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大結局(完)(1 / 2)

兒女成雙福滿堂 紅粟 41778 字 6個月前

遼地都督,在品級上類似於一省的巡撫,但實際上,都督的職權比一省巡撫大的多,最大的差彆有兩個,其一就是都督府對管轄範圍內的軍隊擁有絕對的控製權。其二就是都督府能夠自有支配屬地的財賦。另外,遼地各處的官員雖然是朝廷派遣,但日常工作卻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都督府的轄製。百年演化,遼地許多地方的官員都成了都督府一係,這讓都督府在遼地的權勢更深更穩固。就如百年大樹,地上枝繁葉茂,地下更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

這一日,剛剛辰時,都督府門前就又聚集了十數名候見的官員。

這些官員大都是朝廷派遣過來的地方官,也有級彆相對較小,跟都督府還攀扯不上的一些文官。他們大都是坐車坐轎而來,都在距離都督府百步開外就下轎下車,規規矩矩步行來到都督府前遞帖子候著。

而一些都督府直係將官或者品階較高的官員,則不必等待,來到門前,自有人迎著接進去。也或者,這些人進去也要在偏廳等候,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門外風吹日曬的一幫小官羨慕的眼紅了。

看著不時有人後來居上,被引進都督府大門,門外候著的官員們側目同時,不由互相抱怨抱怨,低聲地發發牢騷。

“……邵驊,唉,人家是大都督手下出來的親信心腹,這一進去,指定立時就能被召見!這種人,我們是沒法比啊,唉,剛剛三月,這日頭咋就這麼毒了!”一個人小聲嘀咕著。

旁邊一個看上去跟他相熟,低聲勸慰道:“劉大人想開些吧,大都督性情好,咱們這些人請見,都是當天就能見上的,且耐著性子等等吧!”

那個劉大人抹把汗,點點頭,眼睛瞥了更遠處站著的一個青衣人,滿眼嘲諷道:“多謝懷達兄寬慰……我們不過是耐著性子等,今日總能見上大都督。可一個小白人兒也敢往這裡湊,真不知是不是吃錯了東西,迷了心!”

那位懷達兄順著劉大人的目光往最外圍看了看,在看到那裡站著的一身靛青布衣的年輕人也不由露出一抹詫異之色。隻不過,他眼中也僅僅是閃過一抹詫異,卻沒有嘲諷,更沒有說什麼酸話,而是在詫異之後露出一抹深思,隨即轉回目光,狀若隨意地拍拍那位牢騷滿腹的劉大人,朝都督府門口示意道:“開始叫人了!”

劉大人立刻轉移了注意力,轉眼朝大門口看去。

那位懷達兄卻隨即往旁邊閃了閃,又閃了閃,動作不大,卻很快遠離了那位劉大人。

都督府大門明晃晃擺在這裡,高大豁亮的的雙層門樓,鬥拱飛簷,氣度恢弘,還有大門口衣甲鮮明的持戈護衛,隻要不是傻子瘋子,都能知道這一處戒備森嚴,誰會沒事往這裡湊?更何況,那一身靛青布衣的年輕人,看起來俊美秀逸,氣度不凡,這位懷達兄眼睛尖,可是注意到那年輕人露出來的一雙手,纖細修長白皙,加上白淨俊美的麵容,都清楚地昭示著那人出身不同,絕對不是‘吃了什麼東西迷了心’的瘋子傻子……讓他看,倒頗像是他見過的一些世家子弟。他可是上一屆兩榜進士出身,在京城也算是見過一些世家子弟,那些真正傳承久遠底蘊深厚的世家,對其子弟約束近乎嚴苛,從小教導禮儀,真正的世家子弟走出來,反而不見奢侈浮華,而是什麼都喜歡半舊,前朝的瓷器,半舊的衣裳,就連頭上的簪子,也不愛金玉之物,反而喜歡用一些竹木製品,當然最好是前朝舊物。

懷達兄一邊思量著,一邊隱晦地打量著那青衣人,目光落在那青衣人頭頂的顏色暗淡的木簪子上,瞳孔倏然一縮!

那人頭上攢著的木簪子烏漆墨黑不顯山不露水,偏偏這位懷達兄見過一回,此物被稱為伽南香,產自爪哇,乃最上乘的沉香木,真正能夠沉水之物,早有一寸伽南一寸金之說。而,這位頭上的伽南香簪子色澤深沉,通體油潤,不僅是伽南香,還是傳承至少幾百年的舊物!

若他猜測的不錯,就這位頭上的一根簪子,也得價值千金了!關鍵是,這種傳承幾百年的舊物,哪怕是家財萬貫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拿出來。隻有底蘊深厚、傳承久遠的家族才能有。也隻有那樣人家的子弟,才會用這種價值千金的物件兒真正拿來使用!

越想越心驚,這位懷達兄自然就腹誹起那位劉大人的鼠目寸光,慢慢地不動聲色地遠離了。

他這一番思量沒人知道,也不過隻是幾息之間的事兒。

在心裡確定那位非同小可之後,他也不敢再過多地打量,轉而隨同眾人一起,將目光轉向都督府大門裡走出來的管事,巴望著自己能被點到名字召進府去進見。

大都督府內走出來的管事一身黑衣——雖然不是京城,大都督府中上下還是收了種種喜慶之色,包括管事、仆從和兵士的衣裳也著皂色,以示哀悼。

一見這位管事走出來,登時吸引了所有候見官員的注意力,有幾位官員甚至往前走去,想著塞點兒好處過去,讓自己早點兒進見。

誰知道,往常隻是倨傲站在台階上傳喚的管事,今兒卻一反常態,徑直推開擠上去的幾個官員,一路走下台階,穿過一乾候見的官員,一路走到最外圍。那裡站著一個個子不高身形清瘦的年輕人,穿著一身靛青素色布衣,頭裹同色的頭巾,容貌俊秀,氣質文雅。

