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逐漸消失在了地平線下,天色很快便昏暗下來。沿街店鋪紛紛開始關門上板,街麵剩下的寥寥數人,亦均是步履匆匆往落腳處趕。
再有一個多時辰就該關城門了。眼瞅著就能散值換班,守門士卒徹底放鬆下來,口無遮攔的說起了葷段子。
領頭的城門小校出恭歸來,遠遠就聽到屬下囂張的笑鬨。低聲斥道:“如今正在國孝之中,你們一個個如此渾鬨,都不要命了嗎!”
“兄弟們都站了一整天了,焦大哥您也體諒體諒。”
焦虎將眼瞪向開口說話的人:“我體諒你們,你們怎麼不也不體諒體諒我?若被禁軍看到你們如此鬆懈,且又口出不敬,咱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有人開口抱怨:“這都守了一個多月孝了,酒不許喝,花樓不許逛。今兒倒好,連話都不許咱們說了……”話裡話外的卻是嫌焦虎管的太寬。
一片好心卻被當成了驢肝肺,焦虎氣的罵道:“我是不讓你們說話了嗎?也不瞧瞧你們說了些什麼!前日東邊左安門的守衛,夜間值守時偷偷喝酒,被禁衛軍抓了個正著。今日已被定了大不敬的罪,過幾日便要拉到菜市口處斬了!你們是不是也要試試!?”
城門口徹底安靜下來。眾士卒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互相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駭。
左安門的事士卒們自然也聽說了,卻並未當回事。夜間值守本就孤寂,大家喝幾口酒解悶也是尋常。雖說國孝禁止飲酒,但被判斬首是否有些太重?
他們原還嘲笑那幾個連三個月都忍不住,想著日後好好揶揄對方一番。不料竟是不能再見麵了。
見手下的士卒們噤若寒蟬,焦虎心中熨帖了些。語氣緩和下來:“若真被逮住,丟了差事倒罷,你們幾個怕都得去天牢裡待上一待!”
眾人皆諾諾稱是,對焦虎麵露感激之色。
他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帶口的,若隻因口舌之快而丟差事下大獄,那也太不值了。
“這不是左近也沒有其他人麼,兄弟們一個不當心就口無遮攔了。還望大哥您寬容則個,兄弟們一定記著您的好。”
焦虎心中冷哼:若非大家是一根身上的螞蚱,我才不管你們有無犯禁。正要開口,忽見官道上駛來十數輛馬車,那陣勢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站好站好,全都給我站好!有人來了。”
士卒們連忙住嘴。
不一會兒,那一行馬車便到了城門口。
焦虎陪著笑臉上前:“我等奉九門提督令,凡入城者均需仔細查驗。請裡邊的各位老爺下車,方便我等行事。”
得得聲響起,後邊跟車的小廝驅馬上前:“你個焦尾巴貓,竟不認得這是我們何家的車?”
見了那小廝的相貌,焦虎更恭敬了。
“原來是觀棋小哥。您不是一個月前就隨著五少爺南下了,怎麼……”
“我們少爺落下些極重要的東西,必須得回來取了才好。”
焦虎瞅瞅那一列十來輛馬車,覺得並非如此簡單。但他也無意打聽高門大戶的陰私事,遂點頭道:“原來如此。”
這時,後邊的馬車裡傳出一道略沙啞的聲音:“觀棋。怎麼還不走?”
觀棋回身稟告道:“回少爺,是永定門的小校焦虎。說是奉了九門提督的令,讓咱們所有人都下車查驗。”
車簾掀開,光線順著照了進去。
車中端坐了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他穿了身靛青色的直裾,身形瘦削皮膚蒼白,卻生的極為清俊。尤其是那雙眼,溫柔含笑令人欲要親近。正是理國公府的五少爺何頤。
仿佛察覺到焦虎的目光,車中人回望過來。視線相交,焦虎隻覺自己仿佛是脫光了的嬰兒,被對方從裡到外看了個清清楚楚。
焦虎有些恍然,覺得麵前這位何家五少爺,與上月離京時仿佛有哪裡不一樣了。
“我記得先前出京時並未如此嚴格。”
焦虎回過神來,忙答:“一個月前先太子的靈柩回了京,再加聖上龍體欠安,因而查的格外嚴了些。”
何頤點點頭。繼承人太子意外死亡,自己又生了病,皇帝惜命也是難免的。不過這樣倒也方便自己行事。
“既然是奉命查驗,咱們自當配合。”說著便扶了觀棋的手下車。對焦虎拱拱手:“勞煩諸位了。”
焦虎受寵若驚,連忙避開何頤的禮。“不敢不敢,我等定會小心行事。”
偷偷抬眼望去,隻見何家五少爺麵容溫和無害,嘴角帶著抹令人如沐春風的笑。仿佛先前的感覺完全是自己的錯覺一般。焦虎不敢耽誤,忙招呼手下過來查驗。
何家的行李有些多,雖然焦虎極力催促,仍費了好大一會兒功夫。
這段時間裡,何頤等人一直站在路旁安靜等待,隻在查驗到最寬敞舒適的那輛車時開口道:“家母正在病中不便下車,還請焦小校多多擔待。”
眾士卒瞧瞧焦虎的麵色,隻錢凱看了眼便離了那輛車。
終於檢查完畢,焦虎鬆了口氣。陪著笑道歉:“耽誤五少爺您的行程了。我等已經查驗完畢,並無不妥當之處。”
何頤微笑點頭:“辛苦各位兄弟,小小心意請大家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