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就九月初九重陽節了,秋意漸深,菊花正黃。
邱晨抬眼招呼著含光扶著她起身下榻,春俏上前來半跪著給她穿了軟底繡花鞋。邱晨扶著含光,笨拙地挪動著腳步,笑著招呼:“走,出去看看菊花去!”
含光小心翼翼地扶住她,風輕拿來一襲波斯絨鬥篷過來給邱晨披上,笑著道:“屋後的菊花開的很好了,不如讓人抬張軟榻過去,夫人坐著看一會兒!”
邱晨點點頭,一邊往外走,一邊笑著吩咐:“看看老太太和舅太太做什麼呢,若是沒忙著,叫她們也過來,一起看著菊花說說話。”
風輕踮著腳給邱晨整了整衣角,聽邱晨這般吩咐,連聲答應著轉身出去,親自往如意院傳消息去了。
八月十六日,劉老太太和周氏去了敕建寶相寺上香,之後又去了兩趟,不但捐了大筆的香油錢,還給邱晨和孩子們都點了長明燈。另外,也不知劉老太太聽誰說的,家裡有雙身子的孕婦,至親血親用血書抄血盆經往佛前供奉,就能夠保佑孕婦平安生產,母子平安順遂。
說起至親血親來,周氏自然不算,劉老太太就虔誠地拿錐子刺了自己的手指,擠出血來調了朱砂,讓丫頭們替她抄寫血盆經。抄一部經書,自然不是一滴血兩滴血夠用的,劉老太太的十根手指都被戳成了篩子,用白布包裹著,也就不好主動往沐恩院來了。
給邱晨的話是略略有些傷風咳嗽,怕過了病氣給邱晨,就暫時不過來了。隻有周氏,每天傍晚過來,晚上在沐恩院住著,陪著邱晨,以防夜裡有什麼情況。
邱晨打發了風輕過去請老太太和舅太太,那邊劉老太太正一臉喜色地捧著一冊眷抄好了的血盆經合不攏口呢。
“嗯,這回,海棠和肚子裡的孩子就不穩妥了!”
周氏也站在炕下側著身子一起看著,抹著眼角笑道:“嗯,嗯,有娘您的這份誠心,佛祖菩薩都能感知到您的一片誠心,必定會保佑妹妹順順利利,平平安安了。”
屋子裡的丫頭婆子們自然也沒有誰說反話,都跟著笑著附和著,把個劉老太太說的更是歡喜,一直集聚在臉上的愁苦憂心之色都淡了去。
唯有楊樹勇一聲不吭,拿著外傷藥膏子給劉老太太塗著手指上的傷口。
劉老太太將手中的血盆經放在炕桌上,用手慢慢地摩挲著,笑著對楊樹勇道:“你彆費那事了,不過是幾個針眼兒哪裡用得著摸傷藥膏子了……你趕緊將這血盆經送去寶相寺,讓大師給供在佛前去。跟那大師交待一聲,讓他用心些,每天早晚多給念上幾遍經,保佑你妹妹和孩子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過了這一關,我還送五百兩香油銀子去!”
楊樹勇無奈地抬眼看向劉氏,委婉地勸慰道:“妹妹並不信這個,她要是知道給你的銀子,你舍不得吃舍不得花,都送到那寺裡去,還指不定怎麼生氣呢!”
“那就不讓她知道!”劉老太太斷然打斷了大兒子的勸慰,轉瞬間紅了眼,“彆說我平素少花用些,就是讓我斷了食水,隻要能保佑你妹妹順利過了這一關,能保佑她們母子們平平安安的,我也願意!”
楊樹勇一見老太太抹眼淚,連忙上前勸慰道:“娘,您心疼妹妹我知道,我也擔心心疼著呢……可您要先保重自己的身體才行,不然,您若是生個病什麼的,妹妹知道了,也指定心裡難受愧疚!”
劉氏抬手拍拍大兒子的肩膀,沒再說什麼,楊樹勇歎口氣,也不再勸慰什麼,隻拿了血盆經揣了幾十兩銀子,匆匆出門,往敕建寶相寺去了。
進了九月,早晚的氣溫已經很低,特彆是郊外的河邊兒,更是涼風砭骨,瑟瑟生寒。
秦錚裹了裹身上的滾絨鬥篷,沿著河堤看著平靜無波的河水,看著臉色平靜無波,黝黑的眸子深處卻不時有焦灼閃過。
雍王楊璟庸裹著黑色緙金絲漳絨絲綿鬥篷,仍舊覺得冷風從衣領衣襟的縫隙裡往裡鑽,鑽進皮膚肌肉,一直鑽進骨頭縫兒裡去。他裹了裹身上的鬥篷,舉目四望,看著堤上堤下螞蟻一般勞作的民壯,挑擔子的、推車子的……大都隻穿著單衣單褲,卻仍舊汗水淋漓,頭頂上甚至熱氣蒸騰著,沒有半點兒寒瑟之氣。
“這些人倒是不怕冷!”楊璟庸低低地嘟噥一聲,站在秦錚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一群十來歲的小子正背著一捆捆蔓子草回來,送到堆放蔓子草的地方。
蔓子草並不是一種草,而是許多種匍匐生草本植物的統稱。莊戶人家長長用這一類的草本植物的藤蔓擰草繩、編草袋子等等。因為永定河流經的地方有大片砂質土壤,不利於築堤,又因為銀錢的關係,沒辦法采石築堤……種種限製之下,集思廣益,想出了這麼一個辦法,就是采割這樣的蔓子草回來擰成草繩,再編製成草袋子,裝石塊泥土,用來築堤,以增加堤壩的牢固程度。
秦錚沒有聽到楊璟庸的嘟噥,目光仍舊盯著那些半大小子,看著那些孩子放下青草,隻顧得上在旁邊的大缸裡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也不吃飯,就又握著鐮刀,匆匆返回去割草了。
這些孩子並不是應招來的民壯,而是以工代賑的一種,他們割草用來換取糧米。十斤青草換取一斤粟米或者兩斤紅薯、馬鈴薯。一天下來,也能換回去十多斤米,或者二十幾斤紅薯馬鈴薯去,不但夠他們自己填飽肚子,還能養活兩三口老幼的。
有了這個活計,那些家裡壯工不足,或者失了壯工的,隻要有七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半大小子,也基本不用擔心這個冬天餓死了。
看了一回,秦錚突然開口道:“這樣不行……命人加幾口大灶,蒸上紅薯馬鈴薯,這些小子們每人發兩斤填肚子!”
楊璟庸早就轉開目光去看另一側的堤壩了,秦錚猛地出聲驚了他一下,略略穩穩神,這才白了他一眼道:“他們每日掙得也足夠吃飽了……”
秦錚目光一橫,將楊璟庸後麵的話斷回去,淡淡道:“可這些孩子們家裡基本都沒有壯丁支撐……他們掙回去的糧食,很可能要養幾口甚至十幾口人……”
楊璟庸盯著秦錚默了一瞬,什麼也沒有再說,隻揮揮手,他身後跟著的安轡立刻小跑著下了河堤。很快,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就來了七八個人,拿著鐵鍬片刻功夫挖了幾個灶坑,安上大鐵鍋,倒上水,將洗好的紅薯馬鈴薯裝進鍋裡,一般是蒸一般是煮的……點著火不過一刻多鐘,食物特有的香氣已經隨著熱氣四散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