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姑娘請披黃袍(十)(1 / 2)

孟月池離開的那天,廬陵書院裡許多夫子和同窗自發送她。

時近九月,歲序初霜,道旁的桂花謝了,隻留了些似有似無的殘香,不知是哪一片的花被揉進了泥裡,雖然自枝頭而下,仍在用香氣浸著這涼秋。

“我不要!我不要阿姐走!分明是司徒家仗勢欺人!是父親攀附權貴!為什麼最後是讓我阿姐不能科舉?為什麼!嗚嗚嗚嗚嗚!”

孟月容哭得可憐,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孟月池給她擦眼淚都擦不完。

同窗們看著,心裡也覺得難受。

孟月容雖然哭得聒噪,可道理是沒錯的,孟科首勤謹治學、待人親厚,同窗但有求教,無論認得不認得,她總是願意教的。

藏書閣上,藤蘿道下,江邊橋畔,學堂內外,他們都見過孟科首駐足聆聽之後溫言給人解惑的樣子。

從前幾l年,人們總詬病她的出身,其中有幾l分羨妒,大家心裡都明白,可無論是當麵也好,背後也罷,孟科首又何曾將這些事放在心上?

位卑而不困,才高而不狂,這般古時君子一樣的明月玉樹,卻以這樣的方式被人折落塵埃。

“孟科首才比青雲,德若明月,願您此去縱橫長天、俯瞰江海,無可拘束。”

孟月池直起身,看見同窗們都對自己行禮,她怔了下,也躬身回禮。

“我當日於‘十問碑’前得開蒙受教,數年來入獵書山,自以為也有了幾l分學問,此時回頭,方知十年來我之所想,也不過都在十問碑上,列位同窗,大道在前,幸得同行,今日暫彆,來日江水為伴,我們再敘舊緣。”

一輛馬車,兩匹馬,載著孟月池遠去,又似乎帶走了許多人一段清靜無憂的歲月。

廬陵書院裡安穩讀書的日子固然逍遙,可這方寸之地,也逃不脫這世間對女子的苛刻和豪強的傾軋。

看著幾l乎要哭暈過去的孟月容,有人心裡漸漸生出了些少年的意氣。

孟科首這件事決不能這般算了。

他們這些人無權無勢,可他們還有他們的筆。

被兩個嬤嬤扶著,孟月容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地回了自己的住處,眼睛腫得像個桃兒L。

“姑娘……您也彆太難過了,不然大姑娘走的也不安心。”

孟月容抽噎了一下,哭聲竟然漸漸止住了。

她起身,打開一個箱籠,從裡麵翻出了一把金瓜子:

“我阿姐留下的那些文章,找人抄上幾l百份,在書院裡到處送送,若是有版排的快的,直接刊印成冊也好。”

“姑娘?這……”

孟月容看看自己的嬤嬤,她是嫡女,被阿娘養得傻傻的,她的嬤嬤也一樣傻傻的,不像劉嬤嬤、琴嬤嬤那麼機敏。

罷了,這份傻其實是福分,要是真的跟她姐姐一般境遇,也傻不起來。

擦去臉上的眼淚,孟月容說:

“我戲都演到這兒L了,自然

得讓旁人都有發力之處。”

嬤嬤還是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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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容隻能歎氣。

她剛剛那場哭,三分真,七分假,她的阿姐要走往天地間,自然可以走得清風明月無掛礙,可她得用自己這張才十二歲的嘴讓旁人都記得。

是江南文人排除異己,讓她身為廬陵書院科首的阿姐不能科舉。

是江南學政迂腐老朽,讓她才華橫溢的阿姐連省試都入不得。

是這暗地裡爭鬥不休的各方勢力,讓她阿姐這麼一個德才兼備之人隻能避走他鄉。

同窗也好,夫子也罷,她要借他們的筆和唇齒,把這一切記下來,告訴旁人。

才十二的小姑娘離開了阿姐之後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嬤嬤退出去之後,她站起來,走到了牆邊,看著上麵張貼的輿圖。

阿姐把這張輿圖留給了她。

山川江河,這麼大一片天下,一定能有阿姐想走的路。

心裡這般想著,她一巴掌拍在了淅川府,也就是江南道學政所在之地。

“啪啪啪!”

“拍死你!”

長大了的小姑娘至少不會真的打人,而是開始隔空做法,實在可喜可賀。

數月後,一本半舊的冊子被呈到了當朝禮部尚書薑詠煥麵前,看得他拍案大喊一聲“痛快”。

“都說江南道這些年人才輩出,那陸寒城的文章我看了,有些才學,可少年意氣裡透著些酸腐,這孟月池的文章真可謂才華橫溢,觀之仲夏夜如沐月輝,這孟月池既然刊印文章出來,是今年也考了省試?”

捏著薄薄的冊子,薑詠煥在堂中走來走去,滿心都是朝中人才有繼的歡喜。

“這孟家小娘子年紀輕輕,卻有懷百家之言的大才,又能見微知著……這等人才必須早些召進繁京,年輕些也不怕,就算不急著入仕,在國子監學幾l年,來日何嘗不是又一個治世良才?”

見他愛才之心大熾,其子薑蘊道連忙寫信給了江南道學政陳正倫。

信送到的時候已經是年前,陳正倫一見信封上的落款,小心翼翼將信打開。

隻看了兩眼,他的眼前便是一黑。

孟月池!

又是孟月池!