“敢問可是邱公子?”管事徑直走過去,長揖施禮恭敬詢問。

那年輕人也拱手回了半禮,含笑道:“正是。”

“邱公子,都督在府內花廳等候,請!”管事側身相邀,那年輕人也客氣地欠欠身,微微頜首致意,抬步往裡走去。

那靛青布衣的年輕人一動,旁邊三五步處站立的兩位大漢也跟了上來。都督府的管事顯然見得多了,知道這是長隨護衛,也不阻攔,隻在前頭微側了身,引著年輕人一路往都督府大門裡走進去。

進了大門,邱晨目光一轉,就看到大門內的倒座房中,有幾間門簾高掛,可以看到裡邊三三兩兩或站或坐著一些隨從小廝打扮的人,就知道,那邊是都督府招呼隨從人員的地方。

邱晨一示意,身後的秦禮立刻上前一步,將一張五十兩紋銀的銀票子塞進了管事的手中。那管事臉上一喜的功夫,秦禮咬著耳朵低聲道:“我們公子就煩勞老哥照應著了。”

“好說,好說!”管事勉強壓抑著心裡的驚喜,連連答應著,又揚聲叫過門口的一個門子來,吩咐那人道,“將這兩位壯士引到東廂裡,送上好茶點心好生伺候著!”

剛剛秦禮動作都被那門子看在眼裡,一聽這管事如此吩咐,就知道必是得了大宗好處了,也判斷出這幾個看上去麵生的人都是觸手大方的主兒,這種人,他們也願意照應,他們不指望跟管事攀比,隻求人家手指頭縫兒裡落出一星半點兒,就知足了。有了這份心思,那門子也格外殷切,滿臉恭敬客氣地迎著秦禮沈琥兩個,一路往東廂房裡安置等候去了。

邱晨一個人隨著那管事穿過轎廳、穿堂,又繞過一道麒麟呈祥的影壁牆之後,來到了都督府的正院大堂。

遼地奉天知府吳邛已經坐在了堂上,卻沒做客位,而是做了右手第一個位置,吳邛不過是四品知府,大都督可是掌管一省軍政,還擁有一定自治權利的高官,兩人之間差距甚大,霍大都督讓吳邛作在下手首位,已經是很夠自謙和平和了。

邱晨一腳跨進都督府大堂,抬眼,座上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素服,戴黑色素襆頭,容貌端正,儀表堂堂,乍一看上去頗有威儀,卻並不如邱晨之前預想的那般威武剽悍,反而看上去頗有些儒雅之意,麵色也不黑……大都督雖說總攬一省軍政大權,但嚴格區分起來還是算武官序列的人物,這位倒稱得上是一位儒將了。

大大方方看了一眼,邱晨收斂目光,大步走到堂中,恭敬躬身長揖道:“草民邱晨拜見大人!”

霍都督麵色平和,手裡捧著一盞茶,也沒說話,隻略略抬眼看了看堂中行禮之人。

這會兒,邱晨不能以朝廷的身份自居,吳邛卻是知道的,連忙笑著道:“大人,這位就是下官跟您提及的邱先生!邱先生乃是醫藥世家,精通岐黃之術,最擅於診治毒癘時疫……邱先生此次前來,就是想著消除時疫。”

有了吳邛的介紹,霍大都督這才抬眼,正式地向邱晨看過來,一邊打量著邱晨,一邊淡淡道:“消除時疫,可不是一句話就能做到的。”

“都督……”吳邛還想繼續說什麼,邱晨一個眼色過去,讓他疑惑地住了口。

“大人!”邱晨不卑不亢地站在堂中,神色鎮定,眼角習慣地含著一抹恬淡的笑意,開口清晰道:“此次,邱某來前就做了籌備,隨身就帶了一批藥物過來,可以應急用;另外,還有一批藥物隨後也能運過來,其他一些地產藥材,也可以在奉天城內采購……邱某想說明的是,此次時疫發病急,病勢危重,但隻要用藥對了症,治療起來也快,初步估計,用藥量不至於太大……當然,邱某一己之力自然如螢火渺小不堪,不過,以都督愛民之心,仁厚寬和的胸懷……邱某自然也不用擔心這些。”

霍大都督微微挑著眉梢看著堂中之人,眼中閃過一抹不以為意,淡淡道:“照你這麼說,我不伸手就成了不愛民,不仁厚寬和了!”

“草民不敢!”邱晨淡淡地拱手道。

“哼!”霍大都督哼了一聲,不再搭理邱晨,轉而看向吳邛道,“時疫蔓延之勢也容不得輕忽,既然有了治病的方子,也有了藥物,那剩下的事,你就受累盯著些吧。”

這就算是同意邱晨治病救人,抵禦疫病了。有了這句話,邱晨也就達成了今日進都督府拜望的目的。

於是,跟著奉天知府吳邛一起告退辭了出來。

兩人走得遠了,從霍都督身後的屏風後邊走出一名四十來歲,同樣身著黑色素袍的中年男子來,徑直走到霍大都督身旁的客位上坐了,抬手將桌上放的兩個不大的錦盒打開,很不以為意地瞥了一眼,就挪開了目光。

他的目光很隨意地轉開,卻身子一震,隨即倏然轉了回去,麵色肅然之下,伸手從小錦盒裡摸出一隻比手指頭大不了多少的圓筒狀物出來。

“嘶!竟是此物!”中年人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吸引了霍大都督的注意力,一看之下,霍都督也是一怔,伸手過來,將那小圓筒接了過去,略略看了片刻,旋轉圓筒,原本手指大小的圓筒慢慢地變長,最後長了足足一倍。

兩人端詳著,甚至起身走到大廳門口,放在眼睛上比量了一回,好一會兒,兩個人才轉回來,還未落座,中年男子抬手將桌子上的另一個大些的錦盒打開,盒子中並排擺著兩支淡藍色雕花琉璃瓶,流光溢彩,剔透晶瑩,啥事好看!

