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她照顧玉鳳母女,再看著三胞胎些,不過是冷不著、熱不著、餓不著這些,哪裡有這麼嚴重了?
不過,嘴角微微一動,邱晨卻沒有解釋。她點點頭,伸手扶起青杏:“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青杏眼裡微微有了淚光,鄭重點頭應下,見邱晨沒有其他吩咐,這才匆匆退下去。
因著年前秦錚就說過讓邱晨帶著孩子們回安陽,是以,年後,邱晨就帶著丫頭們逐步將家中細軟諸般清點整理了一遍,阿福阿滿和昀哥兒離京之時,帶走了數十個箱籠。除了三個孩子的衣物,其他的就都是細軟珍玩。
如今,府中的細軟仍舊不少,卻也各歸其類,都被邱晨安置到了兩個隱秘的所在——一般大富大貴的人家都有冰窖,眾所皆知。但恐怕沒人想到,靖北侯府離湖水最遠處還有一口地窖,之前建好是用來儲存泡菜、蔬菜和土豆紅薯的,如今,在一堆堆泡菜壇子和蔬菜紅薯下邊,還有一個更加隱秘的小密室,裡頭儲存的卻是靖北侯府其餘的資財。
而邱晨和幾個貼身丫頭身上襖子也是特製的,內層絲綿之中,早就綴滿了金珠。萬一遭遇緊急狀況,她們隻需逃出命去就可,完全不必顧忌其他浮財。
當然,幾人身上還有換好的銀票子、金銀錁子之類。不過,這就是露在表麵的東西了,真遇上事,這些也是可以舍棄的一部分。
收拾停當,邱晨就到三胞胎的房間裡。親自給三個孩子穿好衣裳,裹上鬥篷,諸般種種都收拾停當,後園子也來報收拾利落,這才帶著三個孩子,連同奶娘嬤嬤丫頭子們一起動身去了後園子。
登上琉璃閣的四層樓頂上的觀景台,邱晨拿著千裡眼四下裡觀望。這一處,五層高樓,足可以算是一個製高點了,用望遠鏡查看,大半個京城的狀況都能看個差不離。細節處不敢說,但若有調兵遣將這種行動,是絕對不會耽誤了的。
秦孝和沈琥也在這邊觀察瞭望。丫頭婆子們不知道的,琉璃閣下的隱秘處,還有五六名身手矯健的護衛。暗道裡的船隻已經準備停當,船上備足了幾日的乾糧肉菜,隻防萬一,就能立刻打開通道從水路離開。
從瞭望台上下來,邱晨轉眼看到丫頭婆子們俱都是神色緊繃,眼中惶惶,不由皺了眉頭。還不知有沒有事,就這般慌張可不行。
三月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又是個大晴天,臨近晌午了,暖煦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四樓暖閣裡明亮溫暖。若不是這種情形,這般暖洋洋的日頭照著,放一架躺椅或者木榻,點一杯清茶,捧一卷書,讀書品茶,抬頭就能看到十刹海和內湖的碧波蕩漾,牆內的小丫頭撲蝶采花,牆外的遊人往來如織……該是何等的悠閒和愜意!
這一時,陽光正好,春色依舊,但牆內的人個個麵色惶然,牆外的遊人也沒了影兒,隻有湖岸上的楊柳,仍舊隨著微風輕輕拂動,枝條劃破水麵的平靜,蕩起點點漣漪。
邱晨目光從波光瀲灩的湖光春景轉回來,臉上神色淡然平靜,甚至掛上了平日裡的淡淡笑意,開口問道:“大廚房那邊怎樣?今兒中午有什麼好吃的?”
承影和含光都是一愣,飛快地對視一眼,承影略有忐忑地回道:“奴婢未曾關注大廚房……”
邱晨和孩子們如今都在沐恩院開夥,大廚房那邊就成了內外仆從奴婢們開飯之處。往日的菜色都是有定例的,提前一日定好,采買按照菜單子采買。
而承影和含光幾個貼身大丫頭,更多的時候都是跟著主子們在小廚房用飯的,是以,大廚房那邊的情況,若非刻意關注,還真不是太了解。
微微挑了挑眉毛,邱晨笑著吩咐:“打發兩個丫頭去跑一趟,看看什麼菜色……就說我說的,吃飯是大事,不管作甚都要先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
承影和含光這會兒也看出來了,夫人這是刻意拿吃飯的事情緩和氣氛的,也就連忙湊趣地笑著應了,喚了春俏和霧嵐上來,打發她們親自跑一趟大廚房,把夫人的話吩咐下去。
沒大會兒,玉鳳抱著孩子,青杏相陪著也趕了過來。
小丫頭一報進來,邱晨就連忙吩咐:“叫上來,趕緊叫上來!”
回身,邱晨抱了睡醒的九兒,跟承影笑道:“鎖兒小丫頭一轉眼都兩個多月了,我也有日子沒見了,也不知胖了多少……指定更漂亮了!”
承影和丫頭婆子們自然跟著湊趣說笑,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很快氣氛就活躍熱鬨起來。
正熱鬨著,玉鳳抱著鎖兒和青杏一起走了進來。玉鳳抱著鎖兒來到邱晨麵前就要跪下去。
邱晨連忙讓承影將玉鳳扶住,笑嗔道:“你個傻丫頭,前頭看著是個好的,怎麼做了娘反而傻了?抱著個孩子還這麼多禮作甚……來來,把鎖兒抱上來我看看!”
