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第5章

是夜,天色漆黑,秋風如訴,如鉤新月將將掛在樹梢之上。

潮落起來如廁,經過庭院時見書房的燈火未熄,門前站著個黑影,她嚇了一跳,揉揉眼再細看,個頭不高,身量纖巧,正是肖稚魚。潮落走過去,正要拍她肩膀喚一聲幺娘。肖稚魚卻先側過臉來,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擺擺手,讓潮落站她身後。

肖稚魚耳朵緊貼門扉,萬籟俱靜中,肖思齊的聲音清楚傳出來:“……這次訪師所獲頗豐,路上還遇到族兄,他代傳口信,說伯母經常念著你,想要接你回去小住,你怎麼想?”

今日吃晚飯的時候,肖稚魚聽肖思齊讓肖如英到書房來,就猜到他們要說家中事,便有意過來聽一聽。肖思齊提起的族兄伯母是肖家另一支,但自從他們兄妹三個出來單過,與族中也隻維持著年節往來這些表麵人情。

肖如英哼了一聲道:“這麼多年怎麼就突然想起我了,說不定又打著什麼主意,阿兄直接拒了就是。”

“伯母說想你,我如何能代你出麵,你回頭寫封信給伯母客氣婉拒就是。”

“阿兄做事還是這麼顧全臉麵,”肖如英道,“阿兄難道忘了,當初從族中分出來時他們是怎麼對咱們的?”

肖思齊聲如金質,在夜色中尤為沉穩有力,“我當然沒忘,今日幺娘說的那句半點沒錯,該忍時就要忍,擺在明麵上的事不能讓人揪出錯來。”

房中安靜了一瞬。肖思齊又道:“我想過了,如今咱們身上可沒什麼值得彆人的圖的,唯一值得族裡念著的,你如今也十七了。”

肖如英語氣恨恨道:“我就知道他們沒憋著好,竟還想著算計我的親事。”

“你到了該議親的時候,咱們兄妹之間不必說外道話,家中沒有女眷長輩,議親時難免有所疏漏……”

“就算沒有長輩相看,我也更相信阿兄,族裡那些倒是長輩,但也各自都有女兒孫女的,真有什麼好親事能想著我?再說,若我回去肖家,被他們安排親事,這姻親的好處也全被族裡占了,阿兄這裡又能落什麼好?”

肖思齊道:“其實這兩年來找我為你說親的有不少。”

“讓我猜猜,可是縣裡那些個紈絝?”肖如英沒半點害羞,他們兄妹早早就出來單過,互相之間說話沒有那麼多規矩。

“也有林家的人。”肖思齊道。

肖如英一對秀長的柳眉微微蹙起。

“林家四郎,七郎,皆對你有意。”

“我卻看不上他們,整日招貓逗狗,瞧不出有什麼本事,倒是每日尋了由頭到咱們家門口轉悠,這樣的郎君我瞧不上。”肖如英緩緩道,“不求他們如阿兄般刻苦攻讀,飽讀詩書,便是多幾分眼界見識,借祖上蒙蔭上進些也好,可惜全沒有。”

肖思齊道:“若還有兩種選擇,富家商戶,吃穿不愁,或是家境清苦,有心苦讀的,你又怎麼想?”

“阿兄莫非在考我,兩種全不行,嫁去商戶,給士族蒙羞,阿兄最多得些

錢財,對幺娘日後議親也有礙,我不信阿兄目光如此短淺。家境清苦,卻肯苦讀的,這世上多的去了,可真正出頭能有幾個,我不怕苦熬,隻怕熬不出頭。”

肖思齊點頭道:“我知道了。”

肖如英站起身,卻沒有立刻走,看了兄長一眼,道:“我還記得小時候家中的日子,使奴喚婢不用說,族中還請了琵琶聖手來教習。如今家道衰微,小魚兒識字與五音由兄長和我教導,帳子破了她說不用換……我瞧著都覺心酸,既然我到議親的年紀,不妨趁這個時候好好爭一爭,阿兄有大才,不輸那些名門子弟,隻缺了家族助力,若我能入高門,相信用不了多久阿兄很快就會是我的依靠。”

肖思齊道:“你為我和幺娘想,這份心很好,但日子是自己過的,入高門並非你想的那麼容易。”

“我都明白,”肖如英道,“我如今唯一能拿出去說道的就是士族出身與我自己,不搏這一次,我終究是不甘心。”

潮落捂著嘴打哈欠,裡麵說的話她聽的半懂半不懂,心裡還覺得奇怪,肖稚魚比她還小兩歲,莫非她聽得懂?