這樣東西,兩人似乎沒有太過意外,隻是略略端詳了片刻,霍大都督就開口問道,“你怎麼看?”

那中年男子的手指還在琉璃瓶上滑過,眉頭微微皺著,神色不自覺地肅正了許多,慎重道:“據說此種物件兒隻有兩處能拿到,一個是內造局。另一個就是靖北侯府!”

霍大都督抬眼沉吟了片刻,開口道:“內造局之物都有去處,倒是靖北侯府,據說不時有少量的物件兒放出來!不管怎麼說,此人能夠拿出這麼兩個物件兒來,也足可見其家底殷實,也真是對此事用了心了!”

另一個默然片刻,沒再說話,隻是附和著點了點頭。

這邊的事情,離開都督府的邱晨完全不知道。她也沒怎麼在意這些,她之所以到大都督府拜見,不過是想著理順一些,省的真正施展開手腳抵抗疫病的過程中遭到什麼阻撓,耽誤了她的事兒罷了。至於霍都督怎麼看她,她根本也不在乎。

邱晨跟吳邛一起離了都督府,之後,兩人就在一個路口分道揚鑣。吳邛回府籌備安排人手,安排調撥糧米諸般,邱晨則趕往銅匠鋪,取自己定製的物件兒。

剛剛未正時分,邱晨就趕回了莊子。

下午,她就首先讓人在自家幾個莊子熬製預防湯藥,並按人口分發給莊戶們服用。吳邛安排的差役、府兵也到了,一共二百人,分成二十個小隊,以奉天城為圓心,輻射分散開去,逐一排查每一個村落,每一個莊子,將生病的情況摸排清楚,隨行的有邱晨安排的人手,帶了趕製出來的藥丸子,遇到病人就按照病情分發下去。邱晨自己就跟在一個隊伍之中,她主要負責給病情嚴重的人插鼻飼管,或者直腸給藥,以非常規手段將藥物用下去。並讓人將病人帶回。——莊子外圍有之前用來儲存糧食的倉庫,房間寬闊,連著好幾排,此時被替出來,暫時成了按製病人的所在。

邱晨跟著人連續跑了五天,才把遼地受災和有疫情的村莊跑過來,將所有病患都集中到了她的莊子上,集體救治。如此,也有利於病情的控製和病毒的隔離。

這些人集中起來之後,定時有人送醫送藥送飯,並按時清洗、消毒……諸般措施用上,其中一部分的病情很快就好轉起來。

那些村落莊子上的情況也由奉天知府吳邛派人安置。之前之所以沒有儘心安置災民,一來是衙門財賦有限,二來,景順帝駕崩一事,也耽擱了一些日子。如今,邱晨一次就拿出幾個莊子上這幾年儲存的大量糧食,雖說都是玉米、地瓜乾、土豆乾之類的粗糧,但同樣能夠填飽肚子,比挨餓已經強的太多了,比每天去地裡刨草根、剝樹皮也好得太多了。

當然,分發糧食、藥材的事情,有了衙役和兵丁的加入,性質就不同了。百姓們感念的不再是邱晨或某一個人,而是感念朝廷,感念皇上。

恰好新皇登基,百姓們無不歡欣鼓舞,口口相傳,新帝一登基,就心懷天下百姓,心懷他們這些受了災染了瘟疫的老百姓,實在是天降聖主,福澤天下。老百姓們想的很實在,之前老皇帝在的時候,他們遭了災連一顆米粒兒都沒見上,這老皇帝一死,新皇帝還沒登基呢,就派人下來分糧、行醫施藥,先後對比鮮明,老百姓們自然是格外感念。

這一日,衙役們帶著召集來的壯工,肩挑車推,帶著玉米、地瓜乾、土豆乾送到大河營子村,一起過來的還有幾次過來送藥的沈琥。村子裡的病人已經運到集中點去了,沈琥過來,是再排查一邊,看有沒有遺漏的病人,或者新發病的病人。另外,還送了幾壇子老陳醋來,這些也要跟預防湯藥一起分到各家各戶,熬醋熏殺。還有最廉價的肥皂,這個就不是普遍分發了,而是檢查各家各戶的衛生狀況,家裡收拾打掃的乾淨利落的,才分發肥皂以資獎勵。

村頭老柳樹下的場院裡,全村百姓無分老少,不論男女,都聚集到此,之所以這樣,一來是百姓對分發糧食的雀躍欣喜,另一個也是因為檢查家裡有無病人的一個相對簡便的辦法。每個人隻能領取自己的口糧,其他人不能代領,這樣,每個人都得過來走一趟。隨行的有醫生,查看村民的神情麵貌之後,就能夠檢查出有沒有人生病。

沈琥帶著幾個人還要在村子裡轉一遍,檢查各家各戶的衛生狀況同時,也看一下是不是有人生病卻隱瞞的情況。之所以這般檢查,也是有隱瞞的先例,那個人隱瞞了了一趟檢查,躲在家裡不敢見人,他自己差點兒病死不說,一家人大小也都感染了。

領了糧食的人有些趕著回了家,也有些聚攏在場院上看熱鬨。

幾個小夥子背著自己和家人的口糧,一臉喜色地湊在一起,嘰嘰咕咕地說著話。其中一個愣頭小子就甕聲甕氣道:“還是新皇帝好,一當了皇帝,就給咱們送糧食送醫送藥,不像那個老皇帝,不管百姓死活……”

“住嘴!”旁邊一個老漢一聲嗬斥,無比嚴肅地罵道,“你們幾個小子滿嘴噴糞不想活了?那是你能說的話?”

