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公主請登基(二十七)(1 / 2)

陛下愛用孤臣。

不單單是卓嫵君發現了陛下的喜好,當杜行舟穿著四品朝服出現在議政殿的時候,群臣的心裡都有了盤算。

“新帝臨朝,愛用些牽絆少的新人,是尋常之事。隻是,咱們這位新帝的這些親近之臣,要麼是女子,要麼是些年輕貌美的男子……”

“怎麼?陛下今年剛二十有四,她不用年輕貌美的,用你這般老頭子?還是用我這等老雜毛兒?魏大人前一陣不是還想買兩個新丫鬟嗎?不也是挑著年輕貌美的?”

秋日的太陽曬在吏部院子的葡萄架上,架子下麵,坐著兩個忙裡偷閒的老頭子。

吏部考功司員外郎樊紳南今年也已經六十歲了,聽見自己的同僚竟然用自己挑丫鬟的事兒調侃自己,一張老臉微微泛紅:

“我用丫鬟,自然是緊著我的心思來,那陛下……”

清吏司郎中林昀恒手裡捏著一把堆錦扇子,嗬嗬一笑,他也已經六十多歲了,前頭幾年朝堂震蕩,各位皇子的擁躉幾乎殺紅了眼,反倒是像他們這種悶聲做事的,竟然得了機會進到了五品之列。

“陛下怎麼了?陛下不也一樣麼?老樊你這一輩子勤勤懇懇,到了這個時候可彆犯糊塗,聽著那些年輕的忽悠了,陛下,就是陛下。”

林昀恒知道,自從恩科之後,朝中就有些風言風語,說陛下愛用女官、愛用年輕貌美根基乾淨的年輕人,試問哪一任陛下登基不是用自己喜歡的?

神宗當年重用彭氏、文氏,太上皇當年重用司徒家等一乾高門,那不都是皇帝喜歡的?

樊紳南還想說什麼,卻見林昀恒拍了拍他的肩:

“彆不知足了,你想想,要是前頭的六皇子或者大皇子登基,咱們能落下什麼好處?不還是得給新帝的愛臣騰地方?陛下剛被立為太子的時候你還高興說聞尚書是個公正人,怎麼現在又忘了?”

樊紳南心頭一震,自己也察覺到自己最近的心思有些歪了。

“林大人……”

“朝中有邪風,心中得存正。”林昀恒用扇柄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兩人還以為是尚書跟侍郎從宮裡議事回來了,連忙起身,卻見是個傳話的小吏。

“兩位有福了!陛下讓太醫院的太醫為京中各處六十歲以上的大人巡診!說以後定下定例,一年得巡診兩次呢!”

巡診?

兩個吏部老油子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驚異之色。

按照規製,五品以上的朝官若是病了都可以給太醫院遞帖子,話是這麼說,他倆這種堪堪卡在五品上的,就算真的病了也不敢輕易往太醫院遞帖子,官小位卑,送走太醫的時候總得給點酬謝,給少了麵子上過不去,以後隻怕更請不來太醫,給多了……他們也給不起啊。

“這六十歲以上大人是什麼意思?不論品階?”

“何止不論品階?”那小吏笑著說,“就連小人這樣跑腿傳話的,過了六

十歲也能得了太醫的巡診呢。”

這……可真是好事啊。

兩人回了部裡處置公務,終於等到了吏部尚書袁慎之等人回來,他們口中說的也是陛下新下的旨意。

“通政司報梧州刺史貪墨官銀,令老吏貧病而死,原本正說著如何處置梧州刺史,陛下突然就問起了各處官吏的求醫問藥之事,咱們這些老臣就得了這麼個好處,非隻咱們繁京的京官,這旨意也給各處醫署,從各州府庫裡出銀子。”

袁慎之且說且歎:

“本以為陛下是為貪墨之事震怒,沒想到陛下比我等想得還多些,以後咱們這些為臣者也該多往下看看才是。”

吏部中立時是一片頌揚陛下的讚聲,林昀恒往樊紳南處看了一眼,一雙精明的老眼裡意思分明的很:

“你說陛下愛用年輕貌美的,陛下也記掛著咱們這些不年輕不冒昧的老雜毛。”

樊紳南低下頭去佯裝在看公文。

林昀恒知道這老貨是起了彆扭,起身走到了一個年輕人的身邊。

“柳主事,曆年的冊子你可都看完了?”