三胞胎已近六個月,前幾天已經能夠坐住了。這會兒,九兒小丫頭就坐在邱晨的腿上,胖胖的小身子依偎在娘親懷裡,含著一根胖乎乎的小手指頭,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玉鳳懷裡的小繈褓。
玉鳳生產的時候有些傷了,經過兩個月的調理,氣色恢複了許多,卻還是有些瘦。倒是鎖兒丫頭,這會兒已經長開了,小臉胖鼓鼓白嫩嫩,發絲濃密烏黑,秀眉秀眼的,很是有了些小美人的模樣。隻是,一路走上來,又是說話又是怎樣,小丫頭愣是沒醒,這會兒睡得憨態可掬,緊閉著眼睛,一隻小手托在腮旁,將臉頰擠地有些扁,倒三角形的小嘴兒粉嫩嫩的,嘴角還隱約有一道水漬,讓人不禁莞爾。
琉璃閣中鋪設了木榻,邱晨此時帶著三胞胎就在木榻之上,敞兒坐在旁邊由奶娘嬤嬤照應著,亮兒則安安靜靜地拿著幾塊積木玩的專注。
招呼著玉鳳母女上前,就在榻上坐了,正好將鎖兒小丫頭放到身邊照應著。
做了母親的人聚到一起,說的最多的自然就是孩子。邱晨詢問玉鳳的身體和鎖兒的情況,玉鳳一一回答了,又接過九兒,抱在懷裡誇獎了一回。
打發去大廚房的霧嵐春俏轉了回來,一看房間裡這歡聲笑語一片,也不禁揚起了一抹笑意,上前回話,都輕快了許多:“回夫人,大廚房準備了四樣菜,兩葷兩素,還有大鍋熬製的酸辣湯。廚房的劉管事說了,今兒飯菜絕對管好管飽,請夫人放心!”
邱晨聽了點頭笑道:“也還罷了。過會兒,讓人把酸辣湯給我送一份來!”
霧嵐和春俏連忙應了。
承影也上來回話,小廚房已經做好了午飯,請示是否擺飯。邱晨答應了,就讓人將飯菜擺上來,又招呼玉鳳、青杏和承影含光幾個丫頭跟她一起用飯。
酸辣湯真的又酸又辣,可喝在邱晨嘴巴裡,也仍舊覺得木然無味。更不說其他飯菜飲食了。隻不過,她卻一直揚著笑意,帶著幾個貼身丫頭和玉鳳青杏一起說說笑笑地都吃了不少,這才讓人撤下去。
幾個小的吃過午飯,很快就又困了,奶娘帶著在隔開的小裡間裡午睡去了。連玉鳳的孩子也交給了奶娘一起帶了下去。邱晨揮手,一乾伺候的小丫頭和婆子也下樓用飯。
沒了孩子們,沒了丫頭婆子們,房間裡就剩下邱晨和玉鳳、青杏,以及承影含光等大丫頭。
玉鳳一直克製著,這會兒清淨了,終於忍不住地滴了淚下來,望著邱晨低聲道:“夫人怎麼不跟大公子大小姐一起回去!”
邱晨拉了玉鳳的手,將自己的手帕子給她擦擦淚水,笑著道:“傻丫頭,又說傻話了!……我如今是靖北侯秦錚的妻,這種時候,怎麼能夠隻想著一個人走脫了去?若是讓你帶著孩子走,不管秦禮,你也做不到不是?!”
玉鳳接過帕子來,自己擦了淚,微微紅了臉,垂眼道:“……是奴婢想岔了!”
邱晨笑容不變,隻是抬起頭,目光越過玉鳳的肩頭,又穿過那玻璃窗子,看向了那個方位……那是皇宮所在,也是矛盾所在,這會兒,秦錚勢必就在那裡的某一處!
從她的唇邊滑過一個幾不可聞地歎息,邱晨收回目光,微微含笑道:“況且,我並不害怕。因為,我信得過他們,他們這一回也必定能夠凱旋而歸!”
玉鳳微微仰著頭,看著眼前的夫人——
說實話,夫人的容貌並不算太過出色,哪怕是在安陽,也不過是清麗,隻是她通身上下那股子隱隱的氣韻,不論在安陽,還是到了京城,都不曾有人可及!
這不是她偏愛偏向,也不是她阿諛諂媚。不過是心裡的念頭,又沒說出去,也完全不存在諂媚的意義。這是她,是青杏,也是接觸過邱晨的人共同的認知。
早就知道夫人氣韻獨居,卓然不凡,當初她還跟青杏偷偷說過一回,夫人之所以能夠被侯爺看中,而且傾心愛慕,不惜千夫指萬人議也要將夫人以明媒正娶回來做這侯爺府的女主人,就是因為夫人身上這種彆人學不來的氣韻。
此時,她眼前的夫人,仍舊是她熟悉的淡淡微笑,仍舊是她熟悉的平緩語氣,可莫名的,有些什麼不一樣了。這種變化,玉鳳能夠感受到,卻有些不知道怎麼描述。這變化,讓夫人身上原本有些銳利,也有些冷硬的氣韻也改變了,變得恬淡、自然、柔和……美好!變得,讓人更願意親近,忍不住想要親近!
玉鳳眼中也不由流露出一片心向往之,化成語言,卻隻說出簡單的幾個字:“夫人所言極是!”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她也相信自己的男人,同樣相信侯爺,相信他們這一次很快就能凱歌高奏、得勝而歸!
兩個人說了這幾句之後,都沉默下來。一直聽著她們說話的青杏和承影含光幾個,也隻是互相交換眼色,都發現彼此眼中的惶恐不安散去不少,更多的是鎮定和堅毅。
婆子和小丫頭們被吩咐留在樓下伺候。屋子裡就邱晨和幾個貼身大丫頭。
邱晨依靠著一隻大迎枕,卻一直沒有躺下,也沒有睡一歇的意思。她的目光若有似無地一直透過玻璃窗子關注著皇宮的方向。她做不了什麼,隻有默默等待!
