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姑娘請披黃袍(十八)(1 / 2)

勇毅學宮的一群夫子隻在官舍略作停留,就被節度使府的人接走了,穿著短襖繡褲的年輕女子們坐上馬車去投奔她們心心念念的“祖師姨”,像是一下子把學宮裡的人氣兒都帶走了。

將手攏在袖中,陸寒城轉身抬頭,正好看見了迎出來的顧家兄弟。

“郡王殿下,這兩位顧郎君出身淮南顧氏。”

站在陸寒城身側,一個看著隻有十二四歲上下的半大孩子穿著一身白狐大裘,一張被紫貂帽子包裹的小臉被北風吹得素白。

顧家兄弟紛紛下來見禮,瑞郡王旁邊的女子笑著說:

“郡王有令,兩位郎君不必多禮。”

顧淮瑲這才起身,站在了一旁。

他七弟在此時看向他,被顧淮瑲瞪了回去。

自從明帝血洗宗室、令宗女承爵之後,萬俟皇族便再無幾個親王,能得單字封號的郡王已經是少之又少。

代宗在奪位之前是誠安郡王,此爵承繼自弋陽王府,也就是說代宗的祖母就是明宗時候的弋陽王,代宗之父是弋陽王府第二子,得封郡王。

穆宗是代宗之子,在他繼位後不久,最後一代弋陽王無後而終,他就將自己的幼妹出繼,降等承郡王爵,封地改到了靠近繁京的永鄴府。

十五年前先代瑞郡王難產而死,爵位就給了她生下來的女兒,也就是現在這個不會說話的少女。

換句話說,如今的瑞郡王是陛下的親表妹,如果她不是生來體弱多病不會說話,那她就是萬俟皇族中距離皇位最近之人。

可惜,雖然聽聞陛下將她與景安郡王、樂寧郡王等人一同教養,又對她很是看重,大啟卻不會有個不能說話的皇帝。

更遑論這皇帝還是女子。

穆宗傳位女帝是因為他隻有這一個女兒,當今陛下現在沒有親子,在宗室中選來選去總不會又選個女帝出來。

千頭萬緒盤旋在顧淮瑲心上,最終隻剩了一個念頭——讓瑞郡王來了平盧,說到底是陛下給孟月池的恩寵。

以瑞郡王的身份自然也不會留宿官舍,果然,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官舍門戶大開,穿著一身紅色官袍頭戴官帽的平盧節度使孟月池便來親迎郡王。

走到這位年輕的節度使身前,瑞郡王低下頭,手捏著一個冊子,從裘衣裡伸了出來。

【陛下令我等出京代巡各州】

【聽聞孟大人你很是厲害,我來看看】

【大人在繁京的時候我回了永鄴調養】

翻完了這二頁,瑞郡王將冊子收回來,又拿起一支特製的炭筆在第四頁上寫:

【依本王沿途所見,大人果然很厲害】

【本王是萬俟引】

微微抬頭,她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然後她好像呆了呆,又低頭在麵前的本子上寫:

【陛下讚大人是名刀烈馬,本王誤會了。】

寫完這句,瑞郡王轉身看向身邊的女官。

女官笑著說:

“郡王在繁京聽了許多孟大人的傳言,特意為大人準備了一柄六十斤的精鋼大槍、一柄八十斤的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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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郡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本王為人言所惑實在不該】

一旁的顧淮珅有些想笑,全天下都把這素手閻羅傳得妖魔鬼怪一般,這位瑞郡王也誤會了孟閻羅是那等天生猛將似的人物。

文氣十足的女子如何能用得了什麼大槍大刀?偏偏還是郡王從繁京特意帶來的,又不能不收。

他卻沒想到足足一百四十斤的精鋼,在孟月池的眼裡是極好的禮。

微微俯身,她笑著說:

“多謝郡王殿下賞賜,大槍大刀,我都極喜歡。”

瑞郡王仔細看著麵前的女子,見她臉上是一片坦然真誠,低頭,勾了下唇角。

安置了這位從天而降一般的天潢貴胄,已經是夜裡。

孟月池要忙的事還很多,換了一身衣裳,裹著一件大裘,她走到了府中客院。

客院裡如今還正熱鬨,屋中燈火通明,偶爾有一陣陣的笑聲傳來。

剛走到屋門前,孟月池就聽見有人說:

“祖師姨在朔州的時候每次集日都要去集市上逛逛,她在蒙學的一個學生家裡是賣羊皮的,每個集日都去集上,祖師姨一去問羊皮的價錢,那孩子的娘就問她孩子在學中可用心。祖師姨說話從來直白,就說那孩子最用心的時候就是吃飯的時候……”

說話的女子話還沒說完,一陣陣笑聲已經憋不住了。

“旬休時候那孩子回家便挨了一頓打。”

“哈哈哈!”響亮的笑聲裡摻著拍牆聲,孟月池雖然耳慢,也聽出了這是她自己妹妹的笑聲。

真是親妹妹啊。

“孩子找我,我便去跟祖師姨說在集上遇到了孩子的父母,說話委婉些,不然父母在外丟了臉麵,回去將氣都撒給了孩子,祖師姨點了點頭,我便當她心領神會了。又過幾日,到了集日,祖師姨去了集市上,又遇到了那賣羊皮的孩子娘,人家又問祖師姨,自家孩子比從前如何?祖師姨說:‘因挨了打,吃飯不如從前用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家阿姐定是故意的!她定是故意的!哈哈哈哈!”