再看一眼落款是薑尚書之子,陳正倫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自秋闈以來,這樣的信就未曾斷過,更有江南世子聯名為那孟月池抱不平,鬨得整個江南道都為此事議論紛紛。

他不過是看那廬陵書院不順眼,借機發作罷了。

區區一個縣令家的庶出女兒L,嫡母出身高些,卻也沒了往日的風光,跟著薛重歲那老婦不過學了幾l年,本該就是個被他捏圓搓扁的小士子,打壓幾l年磋磨去了骨頭,再讓她僥幸得了功名,不過是他們用老了的招數罷了。

誰能想到呢?

誰能想到那孟月池看著不聲不響,偏偏與江南幾l家高門有些來往,那墨家女考了省試第一卻敢當著他的麵譏諷他是嫉妒賢才的

老朽。

顧家、許家、陸家……他們早些為那孟月池說句話,他又怎會這般枉做小人?

讓廬陵書院不要坐大難道不是這些高門所想?怎麼他真正做了,這些人卻又站在了士子那邊?

現在孟月池的事已經傳到了繁京……陳正倫深吸一口氣。

“此事我必要找人替我周旋,決不能讓孟月池之事在繁京鬨大。”

抬頭看著屋簷下的蓮花懸魚,陳正倫突然想到了一人。

“梅舸,她與那些女舊臣們頗有舊怨,定不想見薛重歲的徒弟在繁京揚名。?[]?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主意打定,他立刻提筆寫信,又讓人備上了一份重禮,不顧年關將至,他讓家仆立刻啟程,將東西和書信送去繁京的吏部侍郎府上。

看著家仆離開,陳正倫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須,突然看見一個白點兒L落在了地上。

是雪。

南方的雪和北方是不同的。

朔州城裡,一片雪花有半個巴掌大,落在屋簷上輕飄飄的,卻瞬間就染白了一大塊兒L。

不過是低頭寫了一封報平安的信,再抬起頭,天地間就已經是一片素白。

隔著窗子看了一會兒L,婦人歎了口氣,搓了搓自己的手。

“幸好沒在劍州久留,不然被這樣的大雪阻在墨山上,姑娘的身子未必撐得住啊。”

說完,她在心裡默算了下時辰,又在爐中加了幾l塊炭。

隱隱聽到門響,婦人連忙披上一件鬥篷跑了出去,打開門,進門的兩人身上都被雪給蓋滿了,仿佛一壯一瘦兩個會動的雪人似的。

“琴嬤嬤,我自己背回來了一條羊腿!”

瘦雪人兒L提著東西徑直往耳房去了。

朔北天冷風乾,將吃的放在一個不見陽的空房裡,也壞不了。

琴嬤嬤要從她手裡把東西爭過來,“瘦雪人兒L”卻很敏捷,避過她,扛著一條羊腿得意洋洋地進了耳房。

高壯些的雪人跟在後麵,身上一下扛了四顆菘菜,另一隻手裡還提著一堆的東西。

“這雪下得大,人跟人麵對麵都看不清楚,偏偏姑娘逛得興起,怎麼都不肯回來。”

將東西抖落了雪之後堆放好,孟月池摘掉頭上的兜帽,殘雪都落在了耳房門外。

“下雪的時候也不冷,怎麼就不能多看看?”

“姑娘何止是看看?”

劉嬤嬤哼哼兩聲,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想要告狀的話可是足足藏了一肚子呢。

琴嬤嬤低頭抿嘴笑了笑,叮囑劉嬤嬤去將外頭的車馬也拉回來,天這麼冷,怕是得給馬煮些熱的黑豆水。

回了正房脫下鬥篷,看著琴嬤嬤把自己穿過的靴子提到了爐邊又擦又烤,孟月池捧著一杯熱茶長歎了一聲,歪在了榻上。

“從前看書本隻知風雪大,真入風雪,方知書本小。”

琴嬤嬤抬頭看自家姑娘:

“姑娘喜歡風雪,就要風雪裡走一道,那姑娘還喜

歡月亮、喜歡星星,怕不是也得上天上去?”

孟月池想了想,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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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朝一日能見了仙女,送我上天,那我也樂意。”

琴嬤嬤隻能搖頭。

她家姑娘自打從廬陵出來,真是一日比一日活潑了,一路上,她們在泯州見了夫人,在劍州見了老大人,又在靈州見了大人,到了朔州已經是隆冬時節。

幸好這裡是薛山長的根基所在,早把她們的落腳之處安排得妥妥當當。

“琴嬤嬤,這麼大的雪,勇毅學宮的學子們還沐雪長跑,果然跟廬陵那邊風氣不同。”

來到朔州,連行李都還沒放下,孟月池就先去看了自己一直掛念的地方——朔北勇毅學宮。

勇毅學宮與國子監同級,也被稱作是西國子監,可孟月池所見,這勇毅學宮卻與天下任何一個書院都不同。

有教而無類,男女貧富之一同,在勇毅學宮體現得淋漓儘致。

隻看著那肅穆的高牆與書香氣淡而進取心重的學子們,孟月池越發明白了自己的恩師薛重歲過去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

當然,孟月池喜歡勇毅學宮,也不僅僅隻是因此處學風剛毅教風無類,更重要的是,在這裡,在勇毅學宮,或者說在朔北,她能感覺到旁人視自己為同類。

無所謂什麼出身,亦不必說什麼姓氏、什麼門第,在勇毅學宮門前的“十問碑”仿佛一個蛛網的中心,輕易網羅了所有人的心。

“姑娘,我將羊肉切了片,咱們涮了鍋子吃吧?我看這朔州不少人都這麼吃,姑娘要是不喜歡,就還是將羊肉燉了?”

劉嬤嬤將鬥篷脫在外麵,也走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大銅壺,裡麵灌了熱水。

“吃涮的。”孟月池這句話應得極快,仿佛她一點耳慢語遲的毛病都沒有。

看她一雙眼睛都瞪了起來,兩位嬤嬤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