接過,沒用她等待太久。
未時初刻,接連從遠傳來三聲隱約的悶響!
擱在現代,這種聲響極普通,北方少雨地區,經常有人打井汲取地下水,就會發出這種悶悶的巨響。也有的店鋪開業、婚禮、升學喜慶日子,還有什麼觀音生日、財神生日之類五花八門的講究,都會燃放鞭炮,有一種禮炮彈就聲響震天,離得近了會被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但在這個時代,邱晨來到這裡怎麼說也有快十年了,除了她自己製造出來的那個‘炮仗’,這麼大的動靜,她就聽過兩回,就是徐瓊和秦錚出征的兩次!
屋裡諸人都是一驚,邱晨也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抬起手中的一直握著的千裡眼往遠處看……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除了吃飯和抱孩子的時候,之後,她竟然一直將千裡眼握在手中。
看了一眼,邱晨忍不住歎息。隔著窗玻璃用望遠鏡畢竟不行!
起身,下榻,及了鞋,承影立刻半跪下去給她穿鞋,卻被她抬手揮開,一刻不停地走到窗前,不等她推開窗戶,舉起望遠鏡,她已經驚愕住,皇宮方向,一根濃黑色的煙柱滾滾湧起,筆直地衝上天空!
心裡咯噔一聲,邱晨連忙推開窗戶,同時架上望遠鏡。隨即,她略略放心了些。
那看似來自皇宮滾滾而起直衝天際的黑煙,並非內宮,這麼遠大約估摸著,應該在西苑……至少,也是在西宮的所在,絕對不是皇帝寢宮所在!
雖然如此說,但這一道黑煙,畢竟讓局勢明朗化了!
也就是說,雖然她這裡仍舊安靜無波,那黑煙起初,必定是亂成一團……或者殺成一片了!
隔得遠,除了那幾聲疑似大炮的響聲,她就再聽不到其他聲音了,隻能看著那濃煙一直滾滾翻湧,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她這回是真的坐不住了,轉回來,喝了杯茶穩了穩神,將玉鳳和月桂留在屋子,她帶著承影和含光上了瞭望台。
從這裡,用望遠鏡能夠看得更遠一些,哪怕是大內中的情形,也隱約能夠看到些宮室院落的格局。
沒用她看,沈琥兩個就回報了。起火的地點在相對的西華門和西苑門之間,因為濃煙遮蔽,具體情況看不真切,隻能夠看到那邊火光隱隱,許多人擠在一起……動作、戰鬥詳情則又看不真切了。
聽到沈琥兩人的回報,邱晨略略有些驚愕。
她不由想起曆史上清朝嘉慶年間就曾被天理教徒衝進宮內,箭射隆宗門,到了現代,隆宗門的門匾上還保留著一個鐵箭頭,是當時嘉慶命人留下來警示後人的!沒想到,這一回,同樣出現在西華門。進了西華門可就是皇宮大內,往內宮繼續衝,可不正是隆宗門方向麼!
難道是西華門這邊的布置有漏洞可用?還是這地方的因為還有個皇家西苑,兩處皆有禁衛守護,人多,反而讓人反鬆了警惕?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邱晨自己否定了。
若是突然暴發出來的事件,還有個放鬆警惕這一說,今兒可是各方全神戒備,無不箭在弦刀在手,又怎麼可能突然出現放鬆警惕的所在。再說了,誠王起事,必定是縝密謀劃過的,不可能臨時去找什麼漏洞碰運氣!
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拋開去,邱晨也舉起望遠鏡看了一回,奈何,她對戰局的觀察判斷能力比沈琥兩人差的太多,自己看,還不如沈琥他們說給她更清楚。索性將望遠鏡遞給身旁的承影和含光。她自己就往裡頭退了兩步,倚牆而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黑煙冒起來的地方。她自己都不知道,之所以倚著牆,並不是她登高害怕,而是那滾滾而起的黑煙太過猙獰,讓她早在不知不覺中就白了臉,汗濕了手!
不過小半個時辰,那黑煙仍舊在,勢頭卻略略有所減弱了。
邱晨一口氣沒呼出來,沈琥突然報告:“夫人,有軍隊往我們府上來了,看衣甲旗幟,應該是武衛衙門的兵將!”
邱晨一驚之後,終於吐出一口氣來,臉上的神情也略略緩和了些:“應該是侯爺派來的人馬!”
秦錚臨走時交待,一旦發動,就會派武衛衙門的兵將回來護衛。讓她心裡有數,不必害怕!
沈琥也不意外,很是放鬆地嘿嘿一笑,立刻道:“就知道侯爺算無遺策!夫人,小的下去跟兄弟們通個信兒,省的雙方發生什麼誤會!”
邱晨笑著點點頭,眼看沈琥轉身就走,邱晨又叫住他道:“侯爺說過,若是他遣來的兵將,來人手中會持有他的手令。你們可憑手令查驗來人身份!”
論起秦錚的手令,沒有人比沈琥這些親衛們熟悉了。一聽邱晨這麼說,沈琥並無意外,這也是他們軍隊調兵必須走的手續。
於是笑著答應了一聲,沈琥轉身下樓,臨下樓還勸了一句:“夫人,這裡風大,有我們兄弟守著就好,您還是到下邊安心等著吧,侯爺必定能夠奏凱而歸!”