挨了罵,幾個年輕人不再胡亂議論,但仍舊有些不甘之色。

旁邊一個中年人也開口教訓,卻不是單純地嗬斥,而是舉了個例子:“你們幾個愣頭青想想,要是旁人罵你們爹娘,罵你們祖上,你們能饒他?”

“當然不能!誰敢罵我爹娘祖上,我捶死他!”剛剛那個亂說話的愣小子第一時間跳起來,揮著拳頭似乎立時就要找人拚命去。

幾個老人苦笑著搖搖頭,喝罵一聲,各自帶著糧食轉回家去,幾個年輕人也若有所悟,包括那個最愣的,再轉眼看向場院上的衙役兵丁們,也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沒站多久,也背著糧食回家了。

這邊忙忙碌碌有條不紊地賑濟糧米,行醫施藥消除疫病,糧食分發完畢之後,疫病也得到了初步的控製。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新死亡病例了,邱晨寫了折子讓秦禮沈琥送回京城。同時,明麵上主持此次賑災抗疫之事的奉天知府吳邛自然也要上折子彙報。

一明一暗兩道折子到達京城,恰好是新皇雍安帝登基之時。

新帝登基首日上朝,將這奉天知府吳邛的折子拿出來跟百官分享,自然是滿朝文武齊聲恭賀,滿堂歡喜。雍安帝當朝下旨獎賞,獎賞的不僅有奉天知府吳邛,最重的獎賞卻是給了遼地都督霍誠誌,封霍誠誌為平遼伯,宣平遼伯進京封賞。

這一道旨意一下,百官各懷心腸,各有所解。有些人不由暗暗猜測,是不是新皇雍安帝要對霍家下手了?

不管怎樣,旨意仍舊被飛馬傳送到遼地都督府裡,霍誠誌倒是沒有猶豫,接旨之後,略作收拾,隔一天就啟程進京。

大都督進京,並不影響邱晨這邊的事情,倒是衙門裡,因為大都督霍誠誌進京,政務方麵的都暫時由吳邛處理。

遼地進京,快馬疾馳不過四五日即可到達,霍誠誌倒是真的沒有猶豫,不到四天,三天半多一點就到了京城,當天下午進京,第一時間就進宮拜見。

雍安帝對霍誠誌大加讚賞、褒獎之後,雍安帝賞了許多金銀絲帛,然後還留了霍誠誌用了禦膳,這才放他回家跟家人團聚。

四月底,遼地已經沒了新發病例,抗疫初戰告捷。

五月初,獲封平遼伯的霍誠誌被雍安帝留在京城,加封武英殿大學士。霍家長子霍非柏授二品都指揮使,派遣去鬆江,組建江南水師,並督造海船。

遼地大都督府被撤,轉而任命原京畿神風營四品宣武將軍趙黑虎為遼地都指揮使,執掌遼地軍機事務。原大都督府下屬的軍官輪換調遣,或派往西北,或調往東南……零散分派各處,倒是都多有升遷,卻把原來隸屬於霍家的武將班底徹底打散了。

很快,奴兒乾都督胡允宸上折子,自請所率將士輪換,雍安帝欣然允準,下旨調整奴兒乾軍方將領的同時,也下旨封賞胡允辰為平虜伯,卻沒有調離,仍舊讓其駐守奴兒乾。

五月底,遼地疫情徹底解除,邱晨代領人收拾行裝回轉的時候,繞路山西,查看這邊的災後重建情況。畢竟,她調撥了大量的糧食過來,處於本意或者怎樣,都換了不少土地在這邊,她過來看看也算情理之中。

她沒有走折返向南再轉向西的路,而是從奉天向北,又去更北邊幾個莊子看了看,這才折向西,打算穿過小興安嶺,經草原向西折向南,過長城到達山西。

遼地土地開闊,山林茂密,有北疆的開闊豁達大氣,一越過興安嶺之後,展現在麵前的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沒了高山、密林,轉而是一望無際的茫茫草原,惟餘莽莽,直達天邊。也有圜丘狀的丘陵,緩和起伏,地平線形成一道緩和的曲線,柔和美好。

五月的草原,已是一片濃濃淺淺的綠色,牧草生長旺盛,五顏六色的花朵爭相開放,點綴在一片茫茫草原之上,遠遠看上去,就像在莽莽原野之上鋪了一條五彩織錦,色彩絢爛,美輪美奐。

遙遙地,有白色的羊群,如雲朵一樣緩緩移動著,成為彩色織錦上的一道活動的風景,又格外讓人覺得悠然和充實。有牧羊人甩著鞭子,高聲呼和著,或者唱一段嘹亮的長調……

北戎被平之後,所剩北戎人也多北遷,西移,遼地邊緣和口外草原上,已經幾乎看不到戎人的身影。之前那些被侵占了祖居地的傒人、靺鞨人又有一些回到了這裡,有些是放牧自己的牛羊,更多的則是受雇於漢人,替人放牧,每年換取羊和糧米供養家庭老少,雖然辛苦了些,卻也收獲不少。最起碼,能夠讓家人有衣有食,不至於挨餓受凍。受雇於人,總的來說還是自有人,並不需要賣身為奴,漢人東家待他們也算是尊重,比原先北戎人將他們完全不當人,如牛羊一般恣意奴役好了太多。這些,都讓這些牧人很滿足,是以,歌聲唱出來,就格外暢快、愉悅,嘹亮悠遠的歌聲隻穿雲霄,悠然不散之中,飽含著對未來生活美好的憧憬和祈願。

