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姑娘請披黃袍(十七)(1 / 2)

孟月容是跟著淮南顧氏的車隊北上來到青州的。

跟之前孟月池帶著倆嬤嬤就敢走南闖北的時候不一樣,如今的中原大亂剛平,到處還有賊寇遊蕩,趁著各地官府疲於奔命,又有戰亂時的兵器流落民間,除了叛軍殘黨之外,各地惡匪也漸起聲勢。

這般情勢之下,孟月容帶著兩個嬤嬤兩個丫鬟和兩個健壯仆婦,又額外請了鏢局的人的人護衛,這才把她放了出來。

二年未見,又恰好是女孩兒變化最大的二年,孟月池看著已經比自己高出兩指的妹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文姬,這位是我妹妹月容,月容,彆撒嬌了,來跟我的幾位僚屬見禮。”

孟月容鬆開自己阿姐,又乖又有禮。

裴文姬聽聞這小娘子竟然是孟月池的妹妹,有些驚詫,又有些高興。

來了青州快兩個月了,孟月池天天忙得腳不沾地,還拉著她到處跑,她帶了半車的傳家冊子都無人分享。

孟月池不看,就給她妹妹看!

孟月容還不知道會有一堆的風花雪月向自己奔湧而來,聽見姐姐吩咐廚房今日多加一道燒肉、一道肉餅蒸蛋,她的眼睛已經歡喜得眯了起來。

“阿姐,與我同來的顧家人已經先去客舍安置了,他們給門上送了帖子。”

孟月池點了點頭。

青州一帶有一豪族呂氏,是出了名的有錢,與淮南顧家聯姻有親。

去年春天饑民□□,江左益剛來青州平亂的時候呂氏對他極為熱情,因為江左益一刀一刀剮殺了“寇首”,呂家甚至給了江左益幾箱金子做答謝。

“嗯,顧家人應該是來給他們的姻親收屍的。”孟月容吃著姐姐給自己的糖,笑眯眯地說。

孟月池“嗯”了一聲,又拿起了手裡的賬冊:

“除了收屍他們還想乾點彆的吧?比如想辦法繼續接手呂家的鹽場。”

孟月容眯了眯眼睛:

“阿姐真厲害!”

孟月池輕輕笑了笑。

曾經據有千頃良田的千頃鹽場的呂家為盧龍軍的到來而歡喜,卻怎麼也不會想到,不過數月,為了得到足夠的軍糧和軍餉,被他們視作救命恩人的江左益就把他們當了香豬肥雞一般,從他們身上壓榨油水。

隨著江左益的駐軍日久,他與青州、兗州當地豪強的摩擦也多了起來,這些豪族稱他是“恩人”,他就擺足了“恩人”的架子,要錢要糧。

平心而論,江左益雖然是被豪族著姓看不起的“草莽將軍”,跟許多高門的關係卻不差,大概也就是因為他看起來有些好說話,反而讓呂氏把他當做了可商談之人。

在江左益反叛之前,呂氏還曾將族中女兒送給了江左益,陪送了幾十箱所謂的“陪嫁”,不過是想這位盧龍將軍能早日撤兵北還。

可惜,不過半個月,沒有籌措到軍糧也沒得了朝廷六州節度封賞的江左益就直接派兵重開了呂家的大門。

呂氏一族上下一千四百餘口,孟月池之前去看鹽池的時候順便去看了一眼,屍骸曝野,餘臭未散。

“可惜顧家來得晚了點兒,呂家的人我已經派人都埋了,鹽場也已經充歸平盧節度府。”

“阿姐,你不打算從顧家手裡挖點錢出來嗎?我一路上看過來,雖然你這兒比兗州強多了,到底還是難。”

孟月容探頭到自家阿姐的跟前。

從泗州過了淮水不過百裡,孟月容就看見了被遺棄道旁的骸骨,冬日裡北地寒風凜冽,遠不如廬陵那般溫暖而濕潤,十五歲的孟月容隻覺得胸口突然破開了一個大洞,任由北風洶湧而入。

之後的一路上,每過幾十裡,所見慘狀就越發讓心魂難安。

寒風之中,百姓衣不蔽體,無糧入口,抱著枯瘦孩童的女子為了一口糧食便如豺狼一般撲咬來搶糧的壯漢,還有幾乎時時縈繞耳邊的哭喊祈求之聲。

一開始,孟月容還掀開車簾去看,很快,她的兩個嬤嬤就把她緊緊護在車裡,甚至用被褥擋住了車簾。

到了兗州的時候,孟月容一度以為自己是到了什麼煉獄,前行數百裡,地上荒草不存,更有許多樹連樹皮都沒了。

等到過了岱宗山,重新看見嫋嫋炊煙,田間菜苗,孟月容坐在馬車裡哭了。

在廬陵的時候,彆人說她阿姐讓五萬叛軍自相殘殺撲食,她心中隻覺得驕傲,等她見阿姐所轄之地比旁處都有人氣,她卻覺得自己過去的驕傲很幼稚可笑。

殺人有什麼大不了?

活人才是真本事!

她阿姐有多厲害,全天下到底有幾個人明白?

她阿姐所在之地,百姓能在經曆了大旱、□□、叛軍肆虐之後還活著,那些稱呼她阿姐“素手閻羅”之人分明是眼界短淺的鼠輩!

孟月池察覺到妹妹看自己的目光,抬眼看過去,卻見長大了許多的小姑娘眼圈紅了。

“怎麼了?”