邱晨點了點頭,沈琥已經匆匆奔了下去。
邱晨沒有立刻下去,而是再次架起望遠鏡往院子外頭看去。果然,一隊鎧甲鮮明,衣飾整齊的兵將正沿著空蕩蕩的街道飛馳而來。邱晨不太懂這些軍服款式藩屬,隻關注著那一隊兵丁人數不說,她略略估算了一下,應該有三百人以上。眼瞅著,那隊兵丁來的極快,侯府角樓上守衛的護衛們似乎並未出聲,讓那隊人馬徑直來到靖北侯府門前。
那隊兵丁並未叫門,而是在門前分成三部分,其中一部分留守大門,另外兩隊則分開左右分散開來,片刻後,就各自持槍而立,竟是十步一個,站在了院牆外頭,形成了對侯府前後左右全方位的封鎖狀態。
邱晨看的有點兒發愣,拿下望遠鏡,晃晃頭,那些兵丁已經沿著院牆來到了後院牆下,說起來,就在她們腳底下,不過十幾米的距離,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得清楚!
“這,怎麼看著都有些像是圈禁呐!”邱晨小聲地嘟噥了一句。
承影和含光就在跟前,把這句話聽得清楚,兩人交換了個眼神,誰也沒有說話。
看著情形,人家是奉命行事,說是護衛可以,說是圈禁也成……怎麼說,靖北侯府這會兒也就夫人和三奶孩子,也不怕跑了誰去。人家擺明了彼此無犯,還真沒必要看什麼手令!
一邊下了瞭望台,邱晨一邊在心裡合計,派來守衛的這些個人真是有些奇怪……不過,轉念想想,人家知道府內隻有女眷幼兒,不宜驚擾;或者,真正守規矩的兵將奉命行事,就該如此一絲不苟!
晃晃頭,將這些亂紛紛的心思拋開去。
不管怎麼說,有兵丁前來,表明了守規矩辦事,最起碼不會是亂兵掩殺,就基本能夠判斷,不是誠王一係的人。這些人守著,多多少少有些安心。
邱晨吐出一口氣,吩咐承影,“沈琥回來,立刻讓他來見我!”
承影應聲而去。
邱晨也吐出一口氣來,上榻歪在大靠枕上,閉上眼睛歇息片刻。
她隻是閉了一會兒眼睛,根本沒有睡意。
約摸半柱香功夫,沈琥就轉了回來,一同回來的還有秦禮和平安兩人。聽他們幾個人回報,邱晨才知道,他們已經驗過了來人的手令,確是侯爺秦錚所簽發的,不會有誤。
而且,秦禮還笑著寬慰了夫人一句:“夫人且寬心,帶隊來的人陳將軍原來是侯爺帳下的校尉,一路跟著侯爺在邊關征戰近十年,侯爺返京才一起回來的,人品可靠,萬無有失。”
聽了這一番說辭,邱晨總算是略略安了心。也了解了那些人的做派,還真就是秦錚令行禁止的做派,平日裡怎麼玩笑嬉鬨都不過分,一旦發了軍令,在繳令之前,不得有任何違令之事,違者嚴懲不怠!
邱晨暗暗搖搖頭,又忍不住暗暗豎了豎的大拇指。
隨後,又詢問了外頭的形勢。秦禮幾個回報的很簡約,卻很精準。皇宮西華門埋有內應,被衝破,結果被關在了甕城之中。
甕城,邱晨之前隻是在和曆史書上見過,到了這裡才見過幾回。就是在城門內又設置一層城門,兩道城門之間為麵積不等的開闊地帶,萬一敵人衝破第一道城門,守軍可以在第二道城門上駐守第二道防線;當然,也有故意引人進入第一道城門,然後關閉城門,來犯之敵就成了困獸之態。因此還有個成語,叫做‘引君入甕’!
邱晨聽著這話,怎麼琢磨怎麼像是這個成語的真實寫照。若真是這樣,那今日的一切,差不多就能夠判定是那位據說不久於人世的九五之尊所為。目的就是為了刺激自己的親生兒子造反,有了借口之後,正好‘請君入甕’!
逆,乃極惡之首,斬無赦!
想及此,邱晨生生打了個寒戰!兩隻扶在膝蓋上的手,不知不覺將衣擺緊緊攥住!
天家無父子親情……罷了,這些事情,與她的思維底線差距太大,不是她能夠理解的,她就不為難自己個兒了。
她隻祈禱,事件儘快平息,震蕩越小越好。事畢,她還要儘快安排調撥米糧之事,安排人手去災區救治傷員。還要安排莊子的春耕……若是可以,她還希望跟丈夫一起回趟安陽……
這一隊兵丁到來之後,似乎局勢已經明朗化了,誠王的的結局似乎已經注定了。
酉時末刻,暮色四合,街道上安靜的沒有半點兒喧嘩,早在中午時分,原本該熱鬨喧嘩的時候,大街上已經沒了人影,這會兒天色黑下來,更是沒有人出現,從高樓上望出去,就連燈火都稀少,那許多人似乎一下子在蒸發了一般,也好似,如斯繁華的偌大京城一下子成了空無人跡的鬼城!
邱晨所在的四樓已經掌了燈,隻不過,周邊的玻璃窗戶都拉了厚厚的簾幔遮蔽,哪怕承影和含光輪流用望遠鏡觀望,也是隱在簾幔後邊。這樣做,雖然有些憋悶,卻也是為了安全考慮。畢竟,她們這座樓就在院子邊緣,明亮的燈光和玻璃窗,在黑夜裡無疑於靶子的所在,在沒最後確定安全的情況下,不得不小心著些。就是不怕箭矢攻擊,還有火箭火弩呢!