到了草原,胭脂似乎也特彆興奮,不用邱晨驅使,已經仰蹄疾馳,猶如一道紅色的疾風,呼嘯著,眨眼就奔出去老遠。

馬兒,特彆是良駒好馬,最喜歡的就是可以在天地間恣意飛奔疾馳,任意遨遊。無疑的,沒有什麼地方比草原更適合馬匹飛奔疾馳了,在這裡,馬兒可以恣意飛奔疾馳,暢快淋漓,酣然如醉。

邱晨也被驚了一下,隨即也受到胭脂的感染,興奮歡喜著心情不知不覺地雀躍起來。她的身體往後一仰之後,迅速地穩住,趴伏下來,雙手緊緊握住韁繩根端,整個身體都趴伏在馬背上,雖然戒備,卻並不緊張,反而放鬆著,讓自己的身體隨著馬匹疾馳奔騰的身體上下起伏。

這一刻,人和馬,似乎融為了一體,人和馬都無比快樂無比歡暢,共同體會著這種自已奔騰的歡暢和恣意。

“吆喝喝,馬來咯……”一聲響亮的吆喝聲遠遠地從對麵的山包上傳來,邱晨心頭一驚,連忙雙手齊齊用力控製手中的韁繩,企圖跟胭脂交流,讓它放慢速度,或者轉身避開。

邱晨在現代見過群馬奔騰的場麵,那個時候,草原上的野馬幾乎沒了太大的種群,人類圈養的馬匹卻在一段時間數量很多,後來,以為社會發展,養馬的越來越少,大家都去養經濟價值更高的牛和羊了,馬群越來越小,萬馬奔騰的場麵也就漸漸消失不見。

她有幸見過一回,那時她還是個小姑娘,遠遠地看著,天邊如奔雷、又如潮湧一般,滾滾而來勢不可擋。十數名牧馬人手持長長地套杆跟隨在馬群周圍,掌控著馬群奔馳的方向和速度……那萬馬奔騰的恢弘場麵、磅礴浩蕩的力量感,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底,時隔多年,兩世為人,卻仍舊無法忘懷。

聽到那響亮的呼喊,她也聽到了隱隱傳來的滾雷潮湧般的響聲,那響聲跟她記憶中一樣磅礴洶湧,甚至更強大更響亮……能夠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很容易就能判斷出,奔騰疾馳的馬匹數量恐怕不是幾十上百,很可能成千上萬,甚至更多。

馬蹄奔騰,如潮水奔湧如春雷滾動,那瞬間,天地為之震撼,與之共鳴。

胭脂是寶馬良駒,與主人心神相通,邱晨緊急拽拉韁繩的動作,它立刻就會意,加上它也聽到了馬群奔來的聲音和震動,比邱晨更明白其中的威勢和危急,求生的本能也讓它知道該怎麼躲避,順勢跑了幾步,轉了個彎,橫斜裡跑了出去。

在一人一馬身後,緊跟著追來的承影等人,馬匹稍遜一籌,速度上也慢了半拍,看到夫人帶著馬轉了方向,她們也隨之轉向,跑出來一段距離,他們才察覺到馬群奔騰而來的聲音和震動,無不為之動容。

一行人匆匆疾奔,一直跑到側旁幾裡外的一個饅頭狀的山坡之上,這才帶住馬,端坐馬背之上,居高臨下,遠遠旁觀。

他們沒等多久,遙遙地,滾滾春雷一般從天際傳來,天地之間的地平一線,烏鴉鴉一片,騰起的灰塵遮蔽了藍天白雲,遮蔽了日光。

黑雲摧城一般滾滾地壓過來,那轟鳴聲震動著天地,也震動著每個人的耳膜和心臟,在這轟鳴聲裡,耳朵轟鳴不已,心臟似乎也仿佛不受控製,隨著那轟鳴聲猛烈地跳動著,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一般!

眾人無不變色,哪怕是經曆過鐵血戰場血與火洗禮的秦禮沈琥等人,也不由自主變了臉色。

馬群越奔越近,猶如黑雲一般,也像洶湧的潮水,洶湧澎湃,摧枯拉朽,席卷蕩滌著一切阻礙……

眾人離得遠,足有一裡開外,馬群震撼,令人變色,卻並不能傷到他們。幾個人的目光在看清馬群的同時,也清楚地看到,馬群兩側跟隨著十數名套馬人,一個個都手持長長的套馬杆,驅趕著坐下的馬匹,緊緊追隨著馬群極速奔跑著,然後,在奔跑中尋找自己看好的馬匹,用套馬杆、套馬索將馬匹套住。

這是最原始,也是一直傳統的捕獲野馬的方法。套住馬匹之後,還要馴馬,將馬匹馴化磨去野性之後,馬匹才能供人驅使,騎乘拉車。

隔得遠,看不清那些人的容貌,但讓人意外的是,此次套馬的並不是慣常那種體格健壯的成年男人,有幾個人沒拿套馬杆,反而拎著套馬索的,看上去身形清瘦,肩窄腰細,卻是未長成的少年。