說話的女子苦笑一聲,接著說:

“那孩子回家自然又挨了一頓打,又來尋我哭,我便又去找了祖師姨,祖師姨皺眉看著我,你們猜下一個集日她又如何?那孩子的娘再問,她說:‘你們問我便是要尋孩子的錯處,既然我說什麼你們都打,又何必問我?吃飯用心得挨打,吃飯不用心也挨打……每次旬休回家都要被人尋了錯處,生在世間還有什麼值得用心的?’”

“咳咳咳!”孟月容被自己的笑嗆到了,咳完了,她說,“這確實是我阿姐的為人了。”

“蒙生們都是很是喜歡祖師姨。”

“祖師姨雖然話少,所想卻深,有時我與她說起哪家的蒙生,突然聽她說了一

句旁的,我還以為是祖師姨想到了彆處,不成想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祖師姨剛剛所說事上。”

“祖師姨生得也好,許多蒙生私下裡都稱祖師姨是‘白瓷姑娘’。”

“哈哈哈!”孟月容囂張的笑聲再次傳了出來。

長出一口氣,孟月池帶著略有些發熱的耳根轉身出了客院。

先讓這些朔北來的姑娘們閒散一夜,明日再和她們說建起學堂之事。

從前黃家的一處宅子就在不遠處的主街上,修葺一番,明年開春就能開學了。

除了兩府,其餘五縣也得重建學堂,平盧所轄之地從前女子入學之風不盛,在學政上還得用心。

朝廷派來的學官最好是個女子,就算是個迂腐的女舊臣遺脈也好,在推行女子入學一事上,隻要來的是個女子,那就已經有了底子。

要不就寫信給山長請她推薦一人,至於推薦之後又如何。

孟月池並不擔心梅舸這個吏部侍郎會在這件事上攔著自己。

想完了學政,孟月池又想到了田地。

呂家、黃家、吳家、單家、周家、齊家……六家豪強占據了兩府五縣七成土地,既然到了她的手裡,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還回去了。

隻可惜到現在還沒有哪一家能正大光明地跳出來。

想起自己已經存了一匣子的各家罪狀,孟月池心裡是有些遺憾的。

天下之事,唯有這土地總是要用血來占的,今日不流血,明日也要流。

提著燈籠穿過花園的時候,孟月池突然看見了一團白光,她眯著眼睛走近,才發現是在穿著白狐裘在地上蹲成了一團的瑞郡王萬俟引。

“郡王殿下在看什麼?”

瑞郡王似乎是偷偷跑出來的,明顯被嚇了一跳,轉頭看了一眼是孟月池,她長出了一口氣。

伸出一根手指,她指了指前麵的東西。

沒有帶那個隨身的本子,她拿起石塊在地上寫了個“蘭”字,又高高大大地比劃了一下。

孟月池明白了她的意思:

“您是說這株蘭草在冬日裡也生得高大,實在難得?”

瑞郡王還盯著那“蘭草”很用力地點頭。

“郡王,這是爆了花的蔥。”

正在點的腦袋僵住了。

“之前原平府抗敵之時到處都種了菜,微臣也讓人將這院子裡種了蔥,這一棵運氣好,一直沒被人拔掉,就抽薹開花了。”

萬俟引從地上站了起來。

月光下,提著燈的孟月池似乎是被風吹紅了臉頰,和白日裡的模樣又有些不同。

萬俟引衝她擺擺手,然後大步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步履匆匆,仿佛後麵有什麼東西在攆她似的。

看著她的背影,孟月池低頭笑了笑。

“郡王在繁京、永鄴被嬌養慣了,連蔥也不識,來平盧增長見聞也不是壞事。”

聽見男子說話的聲音,孟月池轉身,笑著說

“陸郎君。”

“孟大人。”

陸寒城抬手行了一禮。

“當日一彆,孟大人說要去見這世間之大,果然一去如鯤鵬,實實在在讓天下人知道了什麼是天縱之才。”

“二年未見,陸郎君誇人的本事厲害了不少。”

陸寒城低頭一笑,他的手中也提著一盞燈,今日在席上他就與這位瑞郡王親近,孟月池猜他現在出來大概也是受人所托出來尋瑞郡王的。

“今日我一直都在忙碌瑣事,未曾與陸郎君敘舊,明年恩科,陸郎君不是正該去春闈場上一展長才,怎麼會來了平盧?”

孟月池的說話的語氣平緩柔和。

陸寒城輕輕抬手想要摸摸胸前那顆又驟然熱起的珠子,卻又把手放下了。

“實不相瞞,孟大人,我此來,是為了吳氏的祖產。”

孟月池抬頭看向他。

“吳氏所有之地,儘在黃冊之上,餘外一分一毫,皆屬大啟。”

隱田隱戶,她決不許平盧再有。

月光如水,照在女子的眼眸裡,像是被投入一彎靜湖。

陸寒城的目光忍不住停駐,又強行移開。

“孟大人,吳氏在東陽經營六代,世家世業,根基極為深厚……孟大人若是想要將之連根除之,還千萬要將其罪證坐實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