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兮兒隻略略紅了臉頰,並無半點兒氣惱之色,笑嘻嘻地,道:“你個小丫頭,還日日跟我們在一處,你長大了也要嫁出去,哪能還留在家裡的!”
“我不管,我隻要跟姨姨們在一處!”阿滿嘟了嘴執拗著,緊緊挽了王靜姝和宋兮兒的手,頭更是枕上了王靜姝的手臂,垂了眼睛,小聲嘟噥道,“我不要嫁人,我不要離開你們。”
王靜姝和宋兮兒原本被阿滿說的又羞澀又好笑,但被阿滿這麼一說,兩個人臉上的笑也淡了去。
這兩個人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家裡再不舍也留不了幾年了,再過兩年或者三年,她們就要嫁到一個陌生的家庭中,成為人家的媳婦、妻子……再接下來是孩子的母親……不僅要孝順長輩、侍奉婆婆、服侍丈夫、管家理財……大多數妻子還要管理丈夫的妾室、通房……原本對未來的婚姻還本能地懷著一份期許和憧憬的,仔細想去,卻忍不住不寒而栗。
阿滿一句話觸發了兩個姑娘的愁思,卻聽阿滿又嘿嘿一笑道:“不過,我娘說了,我們家孩子的婚事都有自己說了算,自己看好中意了才成!”
此話一出,王靜姝和宋兮兒都忍不住笑起來。
但笑容之後,王靜姝內心卻不平靜。從她懂事起,沒少看到母親背著人默默垂淚,特彆是父親娶回二姨娘的那個夜晚,二姨娘的院子張燈結彩,燈火通明,她母親居住的正院卻黑漆漆冷清清……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母親的眼睛黑漆漆空洞洞,完全失了光彩!
就這樣,她的父親還不算太過分的,不過是娶了兩個妾,家裡沒有舞娘歌伎小戲之類,換個人還不定怎樣。就她所見的勳貴人家的男人,養舞娘歌伎、逛青樓瓦肆、捧戲子……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王靜姝從心底用上一抹寒意,凍僵了她嘴角那抹慣有的微笑。
垂了眼,將眼中那片驚悸不安掩下去,王靜姝抬手撫摸著阿滿的頭頂,動了動嘴唇,似是感慨似是歎息地低聲道:“你還小,想這些還早著呢!”
還有一句話,王靜姝沒說,阿滿丫頭雖然不是靖北侯親生,靖北侯待承兩個孩子卻不差,又有如此疼愛兒女的娘親,勢必會替她操心挑個好人家……好兒郎。再想及自己,雖然娘親疼愛自己,但終究做不了父親的主。而且,相對於她這個女兒,母親更疼愛的還是兩個哥哥……就如大姐一樣,她的婚姻也注定了,要為家族的興旺和哥哥們的前程犧牲。
邱晨在那邊囑咐完阿福轉回身來,看著三個人笑道:“你們三個說什麼悄悄話呢,就聽著笑成一團,能不能說出來,讓我也跟著歡喜歡喜?”
阿滿毫無機心,張嘴就要說,卻被王靜姝抬手捂住嘴,略有些羞窘道:“不過是這兩個丫頭淘氣,哪裡說什麼了!……姐姐在那邊站了這半天,指定冷了,趕緊過來暖和暖和,月桂丫頭剛剛熬得奶茶,香滑的很呢!”
邱晨目光一閃,隨即不再追問,轉了話題說起冰球比賽一事。
幾個人說著話,冰上已經開始了第一輪比賽。旗幟鮮明,在風中獵獵作響著,兩隊球員飛快地在冰麵上滑行、穿梭,看得邱晨一陣陣眼花。有一個身體特彆壯的小子如坦克一般,在人群中橫衝直撞,幾次將對手撞翻在地。有一個被撞倒的小子甚至磕昏了頭,被抬了下去。最後這個壯小子所屬的雍王府獲勝。邱晨不由提起心來,甚至暗暗地希望阿福他們不要獲勝,也省的遭遇雍王府這支野蠻的隊伍。
雖然這麼想,邱晨還是做兩手準備,立刻吩咐月桂:“你去看看,小子們戴好了帽子麼?還有護肘,護膝那些,也要看著他們戴好了!”
冰麵寒冷,邱晨不僅給孩子們配備了手套,還一人配備了一頂雷鋒帽,裡邊用的是厚實的羊皮,夾層中還絮了棉花,為了不影響聽力,兩側而躲開了小窗戶,比賽時隻需將耳朵窗戶撩起用扣子係住就好。另外還用毛線編織的護肘護膝,最大程度防止小子們受傷的同時,還不至於妨礙了孩子們活動的靈活。
但小子們仗著火力壯,有時候陽奉陰違,不戴帽子,也不用護肘護膝,往常也就罷了,但看到剛剛那場野蠻的比賽之後,邱晨卻下了決心,比賽輸了就輸了,但必須保證兒子和小子們的安全。
片刻,月桂轉回來回話:“夫人放心吧,大公子答應了,都裝備好了呢!”
阿福既然答應了,邱晨也就放心了。轉而繼續跟幾個大小姑娘說話。
宋兮兒唧唧咯咯道:“……小時候我淘氣的很,每到冬日,都會背著祖父母去後園子滑冰。嘿嘿,你們不知道,我滑冰順溜的很呐!可惜,大了之後,祖母再不準我上冰了……若是也能打冰球就好了!”