肖稚魚這時頭轉過來,拍了下潮落,努嘴示意走了。兩人輕手輕腳離開,潮落回去睡覺,肖稚魚仰頭看著月色,小臉愁悶,心想莫非郭家還是阿姐挑的?

第二日她找了個機會與肖如英道:“阿姐精通音律,就沒想過如何能琴瑟和鳴?”

肖如英斜她一眼道:“若你說的是音律,要去找個樂師才是。”

肖稚魚道:“若不隻是音律呢?”

肖如英沉默片刻,道:“世上兩全其美的事本來就少,我不求兩全,隻求能實實在在能抓著的。”

肖稚魚原本藏著一肚子要開解的話不知該如何說,前世今生的事她不敢提,所有的事隻能暫時憋著。

過了幾日,肖思齊出門一趟回來,將肖如英叫去,道:“郭家有個子弟與我同門讀書,他說下月會來一趟登豐縣。”

肖如英點頭,她前兩日去林家時已聽過這個消息。

“林家已經在做準備,聽說表親都來了幾個,到時候縣裡為湊熱鬨,也會叫我們兄妹一起去,”肖思齊正說著,眼角餘光忽然瞥到花木後的衣角,眉頭一擰道:“幺娘,出來。”

肖稚魚從一株矮木後鑽出來。

肖如英給她撣了撣衣裳,問她為何要躲著。

肖稚魚沒有半點被抓著的羞赧,反而問:“阿兄,來的是那些個郭家子弟,你可清楚?”

肖思齊對她的大膽和直率有些意外,道“郭家人多,來的有好幾個。”

“你怎麼也關心這事來了?”肖如英卻是沒好氣道。

肖稚魚不能明說,便道:“林家舉宴,我也要去。”

“你年紀還小,去做什麼?”

“阿姐一個去太孤單了,我去幫襯阿姐。”肖稚魚脆生生說著,拉著肖如英的衣袖搖晃。

肖如英對她從來心軟的很,隻好去看阿兄。

肖思齊招招手,

讓肖稚魚到麵前,低頭認真道:“說實話。”

“就是實話,”肖稚魚道,“我知道阿姐去是為了相看個郎君,我去幫著一起看。”

肖思齊笑了一下,俊秀的臉少了兩份老氣,仍當她是孩兒心性,要去看個熱鬨。

肖稚魚卻正色道:“那些郎君若對阿姐有意,在你們麵前自然扮得樣樣都好,我年歲小,彆人沒有那麼重的防心,總能聽到和看到些不一樣的。”

肖思齊一怔,對上肖稚魚的眼,真是極漂亮的一雙眼,點漆分明,明亮而清澈,能把人全映進去似的。肖思齊突然意識到,這個被他和肖如英嗬護保護下的姑娘突然就長大了,一時間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釋然,外麵的人都以為高門大戶的女郎養在閨中該是天真不知事。實際上識字音律女工理家都需從小培養。對門閥世家而言,郎君是枝,女郎是葉,枝繁葉茂花團錦簇才能讓家族長盛不衰。

“也好,”肖思齊笑著微笑,“看幺娘的眼力如何。”

阿兄同意,肖稚魚暫時定了心。前世她也是吃了許多虧才知道,一件事要成功,細節尤為重要,隻要其中一環出問題,結局就會變得難測。既然她能去鄭家,就有更多的機會一探往事究竟。

此後一段日子裡,肖思齊應酬不斷,沒有家族為靠的士族子弟更多需要依仗師長和同窗,這點肖思齊做得很好,他學問出眾,又做事周到,在師生同門及鄰裡間名聲極好,因而消息也很靈通。

肖思齊告訴兩位妹妹,林家原本宴客的日子突然往後延了一個月,聽說是郭家耽誤了行程。這對肖家來說倒是件好事,姐妹兩個都裁剪了一身新衣裳。肖思齊掌家也並非一昧地省,該用的地方從不吝嗇。

肖稚魚被阿姐喚去試新衣裳,打開一看才發現是一套騎裝。前朝士族女郎擅長騎射者不少,風氣遺留至今,如今民間風氣比前朝更為自由,女子少了諸多拘束,上街舉宴騎馬等事都是平常。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