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意思,寫下一些祈願之意,貼於門上。”他指了指桌上的紙,上麵有很多對聯,都是秦鹿閒來無事寫下來的。
在大盛,春聯名春貼或者是桃符,春貼隻寫“宜春”二字,桃符則寫“神荼”和“鬱壘”兩位門神。
桃符多為桃木製成,長六寸寬三寸。
而春貼的“宜春”二字,是因為古代的春節都是在立春這一日。
“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樓。”胡言看著沈頌寫的春聯,笑道:“寓意倒是極好。”
“還有很多呢。”韓鏡道:“你也跟著寫一些,家裡房門比較多,外門貼對聯,內門貼福字。”
胡言的字也是極好的,這其中尤以韓鏡為最。
再過些年,沈頌的字將至大成,可謂一字千金。
隨著立春的腳步踏來,春節如期而至。
從大清早,婉娘便帶著眾弟子在廚房忙碌著。
過年了,秦鹿給家裡的下人們放了三日的假,作坊那邊停工三日,讓他們好好地熱鬨熱鬨。
“老袁,彆鬨了,婉姑娘讓你們去取飯菜呢。”一中年婆子站在外邊喊了一嗓子。
在屋裡喲嗬著的男人們忙穿鞋下炕,呼啦啦的往主院去了。
他們取飯菜不需要進到院中,廚房後邊有一扇很大的窗戶,站在外邊就能把飯菜端走,還省的多走路。
老袁帶著屋裡的五六個漢子過來,聞著廚房裡那香噴噴的味道,高聲道:“婉姑娘,咱們中午吃啥?”
婉娘正捂著口鼻做菜,旁邊樊林湊到窗邊,笑道:“雞鴨魚肉都有,中午十二道菜,酒水管夠,自己差人去窖裡取,彆浪費就行。”
“哎喲那可太好了,這一整年我都沒咋喝酒,今兒中午可得過過癮。”老袁高興極了,招呼同屋的人把自己的飯菜端走,各個分量十足。
其他屋裡的人也都結伴而來,小孩子們自然是不能喝酒的,他們喝糖水。
除夕中午的飯,六道葷菜,三道素菜,兩道涼菜還有一個大海碗的菌菇湯。
他們都是乾體力活的,葷菜量大,米麵隨便吃。
“哎喲,這魚也太大了。”瞧著大碗裡的魚,總共有兩條,那味道彆提多香了。
“我這從出生就沒吃過這麼好的飯菜,更彆說這白花花的大米飯和煊軟的餅了。”
所謂的餅就是饅頭,蓬鬆煊軟,一口咬下去香甜可口,滿嘴的麥香味。
下人們居住的聯排房裡,每間屋子都是香氣撲鼻,笑聲不斷。
有些著急的,早已開始推杯交盞。
就連女人們的屋裡,也去酒窖裡搬來一壇酒,小酌起來。
喝醉了也沒事兒,大不了躺上一下午。
這麼暖和的火炕,那得多舒服。
“這日子過得,以前還覺得被休了,天也跟著塌了,現在想想,多大點事兒。”
“咋著?”
“嫁進門好些年懷不上,說我是個不下蛋的老母雞,唉……”
“真是你身子不好?彆是你那前夫不中用吧?”
“這可說不好,我覺得自己沒啥問題。”
婆子們嘻嘻哈哈的,喝了幾口酒,借著眩暈的後勁,拉東扯西,話題跳躍的非常快。
高奮端著碗,挨個房間看著這群孩子們,省的為了兩口吃的鬨騰起來。
“吃完飯收拾一下碗筷,下午沒事兒各自去玩吧,彆往山上去,知道嗎?”