“誰家的孩子,這麼小年紀就冒冒失失跑來套馬,萬一失手可咋辦……”邱晨自言自語地嘟噥著,她自己和身旁的人,誰也沒有聽到她說的什麼。

眨眼間,那群人逐漸有人開始行動,操縱著手中的套馬杆或者套馬索嘗試著套住疾奔的馬匹。

有幾次失手,被馬匹躲過去,其中一個清瘦的少年卻成功將套馬索套到了一匹黑馬的脖頸上。黑馬並不想失去自由,比之前更加奮力疾馳,想要甩脫套在脖子上的繩索,那手持套馬索的少年被拖得身體一晃,一個前翻,跌下馬背去……

這突然出現的一幕,驚得人失聲大喊。

邱晨更是驚呼了一聲,下意識地驅著胭脂走了幾步,幸好被旁邊的秦禮沈琥一左一右將胭脂的韁繩拉住。

“夫人,不可!”秦禮大聲呼喊著。

邱晨聽不清楚他喊的什麼,卻也明白他的意思,醒過神來,也為自己幾乎造成重大後果的失控慚愧、後怕。

鄭重點點頭,邱晨也同樣大喊:“放心吧,我不會了!”

說著,驅動胭脂往後退了退,重新站在山包的最高處,居高臨下看過去……

不過幾息的功夫,想象中那個幾乎不可能活命的少年,竟然沒有喪生在馬蹄之下,反而到了那匹被套的黑馬北上。也因為那少年穿了一件醒目的天藍色袍子,那袍子乾淨清澈的藍在湧動的馬群之中,仿佛一塊水晶,又好像一塊上好的美玉,那麼醒目,這才讓邱晨注意到他,也在這會兒,第一時間看到那少年脫了險,不知怎的,邱晨歡喜過望,竟然喉頭哽咽,淚流滿麵。

馬群來勢洶洶,來的快,過去的也快。

遙遙地看著馬群漸漸跑遠,那幾個套馬的人分散在兩旁,漸漸慢了下來。

邱晨抹把臉,一揮手,招呼道:“走,過去看看,他們好像套了幾匹好馬!”

之前,那些人都是一人一馬,馬群跑遠,那十多個人身邊卻空著至少四五匹馬,不用說,也知道是那些人套中的野馬,成功跟馬群分離開,並留了下來。

套馬,自古以來都是英雄的遊戲,不是真正的勇士無法完成。當然,僅僅勇猛還不夠,還要有極好的騎術、還要眼疾手快、手眼配合……種種技巧的東西要求極高,缺一不可。

從山坡上往下跑,馬速極快,加上胭脂本來速度就快,又比彆人提前了一步,是以,不等承影秦禮等人驅馬跟上,邱晨已經驅馬跑出了好遠。看夫人難得好興致,又沒了危險,秦禮和承影等人都沒有阻攔,隻儘力驅趕馬匹跟上,儘到自己近身護衛的責任。

驅馳胭脂奔下山坡,遙遙地,邱晨看到那些套馬人已經往一處聚集,回轉方向,恰好迎著邱晨的方向而來。雙方漸行漸近,邱晨第一時間發現,那些健壯的人穿著傒人的衣裳,幾個身形清瘦些的少年,竟穿著漢族的騎裝。其中,那個天藍色袍子少年的身形,讓邱晨隱隱有一種熟悉感。

她的心倏然提了起來,下意識地驅馬加快了速度,往前又趕了五六十步,雙方越行越近,四百步、三百步……邱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前頭那個騎在黑馬背上,正大聲說笑著的少年,竟是半年前離京往北地遊學而來的林旭!

叔嫂居然在草原上意外相遇,又是這種情形,邱晨後怕之下,林旭免不得受了一頓排頭。當然,是在人後,另外幾個少年,則是郭四少爺和幾個小廝……漢人身形較瘦弱,郭四少爺和林旭又都是讀書人,哪怕是林旭多年練拳,也隻是讓身體強健,並沒有在武術上獲得太大的造詣,在這方麵,林旭不說跟滿兒比,連福兒也差的遠了。

就是如此,林旭居然也套馬,並成功地套中了一匹黑色的野馬,那馬腿高而長,體格勻稱,邱晨這不懂馬的人一看,也知道是一批不錯的馬。雖然還不能跟秦錚的大黑馬和她的胭脂比,卻也是難得一見的良駒了。至少比林旭和郭四的坐騎都要好很多。

叔嫂相遇,挨過邱晨的教訓之後,敘起彆後之情,邱晨才知道,林旭這一冬天都是在牧區度過的,最遠到了漠北的乞兒吉斯,那裡原本屬於瓦剌族,北戎被擊潰之後,也衝擊了瓦剌的部族,讓原本擁有大片豐美草場的瓦剌部族再次北遷,而逃過去的北戎人大都被瓦剌部族俘虜,成了他們的奴隸。

林旭一行人,這一趟漠北之行,見識了草原民族的剽悍,也見識了草原人的豪爽熱情好客……當然,是在他們認可的情況下。

這一些,林旭沒有細說,隻挑著幾個愉快的事情跟邱晨說了,說他在草原上結了一個拜把子兄弟,是瓦剌族一個小部族頭人的兒子。因為林旭隨身帶的藥丸子救了那個少年母親的性命,兩人結下了深厚的情誼,一冬天,林旭和郭家叔侄就一直在那個部族生活,郭大老爺本身醫術不錯,林旭也懂一些,又隨身帶了許多藥物,讓那部族的人將他們當成了神醫,很是尊敬。

林旭還說,他此次也正是要南下返鄉,也正準備著去山西災區看看,然後再返回安陽。沒想到,遇上一群野馬,一時興起套馬,卻遇上了邱晨一行。除了郭家叔侄和隨從外,其他幾個體型剽悍的人,都是林旭那位義兄送給他的奴仆,有兩個是體格剽悍的瓦剌人,還有兩個是色目人,甚至還有一個是白皮膚藍眼睛的白種人,邱晨也不懂他們屬於什麼民族,他們都說瓦剌話,邱晨也聽不懂,最初的驚訝之後,也不多做理會了。

