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聲音聲線醇厚且自然飽滿, 語氣略帶了些不令人反感的誇張,令人一聽就覺得心情愉悅。
“賀邦表兄,您怎麼也在這兒?”
麵前人身材微胖, 圓圓的臉上總像帶著笑一般。此人是何老太太的侄孫、馮家家主的嫡長子馮賀邦。
而馮賀邦身邊站著的正是偽裝成暴發戶的王謙。此時對方仍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表情, 仿佛不屑與何頤說話般。
何頤心道:這演的也太過了點。
暴發戶之所以能成為暴發戶, 必須要有卓絕的觀察力。他明顯與馮家下一代家主交好, 一個暴發戶商人卻仍用看賤民的表情看他, 也不怕得罪了馮賀邦。
“我也是第一次來……”馮賀邦瞧了眼身旁的王謙,見其沒有與何頤廝見的意思。又想到對方所說的特殊癖好,便笑著道, “我是受了這位錢老板邀請, 過來談生意的。”
“是何生意?”何頤露出個略羞愧的表情, “表兄您知道的, 我與母親才剛到升州, 帶的盤纏並不十分多。再加上我與母親身子都不太爽利, 小弟也不想坐吃山空。聽說這野桅渡機會多, 便想著過來瞧瞧。”
王氏下毒害人的事, 馮賀邦作為馮家下代家主自是知曉的。
他有些尷尬的看了眼王謙, 為難道:“這生意卻不太方便頤哥兒參與。”
見何頤麵露失望,忙又道:“不過我手上有另一樁生意。雖賺的不多但勝在穩妥,若是頤哥兒想要, 哥哥可讓給你。”
何頤並不懷疑馮賀邦在說客套話。或許是受了何老太太托付的原因, 馮家對四房頗為照顧。雖然才來升州兩個月, 已派人去過何家好幾趟。每次這位表兄都會隨行, 將地主之誼儘到了極處。
何頤也因此摸清了對方的性格脾氣。義氣、豪爽同時粗中有細,唯一的缺點是對熟悉的親友太容易相信。
隻看這山坳裡的規模便可得知,這裡的行為絕對違反了大寧律法。
主動邀請馮家談生意,自己卻打扮的與平日的完全不同。不論王謙找馮賀邦談的是什麼,大概率不是什麼正經生意,至少也有個偷稅漏稅的罪名。
“我與錢老板還有些事要做,頤哥兒若不急著走可稍等片刻,待哥哥回來後請你喝酒。”
“多謝表兄,不過還是不了。”何頤笑著拒絕,“小弟如今不便飲酒,況且天色已晚,母親還在等我回去。”
看馮賀邦的表情,對這樁生意是極為滿意的,肯定也知道此處的生意大多涉及違法。他若是沒有充分的理由,不但無法阻止馮賀邦參與,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兩方人馬在酒樓門口分道揚鑣,洗硯將馬車趕了過來,馮王二人則往碼頭的方向而去。
瞧著兩人的背影,何頤眉頭皺了起來。
遠處一個碼頭管事模樣的人,滿臉諂媚一路小跑著迎上馮王二人。
想起關隘處守衛也對王謙恭敬有加,何頤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地方不會是王家整出來的吧。
剛才在大堂裡,通過周圍客人的交談何頤得到一些信息。野桅渡原本隻是一個極小的渡口。由於江寧港收稅太重,導致一些小商家不堪忍受,便選擇從長江的支流之一——胥河登陸而後從枕霞山將貨物運出,以逃避交稅。
大約七年前,某位背景顯赫的豪門看中了這一處。清挖胥河水道,又擴寬了野桅渡,還設下了朝廷稅關一般的機構。竟是在這深山中的野桅渡做起了土皇帝。
大寧雖然商業發達,但朝廷收的稅卻也不低。
建國初年,太|祖總結前朝滅亡的原因,對商戶采取分級收稅製度。與民生密切相關之物,如糧、茶、鹽等,二十稅一;非生活必須品則十稅一。以此內推,根據與百姓生存關係的親密度將商品分級,稅率逐級遞增。
商戶在售賣商品時,必須持有官府蓋了印鑒的憑證,這印鑒便是由稅官所蓋。若無印鑒便會被視為走私,輕則罰銀重則坐牢。
這其中需要打通的關節何止一兩個。隻印鑒這一點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據那些人說,這野桅渡收的銀子隻有江寧港的一半。但這其中不僅包含在大運河行駛的過路費,還包含了商稅。從野桅渡出去,便不用再交一遍商稅了。
商人逐利,有這等好處自是蜂擁而至。
按時間來算,七年前正是王馳成為內閣輔臣的時候。沒想到平日總是以清廉自詡的王首輔,背地裡也不過是隻巨貪。
但王謙找馮賀邦又是為的什麼呢?何頤有些無法理解,王家已在此經營了數年,為何在這個時候找彆人來分享財富?
今日是初八,頭頂的月亮隻有半圓。好在山道上騾車不少,又都配了健壯的護衛。故而雖然是在山裡走夜路,也不會遇上什麼危險。
路邊的山林草叢裡,夜鶯和昆蟲的鳴叫相映成輝,襯托的山間更加寂靜。
忽然,天狼警覺的豎起耳朵,不知發現了什麼猛地從車裡竄了出去。
何頤醒過神時車裡已經沒了天狼的蹤跡。路邊灌木叢傳出男人的哀嚎,和野獸搏鬥的聲音。
“快去看看!”
觀棋洗硯二人忙下了車,昏暗月色下四個身影糾纏在一起。旁邊運貨的騾車停了下來,跟著的護衛們手中握緊兵器,神情警惕的盯著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