孩子們答應的很痛快。
這種事不需要高奮叮囑,讓他們去,他們也得敢呐。
山裡那大蟲他們可是瞧見了,自己這小身板還不夠那大蟲咬一口的。
高奮等孩子們吃的差不多了,才撒腿跑去廚房找吃的,廚房裡的人可都等著他呢。
剛進門,芳蘭塞給他一個碗,碗裡放著一根雞腿。
“給你留的,吃吧。”
“謝謝芳蘭姐。”高奮一口咬下去,幸福的都想哭。
正房。
秦鹿吃了一會兒放下了碗筷。
“夫人,是飯菜不合胃口嗎?”婉娘問道。
“不是。”秦鹿搖頭,“喝了點酒,吃不下太多的飯,你們慢慢喝,我上去睡會兒。”
眾人見她上樓,低頭看著秦鹿剛才坐的位置,腳邊放著兩個酒壇子。
酒壇子不算大,但是這酒太烈,再能喝的漢子,一小壇足以灌倒了。
“嘶……哈,哈,哈……”
婉娘倒了一點,輕抿一口,頓時辣的一張豔麗的麵容皺在一起,彆提多滑稽了。
素娘在旁邊笑的停不下來,“你這是做什麼?”
“素娘姐姐,夫人喝了兩壇。”她指著地上的酒壇子,“這酒又辣又衝,夫人的酒量未免也太好了吧。”
“酒量的大小,和人體內的一種消化酶有關,這種消化酶被稱之為乙醛脫氫酶。”胡言給她解釋道,“偶爾夫人講課的時候,你們真應該聽聽。”
婉娘將餘下的酒倒入素娘杯中,“我還是算了,希望來年夫人能再教我幾道菜。”
素娘的酒量很不錯,在春風樓裡那麼些年,陪著客人的時候可沒少喝酒。
“上元節,夫人交代我多做些小食,到時候就放在外邊,還要準備辦個燈會,到時候咱們在外邊熱鬨熱鬨。”婉娘道。
“縣裡應該也有吧?”素娘小臉紅撲撲的,“夫人這是體恤下人,知道他們都沒辦法去縣裡。正好,咱們家離著縣裡也有些距離,家裡地方寬敞,置辦成燈會,想來會很好看。”
等喝完杯中的酒,她又倒了半杯。
桑九道:“喝的不少了,少喝點,省的晚上起不來。”
“不礙事,我做了解酒丸呢,吃下一顆很快就好。”素娘說罷,哎呀一聲,“待會兒你帶這解酒丸給旁邊那些人送去,省的酒醒後頭疼。”
“行。”
午飯後,隔壁的聯排房逐漸安靜下來,吃飽喝足後忍不住犯困,稀稀拉拉的相繼睡下了。
婉娘也跟著小睡了一個時辰,神清氣爽的進了廚房,招呼弟子們開始包餃子。
這頓餃子是留著半夜吃的,守歲時迎接新的一年到來。
晚飯大多吃些點心乾果,再喝著糖水。
家裡的下人們對於茶水沒幾個待見的,苦澀的味道並不喜歡,反而是紅糖水,喝起來甜滋滋的,好像明年的日子也跟著甜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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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州府,陳家。
“爹,宮裡的情況,您是怎麼看的?”陳景卓為身邊的父親。
陳世良捋著胡須,“宮裡那位被吊著一口氣,應該是世家的意思。”
“這是為何?”陳景卓皺眉,“他們不是一直盼著那人死嗎?”
“那也不應該是大過年的,多晦氣。”陳世良悠閒道:“按照陛下對宸貴妃的寵愛程度,宸貴妃一旦離世,必定會要求舉國哀悼,禁酒禁樂。即便世家沒把陛下放在眼裡,明麵上也不會忤逆於他。如今正值春節,他們怎會讓一個女人來破壞現下的好氣氛。”
陳景卓點點頭,“舉國哀悼,嗬,好大的臉麵,元後都沒這待遇。”
“明年宮裡的奪嫡之爭恐怕會愈演愈烈,讓京都的人都謹慎起來,彆招惹上麻煩。”陳世良叮囑一句。
“是,兒子明白了。”陳景卓壓低聲音道:“父親覺得會是誰坐上那個位置?”