“夫人,已經看不到火光了,西華門那邊的燈火也亮起來了……”含光剛剛被承影替回來,一邊喝著茶,一邊嘰嘰咕咕地跟邱晨回報著情況。
隨著她輕快的聲音,屋裡小丫頭和婆子們的心裡也越來越放鬆下來,每個人的眼睛都有一種隱不住的亮光,還有隱不住即將爆發出來的喜悅。
邱晨臉上也掛著笑,隻是,心裡仍舊惦記著,秦錚一時沒回來,她就一時沒辦法真正放下心來。
事情往往如此,安靜到了極致,一下子爆發起來就來勢洶洶,難以阻擋。
這裡,邱晨和玉鳳、丫頭們一起,正圍著木榻上的四個孩子逗弄,說笑著,三胞胎睡足了吃飽了,正是晚飯後最興奮的一段時間,特彆是好動活潑的敞兒,看多了差不多大小的弟弟妹妹,一下子看到更小的裹在繈褓裡的鎖兒,表現出極強的好奇和興奮,伸著手就去抓,隔了一段距離,他的小手夠不著那個繈褓中的小娃兒,敞兒扭著頭看了看娘親,又看了看奶娘和嬤嬤,見眾人都隻是笑著看他,沒有誰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小小子也很有誌氣,乾脆放棄了求援的打算,努力地撲倒過去,撲騰著小手小腿往鎖兒那邊爭取著……奈何,他畢竟還未滿六個月,剛剛學會了坐著,離著爬行至少還差一個半月呢!
胖小子像條胖胖的蟲子一樣扭曲著身子,劃動著手腳,賣力地發出吭吭哧哧的聲音……逗得一群人都笑的不行。
笑聲根本影響不了胖小子的決心,努力了半天,他用儘了最後的力氣,有些賴皮地翻躺下去,想要歇息一回……一回頭的功夫,卻發現,剛剛遙不可及的小妹妹居然近了一些。
胖小子一下子有了力氣,也有了精神,胳膊腿兒齊上陣,竟翻滾著一路往鎖兒那邊去了!
“哎呀,三少爺可真是聰慧的很!”玉鳳在旁邊笑的幾乎撐不住,見這情景又自然地奉上一句誇獎!
邱晨笑著搖搖頭,伸手將鎖兒挪了挪,遠離開敞兒的碾壓方向,以免那個臭小子不知輕重傷了鎖兒。剛剛兩個月的孩子,還嬌嫩著了,可不敢讓那個愣家夥碰到!
一屋歡聲笑語!
樓外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劃破了寂靜的夜色,同樣,也讓屋子裡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
含光第一時間跳起來,一下子竄到聲音來源方向的窗前,挑起窗簾子遮蔽著身後的燈光往外望去……因為是晴天,夜色並不黑沉,雖是月初,但有星光朦朧,院子外人影憧憧,還有鐵器碰擊聲、喊殺聲、受傷的哀聲,很快混成了一片……
含光很迅速地轉回來,臉色微微有點兒發白,神色卻還算鎮定:“夫人,外頭有人掩殺過來了……天黑,看不清衣甲!”
在聽到那聲慘叫之後,邱晨也坐直了身子,雖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卻看不到驚慌,隻有一雙瞳仁格外黑亮,映著燭火的光芒!
聽得含光的回報,邱晨鎮定地點點頭,回頭看了眼榻上的四個孩子,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然後,她的目光滑過丫頭婆子們或驚懼或堅毅的表情,最後落在玉鳳和青杏兩人身上。
“你們兩個……還有月桂,按照之前說好的去做!”
“夫人!”玉鳳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在看到邱晨眼中不可更改的堅定後,終於沒有再說什麼,隻乖順地起身,拉著青杏跪倒在地,磕了個頭,然後起身,玉鳳伸手沒有抱自己的女兒,而是將敞兒抱了起來,並拿起敞兒的小鬥篷給孩子裹好!
青杏也上前,將安靜乖巧的亮兒抱在懷裡。然後,是月桂,上前將九兒抱在了懷裡……
“慢著!”邱晨喚了一聲,起身上前,將敞兒從玉鳳手中接回來,抱在懷裡。轉而將鎖兒放進了玉鳳懷中,“留下他吧,他是哥哥,該從小學會保護弟弟妹妹!”
“夫人……”幾個焦急的聲音同時響起。
玉鳳更是想著將鎖兒放下,再來抱敞兒……卻被邱晨鎮定冷靜的目光止住。
“不要爭了。你們幾個照顧好自己,照顧好三個孩子……等一切過去,真正安穩了,我會打發人去接你們!”邱晨神色平靜地吩咐著。目光終究還是沒忍住,再次落在亮兒和九兒臉上。
亮兒平時極安靜乖巧,幾乎不哭,也不淘氣,每每拿著一個玩具能玩半天,是三個孩子裡最好帶的一個。九兒活潑愛笑,精力旺盛,卻沒有敞兒那麼愣,最愛逗人,也最愛撒嬌!