郭大老爺在前頭候著,兩路人馬會合,一路趕到郭大老爺所在的牧民聚集點,久彆重逢,又是這種巧遇,自然歡欣鼓舞,互相問候一番,邱晨見郭大老爺一臉風霜,似乎老了許多,知道他為林旭用心,自然是感激不儘。

不過,雙方都是相交多年的關係,也不用太客氣,邱晨將感激記在心中,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互相敘談一番彆後之情,特彆是京城的事情,郭大老爺詢問了幾句,並沒有多問。

休息一日,第二日,一行人繼續南下。

漸漸走出牧區,林旭和郭四都穿了素色的衣服。雖說,百姓二十七日即可婚喪嫁娶,但還是謹慎一些的好。畢竟,景順帝大行不久,又有邱晨一路同行,諸事自然要謹慎一些。

不日,一行人到達山西。

山西地少人多,土地並不肥沃,百姓遠談不上富裕。前些年,山西發掘出泥炭,也就是現代所說的煤礦,卻因為泥炭燃燒煙大,不被大戶人家接受,隻小戶人家或者作坊裡使用,也賣不出去錢,隻有當地百姓挖一些自己用。

這一次地震,邱晨一得了消息就調撥糧食、藥品,讓人過來賒糧給百姓,以未來兩年的收成或者土地相抵,屆時還不上的,才會動用質押土地抵償。

當然了,這個災情,也讓邱晨想起了山西最豐富的煤炭礦藏。趁著這個機會,她打發來的人分幾路,購買大片的荒山,主要是發現煤礦儲存的地方。

這些地方,地表都沒有土壤,煤炭直接露在地表,屆時隻需修一修道路,雇用勞動力過來,就可簡易開采。隻要路通了,當年就能見到效益。煤礦的巨力邱晨知道的太深了,現代山西那些煤老板,哪個不是億萬身家!

當然,煤礦有了,她還要開發配套的用具,比如連接煙囪的煤爐,比如連接暖氣的水暖氣……還有,煉焦,然後還有煉鐵,甚至煉鋼……那些產業,邱晨懂得不多,但來到這個世界十年,她早已經擯棄了古人智慧的絲毫輕視,許多東西之所以沒出現,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智商不夠,而是沒有人給出一個啟發,她相信,隻要給一個啟發、一個提示,很快,這些東西都會一一實現。而她,就是給出啟發的人。同時,以她如今的財力,她也可以是最初的投資人。

她如今可以大把大把地拿出銀錢來投資,這些注定能夠得到豐厚回報的項目。

當然,依照慣例,她仍舊不會吃獨食,至於能被她拉上戰車的人選,最好最有用的那個,就是如今稱朕道寡的那位。

山西的災情不比遼地嚴重,又因為山西氣候要比遼地溫暖許多,又有邱晨即使打發人送來的一批糧食,這邊的情況比遼地好許多,也沒有發生明顯的疫情。

邱晨和林旭四處轉了幾日,邱晨還見了之前派來的趙九等人,了解了一下買地的情況,知道買地很順利,已經以極低的價格拿下了十多塊荒山荒地。邱晨立刻吩咐趙九,招募勞力,儘快開始修建道路,爭取夏末秋初,有一座煤礦能夠出煤。到時候,再定製上一批鐵煤爐。今年冬天,她已經想象到了,有一種新型的取暖工具將會飛快地普及推廣開來。

在山西盤桓停留了十來天,時令已到了五月末,逐年推廣的冬小麥收完了,地裡重新種植了秋糧,有些種植了玉米,並采取了套種的田地,一尺來高的玉米長勢很旺,農人們跟伺候孩子一樣,悉心伺候著這些小苗,期盼著秋日的大豐收。

當邱晨一行人千裡跋涉,終於踏上故鄉的路,終於又看到村口那棵歪脖子樹的時候,邱晨和林旭都忍不住滿心激動,兩人對視一眼,看到彼此都紅了眼,卻都由衷地笑了。

她們叔嫂兩人,這些年似乎一起出入的時候很少,聚在一處的時候也少的可憐,可他們之間的情分並沒有冷淡,關係也沒有疏遠,如今,再次一起回家,兩個人不由地都想起了當年,他們兩個人帶著阿福阿滿兩個孩子,背著一塊茯苓,一捧五味子,正是從這條路徒步走出去,隻為了換取一家人接下來的口糧。

從那一回走出去,邱晨一發不可收拾,先是跟回春堂廖家合作製藥,繼而開始收購、炒製羅布麻茶……曾經家徒四壁,沒有隔夜糧的一家人,誰也沒想到,如今不僅是富甲一方,邱晨更是嫁入了京城,嫁給了當世最英雄靖北侯,成了靖北侯夫人,還獲封了安寧郡主。

林旭也已經學有所成,已經有了秀才功名,今年秋天,他還要去正定府參加鄉試。他有信心順利通過,屆時,他就成了舉子,來年就能參加京城的春闈會試……經過多年的刻苦和積累,他已經磨去了當年未能參試的些許不甘,剩下的隻有滿滿的自信。

回來了,闊彆多年的鄉村,闊彆多年的鄉親。

仍舊一身男裝的邱晨端坐在馬上,目光四望,看著這熟悉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滿心喜悅和久彆歸鄉的激動。