“太子……差不多廢了。倒是三皇子和五皇子現在的呼聲很高,不意外的話,應該是三皇子。”
“為何?五皇子的外戚如今風頭日盛,且五皇子掌控京都城衛,手掌兵權,整個京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按理說五皇子才是最具優勢的。”
“五皇子有勇少謀,且宰相這些年隱隱想壓下其餘世家獨占鼇頭,餘下的世家怎會讓他如願。再者說,三皇子妃和太子妃有血脈牽連,三皇子上位尚能留太子一命。若真的是五皇子登基,太子和三皇子必死無疑。”
“不過……”陳世良沉默許久,“這次奪嫡之爭,恐怕比以往都要慘烈。”
陳景卓麵色更顯嚴肅,“三妹還在宮裡呢。”
“我們鞭長莫及,在京中勢力不濟,隻能看你三妹自己的造化了。”陳世良歎息一聲,“她自進宮後,從未承寵,且不管誰上位,皇後娘娘的地位都不會動搖。你三妹這兩年與皇後交情不錯,就算出不了宮,在宮中也不會受苦,且放心吧。”
陳景卓蹙眉,“三皇子生母健在,一旦登基,必定和皇後分庭抗禮。五皇子生母早亡,若他上位,隻尊皇後一人。父親,怎就沒有兩全其美之法呢。”
“且靜觀其變吧,說不定太子能成功登頂呢。”陳世良這話說的自己都不信。
大盛朝曆經十幾代皇權更迭,除了大盛太祖皇帝是以嫡出太子之身繼承帝位,之後但凡是太子,都沒有善終的。
父子倆聊了很久,直到前邊有人喊他們用膳。
“秦家送來的?”看到桌上擺著臘腸,陳世良笑嗬嗬的夾了一筷子,鹹香味美,“真不知是如何做的。”
陳夫人也很喜歡這一口,裡麵還帶著淡淡的酒味。
“秦夫人當真是心巧,能做出這等美味。今年趙珙帶回來很多,此物也耐儲存,可以吃到元宵過後。”
“今兒除夕,中午可以多喝點。”陳世良和兒子碰了碰酒杯。
陳景卓道:“明年秦家要來祁州府開酒樓,日後父親母親想吃的話,自可前往。”
“大哥,在什麼位置?經常聽趙珙說秦家的膳食當為天下一絕,我早就想見識見識了。”陳二公子忙問道。
“我將原先的古玩鋪子空出來了,留給秦夫人開酒樓,咱們家照舊占了兩成的營收。”
與秦家合作的多了,陳家眾人對秦夫人多多少少的了解些許。
這對兩家來說,是合作共贏的結局,大事小情上從沒生出半點矛盾。
如今香皂的產業完全攥在了自己手中,店鋪開遍了大盛州縣,每年都是一筆巨大的利潤。
今年更是有瓷器玻璃和紙張,雖然隻取其中兩成利潤,銷量卻極高,且宮裡也采購了許多,盈利更加可觀。
陳家目前的產業,說富可敵國難免誇張,卻也是財富彙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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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大盛皇宮。
宸宮。
大盛皇帝謝冕坐在寢宮床榻邊,握著榻上女子的手,麵容枯槁,身形憔悴。
“愛妃……”他聲音哽咽的低喃,“你可莫要獨留朕一人。”
寵冠後宮多年的宸貴妃此時躺在奢華寬敞的床榻上,瘦的近乎失了皮相,進氣還沒有出氣多。
她感覺全身疼痛,真的很想就此死掉,可身體尚有一絲生機運轉,想死都死不了。
這種痛苦,折磨得她隻能默默垂淚。
鳳儀宮內,陳芳華靜靜的站在皇後身旁,低聲與她聊著天,手裡還幫忙挑揀著香料。
“日後可想出宮?”皇後垂眸問道。
陳芳華勾唇,“臣妾若出宮了,皇後娘娘豈不是少了個說話的人。隻要皇後娘娘不嫌棄臣妾粘人,臣妾便不出宮。”
皇後娘娘比她大了許多,她的公主都比陳芳華要大上幾歲。
聽她這般說,心內熨帖,“你還小,總不能下半輩子蹉跎在這深宮裡,正值花一樣的年紀,未免可惜了。”