邱晨的目光在兩個孩子臉上轉了個來回,終於還是狠下心轉開去,揮揮手,讓玉鳳青杏幾個人趕緊走。
玉鳳、青杏和月桂忍著哭聲,淚水卻不受控製地淌了一臉,三個人退後幾步,終究知道情形危機,容不得耽擱,狠狠心,轉回身去,匆匆下樓去了。
院牆外掩殺過來的人似乎看準了靖北侯府占地廣闊的後園子,似乎也認定了靖北侯府後園子護衛力量薄弱,就選了這一處作為突破口,雖然不是在琉璃閣下,卻也距離不太遠。
在亂兵眼皮子底下走水路離開顯然不現實。
三個丫頭抱著三個孩子下了琉璃閣,就在一樓換了衣裳,都換了不起眼的暗青色三梭布襖褲,都沒穿裙子,頭上手上的首飾本就沒戴,倒是省了事兒。九兒亮兒的鬥篷都是柔軟的灰鼠皮的,這會兒也不敢用了,拿了兩塊青花棉布小被將兩個孩子包好抱起,三個俊俏美貌的年輕媳婦丫頭,轉瞬就成了地位低下的粗使仆婦丫頭,懷裡抱著的孩子,除了白胖些乾淨些,身上的衣服包被一看,乍一看,也成了下仆們家裡的孩子。
三個人換好衣裳,換下來的衣服立刻就有人上來包裹好帶了下去。三人抱著孩子出了屋門,立刻就有人抬了暖轎上來,三個人抱著孩子坐了,一路離開喊殺聲陣陣的院牆,快速往園子西北走去。
那邊是靖北侯府唯一不臨水的方向,連接著一片相對低矮卻還算整齊的小院落,就是靖北侯府下人們居住的所在。還有一片院牆外不是道路,跟另外幾家院落連在一起,隻是一牆之隔罷了。
玉鳳和青杏三個帶著三個孩子撐著暖轎一路到了最邊緣的小院,路上沒遇上一個人。
三個人下了暖轎,立刻就有個半老的婆子打著一盞昏黃的燈籠迎上來,帶著三個人進了一個小院子。院子裡沒有點燈,那燈籠的光一路進了院子,進了屋。三乘暖轎也一刻不停地轉身離開。然後,那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院子也恢複了安靜,似乎從未有人來過。
邱晨站在琉璃閣四樓的窗前,看著三乘暖轎幾無聲息的悠悠而去,眼角終究滑下一顆淚來。
母子們這一彆,不知還否有再見之日!
這悲傷不過是一瞬,立刻就被邱晨壓下去,她抬手擦去臉頰的淚珠,又看了看那已經隱入黑暗夜色中的暖轎,果決地轉回頭來。
轉回來,邱晨第一時間將奶娘和粗使婆子丫頭們打發下去,自然有人帶著她們去仆人們聚集的所在躲避。邱晨和承影含光幾個貼身大丫頭一起,快速地將身上的衣裙換成了男裝,敞兒身上也換了衣裳,被邱晨綁縛在胸前,母子倆臉對著臉,心貼著心,臭小子又是好奇又是興奮,竟然不哭不鬨,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露出滿眼的興奮和喜悅。
邱晨低頭親了親兒子的額頭,給他戴上一頂特製的黑色絨線帽,將兒子的耳朵遮住,然後命人熄滅了琉璃閣上的燈火,拉開了窗幔,推開了對外的窗戶。
承影走到窗前,抬手將一支銅質的笛子放進嘴裡,吹響——清脆稍顯銳利的笛聲劃破夜空。
院牆外邊仍舊激烈的廝殺也因為這突兀的笛聲一滯,隨即,幾聲慘叫喚醒了走神的人,鐵器碰撞聲、廝殺聲、慘叫聲再次響起,並且比之前更加激烈了幾分!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一直安靜的恍如無人的靖北侯府院牆上,突然嘭地一響,一條火線沿著院牆由遠及近,飛快地燃燒過來。
火線所過之處,院牆上憑空騰起一尺多高的火苗,跳躍的洶洶火苗瞬時將院牆內外映照的通亮如白晝。
明亮的火光,讓廝殺的雙方能夠清晰地看清彼此,分清敵我……當然,看清對手的同時,也意味著,對手也能夠更清晰地看清了你。
火光亮起,牆外的廝殺聲略略一歇。那些幾乎耗儘了氣力的武衛軍士們在某一個聰明的人帶領下,迅即撤離戰場,往兩邊退開去。然後,從高高的靖北侯府院牆上,火光之後,一排弩箭黑亮的箭頭露了出來。
嗚——
一聲弓弦震蕩的齊響!
短而銳利的弩箭迅疾射出,牆外掩殺來的足足二三百人,如同割稻子一般倒下去。這一波,就倒下了大半!
嗚——
又是一聲仿佛來自地獄的壓抑的歌唱!
弩箭再次射出,牆外所剩不過三四成的殘兵仿佛一下子醒過來,沒頭蒼蠅般四散開去,卻奈何,人腿跑過弩箭的幾率太小,這些人絕大多數也被射倒,僅剩的一兩好運的跑了幾步,才發現自己在這明亮的火光中奔跑,無疑於給人當活靶子,情急生智,竟噗通噗通跳進了剛剛開化不久的十刹海去!
沒有人理會那些努力在冰冷的湖水中劃著的逃兵們。
院牆上的火仍舊在燃燒著,火光映照下,牆外的武衛兵丁們已經開始在清理戰場。
邱晨一手護著胸前的兒子,一手扶著窗台,咬著牙強迫自己挺直脊背鎮定地站在窗前。
牆外的情形她沒看,但從一聲聲或高或低的慘嚎聲也猜得出,那些氣惱憤恨紅了眼的武衛兵丁們在做什麼。一陣陣濃烈的血腥氣完全掩蓋住了湖麵水汽的清新,隨著夜風一路沉沉地蔓延過來,令人作嘔,讓人窒息。
邱晨的臉色蒼白,眼睛卻越發黑亮,在黑夜裡,映襯著院牆上的火光,仿佛燃燒起來一樣。
這一波人並不多,戰力也不高,邱晨總覺得,事情遠沒有結束。她隱隱地總覺得,暗夜裡的某一處,蹲伏著一直狡猾的野獸,正靜靜地等候著最佳的機會,掩殺上來,博取那難得卻最有成就感的一擊製敵的勝利!
院牆上的火光燃燒著,院牆外的武衛兵丁們罵罵咧咧地清理了戰場,搜尋了自己受傷的同伴。
院牆內有人喊話:“牆外的兄弟們,你們是護衛我們靖北侯府受的傷,我們夫人吩咐準備了些傷藥,我們用籃子吊下去了。還有些肉饅頭,兄弟們講究吃些,補補體力吧!”