孟月容的嘴扁了:“阿姐,你很辛苦吧。”

這話從何而來?

孟月池看看自己麵前的賬冊:“……這些不必我算,我隻是核審一番。”

“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孟月容吸了吸鼻子,“阿姐,山長說我缺了曆練,我才趁機說要來你這兒,說吧,有什麼可讓我曆練的?”

孟月池想了想,說:

“那你明日開始就去市集上采買,將糧價菜價都記下來。”

“就、就做這個?”

“對呀,就做這個。”

孟月池點頭表示自己是認真的:“初到一地,先去看看市集,總是沒錯的。”

另一邊,北上而來的顧家人住進了官舍。

“四哥,這孟家的二娘子還真是不客氣,說走就走,都不與咱們客套一句。”

“客套什麼?平盧節度府,她敢請,你敢住?”

淮南顧家的四郎君顧淮瑲看向自己的七弟:

“十八歲就能讓陛下在齊青兩州

之間建節設府,孟月池孟節度使的本事連咱們族中長輩都歎服,你身無功名,也沒那麼一個厲害的姐姐,憑什麼讓孟家二娘子跟你客氣?”

顧淮珅一聽這話就急了:“四哥,說彆的也就算了,要不是因為老六和她們都是廬陵書院同窗,咱們還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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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什麼?六弟與孟節度使過去雖然是同窗,可現在人家是深受陛下寵信的四品節度使,六弟明年春闈即便得中,想走到四品也不知道得多少年呢,咱們不過是與孟二娘子結伴而來,人家自有鏢局護送,你倒覺得人家欠了你人情?你不妨想想,什麼陸家、許家、甄家、墨家,但凡薛山長將孟二娘子托請,哪家又會推脫此事?”

顧淮瑲有時候真想把自己這七弟的腦袋敲開看看。

他們來到平盧要做的事哪件不得求到孟月池的身上?還想著孟二娘子與他們客套?

笑話。

不多時,官舍將飯送了來,一人幾個雜麵蒸餅,沒有麩子在裡麵,也算香軟可口,還有兩道素菜一道蒸肉一道蝦仁。

看著這些飯食,顧淮珅很是驚詫:

“這平盧節倒是比旁處好不少,你們官舍不會是專門得了囑咐,強撐臉麵給我們備了好菜好肉吧?”

“郎君說笑。”送飯的女子是個四十多歲的粗壯婦人,一口官話說得爽利的很,“我們原平城得了言大人和孟大人庇護,今年賊兵一退就立刻補種了粟麥,等到孟大人回來,又給我們帶回了菜種,家家戶戶都種了白菜蘿卜,還有人在炕屋裡發黃韭,彆的地方如何咱們不知道,隻說孟大人治下,今冬是餓不著了。”

聽著仆婦的話,顧淮珅看向自己的四哥。

顧淮瑲看著盤子裡的蝦仁:“你們現在還有漁民出海?”

“大概是有的,我們大人還讓人收蝦殼貝殼,說是曬乾碾碎了明年春天可以喂雞喂豬。”

等仆婦退下,顧淮珅狠狠吸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這孟閻羅隻會用詭計殺人,這生財的法子她想了不少呀。”

吃一口碗裡的肉,他又啃了一口蒸餅,嘟嘟囔囔地說:

“冬天還讓人種菜,那明年豈不是還得讓家家戶戶都養雞?”

顧淮瑲的臉色卻有些難看,甚至失了吃飯的胃口。

見自己四哥將碗碟推開,顧淮珅抬頭看他:“四哥你怎麼了?是不是之前路上一直吃的不好,現在難受了?”

“孟月池到處斂財……”顧淮瑲歎息,“她怎會放過呂家的鹽場?”

顧淮珅噎住了。

顧淮瑲當夜便沒有睡好,第二天,他在院子裡看著顧家為孟月池準備的厚禮,隻覺得難受。

比起青州,江淮一帶鹽場更多,產鹽更豐,可現在盜匪橫行,往中原和中原以北運鹽比從前艱難許多,要是能吞下了呂氏的鹽場,於顧家是一條極好的財路。

現在這財路被個閻羅占了。

下午,他往各家送的帖子也有了回應。

“顧世兄,您可千萬

救了我黃家呀!那孟閻羅她非讓我們拿出契書才能讓我們拿回宅子田地,誰逃難的時候能拿了契書呀!”

黃家也是當地豪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比呂家差些,在饑民□□的時候他們跑了,如今回來,卻發現自己從前的宅子田地都已經被人占了。

看這找來的黃家人可憐巴巴的,顧淮珅說:

“黃世兄你們就算沒了契書,那府衙裡也該有黃冊呀。”

聽到“黃冊”二字,黃策哭了。

“兩位世兄有所不知,我們那些田地……那些我們原本藏在家裡、放在衙門的借據都被燒了呀!”

“燒了?”

顧淮珅大為吃驚,他看向顧淮瑲,顧淮瑲歎了一口氣:

“咱們顧家在黃冊上也沒多少地。”

在黃冊上的地是要交稅的,天下著姓豪族能過得如此舒服,靠的就是不需要交稅賦的隱田和隱戶。

從前,這些高門依靠手中佃戶、護院守著自己的隱田,一場民亂一場兵亂,自然都沒了。

黃策擦了一把臉上的淚:

“我家在黃冊上隻有五百畝地,從前是十萬畝啊……”

顧淮珅把頭偏向了一邊。

他要是姓黃,今晚上就在節度使府門前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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