阿滿笑嘻嘻道:“我娘不管我,兮兒姨姨來我家啊,我們一起滑冰去!”
“真的?”宋兮兒的眸子驟然一亮,轉瞬又黯淡了下來,“祖母指定能知道,又該念叨我了……還有跟著我的人也要挨罰……”
阿滿湊過去,附耳低聲道:“嫁到我家來啊……”
宋兮兒臉頰驀地一陣發燒,紅著臉瞪了阿滿一眼,還得儘量不讓旁邊的人看出來,乾脆捧了奶茶垂了眼小口小口地喝起來。她是真的喜歡楊姐姐,也喜歡阿滿丫頭和三個小家夥,喜歡這個家平和寧靜溫馨的氣氛……但嫁過來……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阿滿的哥哥孝孺,貌似隻比她小兩歲呢!那個小子倒是個品貌出眾的,待阿滿也是極好的,見了她們也溫和知禮。據說,讀書讀得極好,還從小練拳練功,看著清瘦其實身體很壯實,騎射也是極好的……
一杯奶茶堪堪喝完,宋兮兒心不在焉,根本沒注意到,舉著空杯子再次喝下去,卻喝了個空,隨即,轟地一下子燒紅了臉。
“哎,哥哥出來了。”阿滿突然歡呼著跳了起來,跑到前頭去。
邱晨也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那紗簾跟前去。王靜姝也含笑起身,跟著娘兒倆往前走,走了兩步恍然發現往日裡最活潑的宋兮兒竟然異常地沒動,不由停下腳步回頭看過來,卻恰好看到宋兮兒抬起頭,兩眼黑黑的亮亮的,閃著她不熟悉的光芒。隻是,讓王靜姝奇怪的是,小丫頭片子的臉頰怎麼紅成那樣?
“怎麼了?發熱了?”王靜姝有些擔心,轉回來,抬手去摸宋兮兒的腦門,卻被宋兮兒轉臉躲了開去。
“沒……”弱弱地回了一句,宋兮兒很快收斂了情緒,略略帶著些尷尬轉回頭,笑道:“沒事,估計是熱了……那啥,不是說靖北侯府的冰戲隊上冰了,咱們看看去!”
在幾個女人的關注下,在邱晨的擔心中,第二場冰球比賽開場了。
阿福從練拳開始就是跟著秦禮秦義他們,對這些經曆過戰火鐵血洗禮的鐵漢們是真心崇拜,是以,靖北侯府的冰戲隊穿了黑色的衣裳。頭上戴著黑色的棉帽子,遮住了頭和小半張臉,下巴都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隻露出鼻子和眼睛。手上戴著黑色的編織手套,掌心縫了一層皮子,更加耐磨……一身黑衣黑褲之上,披了一個半身的大紅氈鬥篷,紅與黑的相遇,鄭重莊嚴,不可撼動。
再看對麵誠王府的隊伍,一身橙紅色的衣裳,沒有披風,沒有帽子,沒有手套……還沒有外人看不見的護膝護肘……兩隊伍麵一對上麵,誠王府的隊伍就在氣勢上輸了一頭。
阿福從隊伍中滑出來,麵向隊員們,聲音鎮定冷靜地開始做賽前動員:“……戰術戰法都是練熟的了,不多說了,夫人和小姐在棚子裡看著咱們呢,咱們可不能給她們丟臉,也不能給靖北侯府丟臉……必勝!”
阿福的話不多,不過短短十幾句,他的話音剛落,隊員們齊聲大喊:“必勝!必勝!”
棚子裡,候場的小廝侍衛們也一起喊:“必勝!”
這一邊,阿滿也攥著拳頭喊:“必勝……”
滿兒嗓音甜美清透乾淨,在眾多低沉黯啞的變聲期男聲中特彆突兀,就像一片烏鴉聒噪聲裡,猛地加入一聲鶯啼,格外清晰!
喊聲落,邱晨即使關注著場中的兒子,仍舊敏感地注意到許多目光關注到這邊來,就知道是阿滿丫頭高聲引來的探測,連忙拉了女兒一把,“小點兒聲!”
王靜姝和宋兮兒就站在兩人身後,這會兒王靜姝上前一步攬住阿滿,小聲道:“你不高聲,你哥哥也是知道你在給他瞭陣觀戰的!”
這樣善解人意的姑娘確實不由人不喜歡。
咚咚咚一陣鼓點擂響,幾聲號角,比賽開始!
邱晨看場中已經開始打球,於是轉回身笑著招呼幾個姑娘:“行了,他們開賽了,咱們還是安安穩穩地坐著給他們瞭陣助威吧!”
娘幾個回頭木榻上落座,月桂帶著丫頭重新送上熱茶來,邱晨一個眼神,月桂隨即來到邱晨身邊,附耳道:“那邊煮了滾燙的奶茶,一會兒暫歇時就送上去。”
邱晨垂垂眼,笑著回頭看看宋兮兒和王靜姝:“咱們隻看著也緊張地心慌,不如讓她們做兩盞撞奶來吃,如何?”
“好極,好極!”宋兮兒立刻拍手讚成,“月桂丫頭做的撞奶最美味的,每每讓我垂涎,既然姐姐都發話了,你還不趕緊去做來,趕緊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