那些兵士們經了一場撕殺,確實消耗了極大地體力,聽到有吃的,自然是歡喜不已。又有傷藥,也都多少感激靖北侯府想的周到。
一個帶頭的百戶抬頭朝院牆上拱拱手:“多謝了!”
這是領情了!
院牆上的火光熄了多處,僅剩下幾處宛如火把一般跳動著明亮的火苗。
數十個藤條編織的籃子從院牆上吊下去,肉饅頭特有的香氣撲麵而來。還有一個個兒臂粗細的竹筒掛在籃子邊兒,竹筒上有柳家製藥的特殊標誌。這是北地邊軍專用的最好的傷藥,武衛兵丁中也有識貨的人,一看到這個,立刻低聲叫起來,忙忙乎乎拿過去,給受傷的兄弟們敷藥止血包紮。
另外一些,則伸手從籃子裡拿出一個個熱乎乎的肉饅頭,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肉饅頭沒吃飯,又有人從前門處繞過來,將受傷比較重的兵士抬走,一路送到靖北侯府西南角的小跨院裡去休養去了。
有了這一係列的所作所為,那些受傷的沒受傷的武衛兵丁們,再沒有人暗罵倒黴。相對來說,他們能夠分到護衛靖北侯府的差事真算是抽到上簽了。靖北侯府自己有強大的護衛能力,他們守在外頭的壓力自然就小上許多。加上靖北侯府這有條不紊的行事,還有對他們這些兵丁性命的尊重……至少,靖北侯府看見了他們的拚殺和死傷,送藥送吃的,還負責救治重傷員……這在京城勳貴中幾乎是不可能的,換任一家勳貴,隻怕沒人理會他們,不管他們死還是活。但是,萬一有個閃失,卻會有人出來對他們追究護衛不利的罪責!
牆外那些兵士們吃完肉饅頭,牆上的火光也再次熄滅。牆內牆外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剛剛挺直腰身站在窗前的邱晨也終於吐出一口氣來,緩緩放鬆下僵直的身體,退後一步,再一步,離開窗前,回到房間中來。
在榻上坐下來,邱晨緩緩神低頭看去,就發現懷裡的兒子僅僅依偎著她居然睡著了。小家夥胖乎乎的小臉微微側著,因為擁擠,一邊的腮肉被擠得湧起來,眼睛嘴角都因此微微地有些變形,那一張小嘴兒這會兒微微張著,睡態酣然的小臉,能融化任何人……卻在此時,讓邱晨瞬間丟掉之前短暫的軟弱和疲憊,重新振作起來,也重新挺直了堆萎下去的脊背。
尋找到僅僅抓著她衣襟的小手,邱晨慢慢摩挲著,垂著眼睛看著兒子酣然的睡態,在心裡暗暗告訴自己:勇敢、勇氣、勇為!
她是孩子們的母親,必須站在前邊,替孩子們遮蔽可能來臨的危險和風雨。
她是丈夫的妻子,當危機時刻,她也要著站在丈夫身後,安然地守住他們兩個人的家,守護住他們兩個人的孩子們!
風雨過後,就會有絢爛的陽光,清新的空氣,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有一彎彩虹架在天空!
孩子睡著了,外頭也暫時安靜下來。
邱晨卻沒有將孩子放下。她隻是讓承影燒了熱水,衝了一壺熱熱的油茶,她跟幾個丫頭一人一碗,噓著熱氣,一口口喝下去,口中奶香和茶香回蕩充盈之時,整個身體也溫暖起來,振奮起來。
帶著丫頭熬了幾大壺油茶,承影和含光拎著送下樓去。那裡有幾十個人在暗處守護著她們母子。
夜色中,靖北侯府的大門上,兩盞大紅的燈籠掛在門廊下,微風吹來,燈火總會發出微微的晃動。大門內,也隱隱有亮光映出來,但也隻是光亮隱隱,除了剛剛那一線火龍的明亮和如雨弩箭的冰冷,就是十幾個出來救治傷兵的仆從,除此之外,守在外頭的兵士們再沒聽到任何聲音。整個靖北侯府仿佛完全空下來,除了微微搖晃的燈火,並沒有人聲往來。
夜漸漸深了,戌時末刻,突然起了風。
風卷裹著砂石呼嘯而來,吹得人睜不開眼。屋內的人還好,守在牆外的兵士卻受了苦,無處藏身,隻能抱住頭,挨著牆根蹲下去,以躲避狂風和砂礫的衝擊!
劈劈啪啪的聲音不大,細碎而密集,是砂石砸在身上皮甲發出的聲音。
“娘的,這是什麼鬼天氣!”一個士兵惱怒地罵了一聲,卻吃了一口沙土,連連呸了幾口,嘴裡仍舊感覺有砂石的存在,牙磣地很。
頭頂上的樹枝猛烈地搖晃著,有乾枯變脆的樹枝被刮斷,發出哢嚓的斷裂聲,然後,斷枝就被大風裹挾著一路呼嘯過去,樹枝成了大風最新的武器!
大風起來的時候,邱晨下意識地護住懷裡的兒子,然後緩緩坐直了身子。看似大雨大風大雪這樣的惡劣天氣,卻往往是掩蓋某些行動的最好時機。
她的心微微縮了縮,然後平靜地坐著,一隻手緊緊地護著懷裡的兒子,目光望著簾幔後的窗戶。承影帶著兩個小丫頭就站在那裡,拿著望遠鏡持續觀測著周邊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險。
春季,京城最容易刮風的季節。
呼嘯的狂風,很快就將天地間刮得越發昏暗起來。大風砂石吹得人睜不開眼,站不直身體……同時,也吹散了兵士們心中的警惕。
這種鬼天氣,他們站不住,其他人也站不住,哪裡還能再衝殺!