伏案的年輕人抬起頭,露出了一張女子的臉龐。

清吏司主事柳青微對著自己的上官行了一禮:“林大人,崇安三年以來所有官吏升遷任免造冊都已經儘數看過。”

“好!陛下命太醫為老臣工們巡診,這是仁政,你既然已經通讀過了這些年的官吏升遷任免,不妨算算自崇安三年到元戎元年曆年來朝中臣工的年紀。”

年紀?

柳青微眸光輕動,看見自己上官的那張老臉上露出了笑。

“陛下施恩,陛下為何施恩,陛下是給何人施恩……這些事陛下不說,咱們這些為臣的就要替陛下說。”

說罷,林昀恒搖了搖手裡的堆錦扇子,又回去了自己的桌案前麵。

樊紳南在看他,他看了回去。

怎麼?陛下既然記得他們這些老臣,他們這些老雜毛也該替陛下提攜新人呀。

神宗讓他一個堂堂二甲進士在吏部當了十年的七品小吏,太上皇喜歡搞製衡之術,對皇子如此,對朝臣也如此,一個吏部分了三個山頭,每日鬥得烏眼雞似的,他不肯站隊,就被摁在六品官位上反複蹉跎。

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把吏部給清了一遍,讓他這個爬了半輩子的老東西做到五品的郎中,又找了太醫給他巡診。

他還有什麼好怨的?

哼!

還敢指摘陛下,他看這些人是山豬吃不得細糠!

見自己那老同僚還瞅自己,他拿起一塊糕餅咬了一口,他可不是山豬。

因為心裡實在高興,林昀恒回家的路上還打了三斤的酒,買了五斤的豬肘肉。

他雖是五品官,俸銀和祿米卻要養著一大家子。

他本有一兒,三十多歲剛考上舉人就去了,留下了妻子和兩個孫女,林昀恒不忍心兒媳守寡,過了年就幫她另外尋了人家,長孫女到了年紀,乾脆

坐宅召了婿,生了個一兒一女都姓林?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小孫女從三年前就去了鬆園書院讀書。

還有一個女兒,前幾年死了丈夫,連著他外孫女兒一起被婆家趕了回來,加上他的夫人,一家七個女人盯著他和他那孫婿,平日裡想要喝口酒都難。

“你是今日在路上撿了錢?”

林昀恒的夫人王氏從他手裡拿過了肉,又皺著眉說:

“都已經入秋了,陛下賜下的扇子你怎的還拿在手裡?還不好好收起來,哪日被風吹壞了怎麼辦?”

“嘿嘿。”林昀恒笑了笑,手上牢牢捏著扇子,“能得了陛下的賞,讓我稀罕到過冬也是應該,今日陛下說要讓太醫給我們這些老雜毛巡診,我聽著高興。”

王氏名叫王雀娘,操持一家子操持了幾十年,自有那份聲強勢壯:

“好呀,陛下要給你看病,你先喝上幾斤酒把自己灌病了,順便就讓太醫給你治了,也算是你占了陛下的便宜!”

“嘿嘿,哪有?幾斤酒而已,再說了,可以讓曼娘跟我一起喝呀。”

林昀恒笑得一臉討好。

他嘴裡的林曼娘就是他的大孫女。

“曼娘?曼娘還氣著呢!今日焦家又尋上了門,要蕊娘把絮兒帶回去。”

林昀恒的女兒林蕊娘當年死了夫君,被婆家焦家連同她生的女兒絮兒一起趕了出來。

焦家是那等捧高踩低的人家,前些年依附了六皇子的外家張家,恨不能給用鼻孔看人,六皇子先是出家後來自儘,張家也被逐出繁京,焦家自然敗落了下來,每天低著脖子縮著膀子做人,見林昀恒升到了五品官在吏部又得了勢,這就又貼了上來。