曾經的天外來客,不知何時,已經將這個安靜的小山村當做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故鄉。這裡,有她熟悉的山石草木,有她熟悉依戀的鄉音,更有相近相親的父老鄉親。

叔嫂倆對視一眼,不由自主地驅趕馬匹加快了速度。

林旭騎乘的就是他從野馬群中套回來的黑馬,他給它起名為閃電。黑色的閃電。

個頭比胭脂還高,腿也長,曾經跟胭脂比賽過一回,竟堪堪壓了胭脂半個馬身。這其中固然有邱晨騎術稍遜的原因,也已經證明了,閃電是一匹很不錯的馬。胭脂可是大宛馬,不說日行千裡也差不多,閃電能夠跟它一較高下,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對這個結果,邱晨不以為意。看過林旭套馬的一手本事後,她已經知道這個當年羞澀愛臉紅的孩子已經長大,已經超越了她許多。身為大嫂,更像是母親的邱晨隻有欣慰,沒有半點兒不高興。

反而是胭脂,總是憋著一口氣,每每一有機會,就給黑馬閃電吃點兒小虧,一有機會,就總想著超越黑色閃電一頭,一雪前恥。

此時,胭脂又一馬當先衝到了前頭。邱晨這一回沒有控製它,任由它撒開蹄子往回飛奔。

超過黑馬閃電之後,胭脂沒有了分心之物,似乎也察覺到了眼前的景色道路,也似乎同樣因為回家歡喜起來,竟然唏律律嘶鳴一聲,馬蹄奔騰的速度陡然再次加快,鉚足勁兒往回家的方向衝去。

村頭的幾棵棠梨樹近了,邱晨正要握住韁繩控製胭脂減速,卻發現,胭脂仿佛感應到了她心裡所想,速度竟然自動地放緩下來,等到了棠梨樹跟前,更是幾乎成了踏踏而行。

邱晨吃了一驚,隨即恍然。

——“來人啦!來人啦!”

兩聲突兀而起的呼喊,從棠梨樹上響起,邱晨抬眼看過去的時候,幾個半大小子如猴兒一般,從樹梢上簌簌簌簌出溜下來,還有幾個從路旁的灌木叢樹棵子裡鑽出來,衣衫上沾了灰土,頭頂上還掛著樹葉草屑,孩子們卻都不理會,隻張著一雙雙大大的黑眼睛望著邱晨和她身後的隨從,滿眼警惕,也滿眼好奇,還有看著幾匹高頭大馬的羨慕和崇拜!

看著幾個孩子,邱晨笑容滿麵,翻身下馬,並順手從馬匹的褡褳中摸出一包糖果來,遞給為首的那個孩子。這個小子就是剛剛爬的最高,喊的最嘹亮的那個猴兒,隻穿了個牛鼻犢褲,精赤著上半身,皮膚黑亮,卻不是太瘦,小胳膊小腿都挺結實。六七歲的樣子,剛剛留頭,頭發散亂著披在腦袋上,隻在發頂綁了個朝天的小辮子,如同頂著個雞毛毽子,看上去格外地逗笑!

一邊遞出糖果,邱晨一邊和聲詢問:“你是誰家的?叫啥名兒?”

“嗯?你咋會說安平話?”那孩子似乎有些疑惑,眼前這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陌生人,怎麼會說他們這兒的土話?不像前幾天那些跟著林家公子、小姐回來的人一樣,都說著京城的官話,讓人聽不懂。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自己離家尚不足五年,走到村頭,卻已經被新長起來的孩子們當成了陌生人!

下意識地摸摸自己臉頰、鬢角,邱晨自失地一笑,收斂心神,笑道:“是我先問你的,你先回答了我,我就回答你!”

“行!”那孩子微微一愣,隨即爽快地點頭答應了,朗朗道,“我爹叫錢大牛,我娘姓劉,我也不知道她叫啥名兒,平日裡村裡人都叫她大寒娘……那啥,我生在大寒節氣,我爹就給我起名叫大寒!”

邱晨恍然,看著眼前的淘小子,不由心生感歎。

玉香是她炒藥作坊裡雇用的第一批人手,是錢大牛的媳婦兒,當年冬月生了孩子……她不太記得節氣了,不過,正值十冬臘月,大寒節氣大概錯不了。讓她感慨的是,當年她來到這個世界,開辦炒藥作坊的時候,玉鳳和錢大牛剛剛成親沒多久,一恍惚間,他們倆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我答了你,你也該答我了!”大寒盯著邱晨叫道,仿佛,回答不回答他的問題,是關乎性命的大事一般。

“好。”抬手摸摸大寒的腦門,邱晨笑道:“我也是這個村子的人,這裡是我的家,我自然會說安平話!”

那孩子瞪大了眼睛,還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小夥伴,幾個孩子互相交換了一下眼光,似乎通了通氣兒,複又轉回頭來,大寒絲毫不掩飾臉上的懷疑,看著邱晨道:“你是這個村的?我咋沒見過你……他們,他們也都不認得你!”

“哈哈……”邱晨再也控製不住地笑起來,轉回身看看身後也下了馬的林旭,再看看更往後的承影、秦禮等人。至於,林旭那些外族隨從,站得遠,又一個個低頭躬身地站著,把臉遮掩了大半,頭發也包裹了頭巾子,是以,那相對奇形怪狀的模樣沒被孩子們看見,不然,估計孩子們都去看稀罕了,沒人顧得上盤問她!

笑了一回,眼見著大寒和幾個孩子都紅了臉,漸漸現出一抹惱怒之色來,邱晨也隻能住了笑,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收斂,不回答,反而問道:“你今年八歲,其實還不到七歲半吧!”

大寒一聽微微一愣,隨即疑惑道:“你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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