吧?”
“是啊,你猜的很對!”邱晨卻毫不留情地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還笑著道,“天色不早了,你姥姥和大舅母大老遠趕路進京,我打發你表哥們和哥哥弟弟去迎一迎。”
“啊……娘親!”阿滿從不可置信和震驚中回過神來,立刻苦了臉,懊惱的叫了一聲,湊過去摟住邱晨的胳膊搖晃撒嬌道,“娘親,你怎麼也跟女兒說一聲啊……”
“原本要說的,可你跑到太快了,哪裡來得及!”邱晨一臉無辜,眼中隱忍不住的笑意卻泄露出了她內心。
“娘親,女兒錯了,再不敢胡鬨了……”阿滿一聽娘親提起前情,立刻心虛地討饒,然後又企圖再為自己爭取點兒什麼,“娘親,讓女兒也去吧,女兒騎馬快,能追上表哥和哥哥弟弟他們!”
隻有娘親一個人,那就是說,不但大表哥二表哥和哥哥弟弟出城迎接,就連致賢和致德表弟也一起去了。昀哥兒不會騎馬是一定的了,致賢致德同樣不會,有他們三個小不點子在,那一群人必定是乘了馬車的。乘了馬車,又是在城裡,又是臨近黃昏人們都往家裡趕的時辰,那一群人必定走不快的,說不定這會兒還沒出府前的街口呢……她一個人卻不同了,灑脫自在,單人匹馬趕路絕對比那群人的腳程快不少。騎馬趕過去,說不定,她還要到城門外等著他們呢!
“他們騎馬……這會兒早出城門了,說不定已經接上你外婆和舅母返程了,你還去做什麼?”邱晨一句話將阿滿的希冀完全破滅了。
卻仍舊有些不太甘心:“昀哥兒和致德也跟著,他們,怎麼能騎馬?”
邱晨也斂了笑,看著執拗的女兒道:“有你大表哥和二表哥帶著,還有護衛小廝長隨們拱衛著,怎麼騎不得馬了?……行了,行了,你彆鬨著出去了,趕緊過來幫我看看,替你外婆和舅媽挑個往風帽上繡的花樣子……”
阿滿還有些不樂意,扭著小身子不肯動。邱晨伸手扯了小丫頭的胳膊,笑著道:“你的畫很有幾分意境了,想來你的眼光也比彆個好了,你來幫娘親看看,給你外婆做一個古銅色的風帽,用這個纏枝菊花的樣子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