“曼娘與那等人生氣做什麼,趕出去就是了。”

“那焦家給蕊兒找了門親事。”

林昀恒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

“然後呢?曼娘沒動手吧?可彆傷著自己。”

見他真的擔心女兒和外孫女,王雀娘笑了:

“沒什麼然後,正好索娘從鬆園回來帶了朋友,是大理寺於娘子的妹妹,小於娘子也是個能說會道的,說什麼現在陛下允許立女戶承家業,那焦家按律就該將絮兒她爹的財產交付大半出來,把焦家的人給嚇跑了。”

“好。”林昀恒撫掌大笑,“這話有理!等到那新的《大啟律》修好,我還真要從焦家拿了錢回來給絮兒。”

王雀娘本以為於竹娘那話隻是用來嚇退焦家人的,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她連忙揪住了自己夫君的衣襟。

“以後真的可以女兒承襲家業?”

“真的,不光可以承襲家業,陛下還說過,若是父母皆有祖產,隨父姓者承父產,隨母姓者承母產。”

王雀娘鬆開了他的衣襟,猛地一拍大腿:

“也就是說,咱們不用跟你族裡那些人掰扯,就能把家業留給女兒和孫女兒了?”

左手拎著酒,右手拎著肉,王雀娘匆匆往家裡走,完全忘了林昀恒的存在。

“蕊娘

、曼娘、索娘、絮兒、綿兒……溫酒燒肉,今日咱們娘幾個好好樂嗬樂嗬!”

被遺忘的林老頭兒拿著扇子,扶著門框,好一會兒才自個兒把門關上了。

“得了,以後我這家門兒啊,是真的都是女子做主了。”

萬俟悠能因為兩個貧病而死的老吏想起朝中的小官小吏看病不易,自然也不會忘了自己的母後。

翻翻太醫院送來的脈案,她搖了搖頭:

“宮裡的醫女還是比不上武娘子,要是有機會,我還真想請她給母後看看病。”

然後,她就想起了自己身邊跟著武娘子學了快一年的女官:

“重青,咱們一塊兒去仁壽宮,你給我母後把把脈看看。”

重青自然願意:

“微臣也曾想看看太後娘娘的臉色,隻是太後娘娘的臉上總有脂粉……”

“脂粉。”

已經起身往外走的萬俟悠腳下一頓。

“對啊,我母後什麼時候喜歡擦脂粉了?”

步輦到了仁壽宮,萬俟悠卻沒有找到她的母後。

“陛下,太後娘娘去了天靜宮。”

天靜宮認真說來是在一座彆宮,在皇城西北的銅鼓山上,萬俟悠的爺爺神宗自稱是昊天大帝轉世,花費十年時間掏光了國庫建起了這似廟似宮的地方,在立下太子之後,神宗最後幾年基本都住在了天靜宮。

因為宮室僻靜,其他人也少能打擾,萬俟悠在登基之後就把她父皇萬俟禮也送到了天靜宮,由她母後精心挑選的親信小心照看。

逢年過節大祭的時候,萬俟悠就會在天靜宮前行禮,表示自己給自己的父皇請安了。

“不年不節,母後去天靜宮做什麼?”

留守仁壽宮的盛秋姑姑垂首不言。

萬俟悠環顧四周,沒發現什麼異常之處,見一個小女官端了桂花圓子過來,她笑著問:

“今日我母後午膳用的可香?”

“陛下放心,皇後娘娘用了一碗碧粳粥,一碟白玉湯、一碟金玉綠饌、一碟燴的鬆柏延年,還吃了兩隻素包。”

宮裡給菜起名兒都講究一個名目,萬俟悠也是去了朔州之後才知道自己每日吃的東西在旁人眼裡不叫什麼金啊玉啊白鶴的,她娘吃的就是白米粥、豆腐湯、加了韭菜攤出來的雞蛋餅和一盤燴榛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