“臣妾留在您的身邊,至少不缺吃穿,身邊還有人伺候著。若您真的趕臣妾出宮,日後說不得會尋個人家嫁出去,臣妾可不敢保證,未來的婆婆會比皇後娘娘還要好。不走,就留在您身邊了。”
皇後被她逗笑了,“你這丫頭,胡沁什麼呢。”
說的也是。
自從宸貴妃入宮,她這個皇後近乎失勢。
若非宸貴妃不善打理宮務,說不得連皇後最後的顏麵都要丟了。
她對皇帝早已沒了感情,自然不屑於和宸貴妃爭寵。
最初宮裡的其他後妃都想著和宸貴妃硬碰硬,最終隻落得個香消玉殞的下場。
那就是皇帝的逆鱗,誰碰誰死。
這麼多年,每一個新人入宮,都想得到陛下的獨寵,卻都沒有得逞。
也有新入宮的小丫頭想透過自己,進而引起陛下的注意,可一旦得知她這條路走不通,便會轉身離去。
唯獨陳芳華,從進宮後就經常來鳳儀宮走動,從不提陛下,更沒有爭寵的念頭。
如此兩三年過去了,皇後娘娘也習慣了她的存在,在宮裡也願意真心護著她。
她的心在這腐朽的後宮裡,早已變得枯萎蒼老,陳芳華的出現,卻好似一劑強心劑,讓她那顆沉寂的心,也鮮活起來。
“真的不想走?”皇後笑問道。
陳芳華搖頭,“您可莫將臣妾轟走。”
“好,既然不走,那便留在宮裡陪著我。”皇後也不再勉強試探於她。
做好一個香囊,給陳芳華掛在腰間,“那位離開後,你暫且來我宮中住上幾日。”
陳芳華剛想點頭,突然愣住,猛地抬頭看向皇後,“皇後娘娘的意思是……”
不會吧?大盛朝可從無此先例。
被說貴妃了,就連皇後都沒有那般高的規製。
皇後娘娘微微點頭,“你還小,不應該落得那樣的下場。”
陳芳華微微紅了眼窩,“多謝皇後娘娘。”
“是我要謝你,陪著我這幾年,我都感覺因你而年輕許多。”
“您可一點都看不出老來。”陳芳華說的是實話。
皇帝已經有了白發,背影都佝僂起來。
可皇後娘娘依舊滿頭青絲,眼角倒是有些細紋,卻顯得端莊典雅。
和陛下年紀差不了幾歲,猶如兩代人。
“小嘴就是甜。”皇後忍俊不禁。
陪著皇後用過晚膳,陳芳華回到自己的寢宮。
她的位份不高,不足以居住一宮主位。
不過因為皇後娘娘照拂,她所居住的素蟾宮沒有主位娘娘,隻有她帶著六個宮女和兩個內監居於偏殿。
貼身伺候的是她從家中帶來的兩個。
皇後娘娘掌管後宮,不管是受寵的還是不受寵的,份利從不短缺。
沒有主位娘娘壓著,日子過得倒也舒坦。
一夜好眠,次日用過早膳,再次去了鳳儀宮。
一直到年初七,鳳儀宮女官疾步來到素蟾宮,麵見陳芳華,“娘娘,皇後娘娘請您帶著宮內眾人去鳳儀宮小住。”
陳芳華眸色閃過一抹驚詫,和她對視一眼,對方微微點頭示意。
她收斂心神,招呼身邊的蘭兒,讓她通知宮裡的其他人,一起去往鳳儀宮。
路上,陳芳華低聲對落後兩步的鳳儀女官道:“姑姑,可是前邊那位……”
“一刻鐘前,去了。”女官聲音很低,“皇後娘娘聽到消息後,便讓我來請娘娘您去小住幾日,這幾日切莫外出,宮裡恐怕是要亂上一些日子了。”
“有勞姑姑。”陳芳華不再多問,腳步卻加快了三分。
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陛下居然為了一位宸貴妃,要讓後妃陪葬。
不知這次得死多少人。
後宮裡有子嗣的,且還活著的後妃不多,林林總總不超過十指之數。
眾多皇子的母妃好些都早逝,聽聞這其中有陛下的意思,也有宸貴妃的手段。
餘下無子無寵的,總計超過七十人。
這些女子可都是身家背景不俗的,其中還有世家女,陛下這是要觸犯眾怒啊。
眼看前方便是鳳儀宮,陳芳華帶著人趕忙入內。
前後腳的功夫,眾多的禁軍湧入後宮,將那些無所出的後妃相繼帶走。
一時間,整個後宮哭聲震天,哀嚎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