當然,靖北侯府內那些曾經在大漠風沙中摸爬滾打過,甚至在風沙中發動過衝鋒絕殺的人不會這麼想。他們對這種風沙甚至有一種親切感。隻是,京城的風沙畢竟柔和的多,遠沒有北疆大漠中的狂風來的猛烈暢快!
趙柱子是武衛軍中的一員,因為從小勇武,天生神力,誤打誤撞跟一個老家將學了一手好槍法,耍了一杆大鐵槍,被主家看中送進了武衛軍,雖然年紀才十六歲,卻已經是個統領十人的小旗。這會兒,他同樣窩著身子靠在院牆上躲避風沙。隻是,他心中的警惕沒有徹底放鬆下來,隱隱地,風沙中傳來隱約地撕殺聲、馬蹄聲……
趙柱子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支起耳朵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眯著眼睛,努力在呼嘯的風中辨彆著那些太過模糊的聲音。
撕殺聲隱隱約約,被風聲乾擾著聽不真切。那馬蹄聲卻清晰些,而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
“不好,敵襲!”趙柱子又是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回手握住倚在牆上的鐵槍。他的鐵槍沉重,足有一百二十六斤,倚在牆上也不怕被風吹跑。倒是其他兵士使的製式白蠟杆長槍,隻有一個槍頭是鐵製,體輕的很,連槍頭帶槍杆也不過三兩斤重,大風呼嘯中,沒注意的槍支的,這會兒槍都不知被刮到哪裡去了,黑燈瞎火,又是大風呼嘯著,又去哪裡找尋。
趙柱子這一聲喊聲很高,即使吃了一口沙,也沒有淹沒多少,仍舊清晰地傳到了兵士們的耳朵中。至少,左右二十丈以內的兵士都聽得清楚了。但,卻隻有幾個人抬起頭四下裡張望了一下,其他的照舊縮在牆根下避風,動都沒動。
“趙柱子,你小子瞎吵吵啥?這麼大風,敵襲什麼啊敵襲……”相鄰的一個小旗年紀快三十歲了,相比入伍一年的趙柱子,真真正正稱得上是兵油子了。雖然同樣是小旗,卻根本沒把趙柱子看在眼中,甚至,在心裡,還對這個入伍一年就成了小旗的小子很是不忿不滿。
剛剛一年的新兵蛋子,知道個啥?就是當了小旗,也不過是得了某個長官的眼,嘚瑟個啥呀嘚瑟!
真正遇上事兒,還不是他們這些老兵擋著,趙柱子號稱勇武又怎樣,剛剛也沒見著比他多殺死幾個。數人頭的時候,他們小旗可比趙柱子的小旗多了一倍還多呐!
雖說,大明國已經不那麼講究‘三頭一轉’,‘論頭行賞’,但殺敵數目多少,無疑仍舊是當兵的升遷所必須的戰功的關鍵。同樣上陣歸來,殺敵數量越多自然功勞越大,將來論功行賞,自然也就越高……嘿嘿,剛剛加上最後了結的那些個短命鬼,他們小旗殺敵足足二十幾個……不說三頭一轉,這趟差事回去,論功行賞怎麼也得給他提一提了吧?
不說弄個百戶校尉,怎麼著也得給弄個總旗了吧?
一總旗五小旗,統管著五十個人。每個人每個月軍餉扣一半,他以後每個月光吃餉銀可就有無六兩銀子啦!
嘖嘖,西城門內楊柳巷裡那個小桃紅可是剛剛梳攏沒多久,十六歲的年紀,真正是粉嫩嫩水滴滴……想想都要流口水啦!有了每月五兩銀子,他就每月能去會會那小娘子啦……嘿嘿……
越想越美,越想越心癢癢,這位自行自發地進入到了一個完全虛幻的白日夢中去了。儘管,這會兒夜色深沉,狂風呼嘯,背景實在不咋樣,卻絲毫不妨礙這位想入非非,滿臉蕩漾地笑地開了花一般。
馬蹄聲越發清晰起來!
趙柱子聽得真切,又見夥伴們根本不加理會,隻有他小旗中剩下的八個人拿著槍聚攏過來。趙柱子雖然年紀小,看著勇武大力,有些憨直,其實並不傻。真傻,也不會學得一手好槍法,更不會讓主人給他脫了奴籍送進武衛衙門。武衛衙門可是負責京畿守衛的,又管著街道治安,平日裡幾乎沒有戰事,卻油水豐厚,還有比邊軍多得多的升遷機會。沒有關係想進武衛衙門也不是容易事兒呢!而且,看他不過十六歲,剛剛入伍不足一年就得了上司的青眼,提升為小旗,就更看的出此人非但不傻,還很有些道道兒。
趙柱子轉轉眼睛,急中生智,抄起手中的鐵槍,疾步沿著院牆走過去,一路將那些窩在院牆根兒下,甚至轉折角落下去的兵士們抽打過去。趙柱子手裡拿的可是鐵槍,槍杆槍頭都是上好的精鐵打製,這樣的槍抽在身上,就相當於掄著鐵棍砸過去一樣,儘管趙柱子自覺控製了力道,也仍舊疼的厲害。
那些躲避狂風的兵士們終於紛紛跳了起來,一邊跳腳大罵,一邊抓了自己的長槍追著趙柱子,都嚷嚷著要教訓教訓這個沒大沒小不知尊老的狂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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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親們鄭重道歉。期間大姨媽來了,生生在床上躺了三天半,生死不能,生活不能自理……耽擱了碼字。對不住了!
大結局第二節在五天內送上,最晚五天。這一回絕對不再食言。不多說,看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